十二

2024-10-04 09:05:39 作者: 張策

  臨下班,李澗峰接到了林副局長的電話,問「天下走筆」案件的情況。在聽了李澗峰的簡短匯報之後,林副局長說:「要抓緊啊,打擊網絡犯罪現在可是重中之重啊。你看看新聞,外地可已經報導了很多起類似案件了,相比之下,我們可是落後了。」語氣里流露出不滿意。

  當時的李澗峰還沉浸在複雜的回憶之中,一時沒轉過彎來。晚上回了家,泡上一包方便麵,心裡突然一動:看來,林副局長是傾向於儘快定案公布,把「天下走筆」辦成死案。

  現在公布此案件,當然不是不可以,「天下走筆」在網上確實造了不少謠言,起到了煽動鬧事的作用,他也承認確實收了別人的錢。根據這些事實,追究他的責任也不冤枉。但是,那男孩兒的眼睛卻總在李澗峰眼前晃來晃去,讓他心神不寧。在「天下走筆」的背後,是不是有著什麼陰謀呢?這個大男孩兒,是不是讓人利用了呢?

  想著,他給前妻王婉琴撥了電話。前妻接了,冷靜地聽了他的要求,回答說:「我不能告訴你什麼。我是這家企業的法律顧問,我在和他們簽約的時候也簽了保密條款的,我不能泄露他們的商業機密。這是律師的良心。」

  李澗峰試圖說服前妻:「如果這種商業機密侵害群眾利益和國家利益呢?如果他們的做法真的―」

  王婉琴毫不猶豫地打斷他:「那也不行。我無能為力。」

  

  李澗峰有點火了:「你這叫助封為虐!」

  王婉琴倒笑了:「你也會扣帽子了。」

  李澗峰氣憤地閉了嘴,不想說話。王婉琴當然知道他在生氣,就和緩了口氣說:「其實,建一家新的工廠也不是壞事,企業有利潤,城市提高GDP,市委領導有政績,就連你們公務員的工資也可能上漲,有什麼不好呢?」

  「那環境污染怎麼說?」

  「污染……我也聽說,那家廠上馬以後確實會有點污染,但並不像傳說的那麼嚴重,也可以採取措施解決的。作為律師,我也會從法律角度督促他們整改。」

  李澗峰聽出來了,前妻在委婉地告訴他,在企業內部,關於污染的事也是有爭論的,但是,人們最終還是向利潤、向金錢投降了。

  他又給小陳撥了電話。小陳接了,說在渡河鄉陪市委書記調研呢。李澗峰就掛了電話,三口兩口吃了面,出門開車就往渡河鄉趕。渡河鄉離城並不算遠,五十里的省級公路,李澗峰算計著,十二點之前怎麼也趕到了。

  結果,他趕到渡河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

  他在路上被耽擱了。一輛超載的大貨車,撞翻了一輛小麵包車,剎車不及的貨車把麵包車直頂到溝里才停住,麵包車上的人當場全部死亡,面目全非。事故造成嚴重的交通堵塞。李澗峰只好停車去參加救援,幫著抬死人。等交通恢復了,他重新啟動車子的時候,就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

  小陳被他從鄉招待所的客房裡揪起來,滿臉是酒醉後的茫然,竟連責備都沒有,就讓李澗峰給拉到了招待所的小餐廳里。餐廳里杯盤狼藉,酒氣衝天,看來是晚飯鬧得太厲害了,筋疲力盡的服務員們連收拾都獺得收拾,就回去睡覺了。小陳一屁股坐下,就四處尋摸,終於抓起半瓶礦泉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折騰了一宿,李澗峰也餓了,也從桌子上找了個涼饅頭啃。

  喝了水,小陳清醒了許多,搓著臉問:「什麼急事,這麼折騰我?」

  李澗峰定了定神。他在路上已經想好,要把所有的疑點都和小陳講清楚。他知道,儘管小陳可不可以信賴也仍然畫著問號,但他只能賭一把。否則自己永遠像是磨房裡的驢,轉不出磨道。小陳畢竟是老公安了,那身警服上綴滿的責任和良知,不可能不影響著他的心。

  小陳在聽李澗峰敘述的過程中,明顯地越來越清醒,到後來,他已經是一副高度關注的神態了。他盯著李澗峰,慢慢地說:.『這可是省里關注的案子。」

  李澗峰說,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得把它辦紮實,不能勉強。

  小陳又說:「你的思路,可是已經超出辦案的範圍了。」

  李澗峰表示:案子都不是單純的案子,我們不能只管案子不管其他,尤其不能不關心這座城市和這座城市裡的老百姓。

  小陳說:「你怎麼關心?案子辦完,往檢察院一交,我們還能做什麼?工廠污染不污染的事,要管也是環境保護局管。」

  李澗峰沉吟半晌,低聲說:「那,到時候可就也許想管也管不了了。」

  小陳看他一眼:「咱們別在這臭烘烘的地方待著了,走,出去轉轉。」

  兩個人走出招待所。東方天際已經有點微微亮了,遠處有雞的啼叫,隱隱約約的,挺好聽,讓人感覺一種安寧。小陳說:「知道嗎,化工廠在芹河待不下去了,正在醞釀搬到咱們市來。選址就在這兒……渡河鄉。」

  李澗峰倒吸一口冷氣。他突然想明白了許多事情。他一把拉住小陳,問道:「你是不是這一段一直在陪新書記選址?」公安局長甩開他的手說:「別他媽的瞎說,你以為堂堂的市委書記是企業的小技術員?」

  「問題是現在,我能相信誰?你?」

  李澗峰的質問讓小陳局長愣了一愣,然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李澗峰不管他的態度,追著他說:「退一萬步說,我李澗峰可以不管,把那個在網上胡說八道的小子砸瓷實了,案子往上一交,我開個新聞發布會把情況給媒體說說。可是,我他媽的心裡過不去!如果是我分析的那樣,豈不是企業耍弄了『天下走筆』,然後又耍了我?耍了公安局?耍了老百姓?現在中央緊鑼密鼓地反腐敗,有人頂風作案,我們難道就這麼裝傻?」

  太陽在東方露出了一線火紅,天和地頓時明亮了起來。兩個男人,佇立在田野上,身影隨著陽光的移動而慢慢拉長。他們都沒有再說話,在旁人看來,仿佛他們在欣賞清晨的風景,而實際上,他們的心底五味雜陳。

  「趙閻跳了樓,甭管因為什麼,我倒佩服他了,寧死也不和某些人同流合污。」

  李澗峰的聲音降得很低很低,但瘦小的公安局長還是聽見了。他再次把尖銳的目光扎在李澗峰臉上,恨不得要刺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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