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曾經的內勤小趙原來大名叫趙凱，競聘上崗之後，給自己改了名字叫趙閻。說是想要有點文化味兒。當然，在旁人眼睛裡，看到的也許就是一種得意的張狂。

  趙也知道李澗峰的歸來，甚至知道他的航班號，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去機場接機。他不想惹老領導不高興。

  沒去接機還有一個說不出口的原因，趙闔同志的心情最近也一直不太好。

  官場上的人心情好壞，總也離不開自己的位置問題。小趙在當內勤的時候，對此認識不深，當了新聞辦主任兼發言人，這感觸就是切膚之痛了。他其實並沒有為了這個位置下什麼功夫，雖然自己是學新聞的研究生畢業，但資歷太淺，又沒有任何後台，根本就不敢有什麼非分之想。李澗峰去西藏之後，新聞發言人空缺，小陳局長讓政治處主任老丁兼著。本就膽小怕事的老丁是要退休的人了，捧著這燙手的山芋，急得天天失眠，便偷偷囑咐新聞辦的田副主任盯著這事。老田是老治安了，管爆炸物品出身，對新聞一點興趣沒有，一直在暗中聯繫調動工作，於是又一腳把球踢給了剛提拔成主任科員的小趙。趙閻這就算是臨危受命，當時心裡是高興了一下的，但冷靜下來一想，使喚丫頭拿鑰匙，當家不做主，而且事還很麻煩，就又有些煩了。

  後來市里發生了一起群體性事件，鬧事群眾包圍了市委辦公樓，網絡和媒體紛紛炒作，老丁和老田都躲了，小趙只好硬著頭皮把事情平息。大概就是因為這事引起了局長們的關注，說這小子還挺機靈，於是競聘上崗的時候就正式把新聞發言人的帽子破格扣到了趙闔頭上。為了表示支持小趙工作，還把老田調到看守所任了政委。

  在旁人眼裡，小趙是坐了火箭的。剛剛提了主任科員沒幾天，就變了處級領導，而且是非領導職務變成實職，一時間關於趙閣的傳聞滿天飛，甚至市里很多領導都在人們的嘴裡和小趙有了親戚關係。小趙剛開始時沉浸在升官的喜悅中，根本沒注意到這些無稽之談，否則也不會得意洋洋地給自己改名字。等到聽到了人們的議論，他便如五雷轟頂，一下子呆掉了，悔恨得要抽自己耳光。

  所以，當聽說李澗峰歸來的消息時，趙聞同志正被說不出口的苦惱纏繞著。解釋，和誰解釋？解釋什麼？說自己不認識任何領導？說自己就是個小縣城來的孩子？他自己也知道，說什麼也沒有用，只會讓人們覺得他像個嘮嘮叨叨的祥林嫂。改了的名字也改不回去，每逢有人叫他時都會聽出有些諷刺，面對的所有目光也讓他覺得意味深長。去見前新聞發言人李澗峰，他實在打不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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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他手頭也確實壓著工作走不開。省里交辦了一起重要案件，要搜集並提供一個網絡大散布謠言的證據。林副局長說，這事既然與網絡有關，交新聞辦和網監處聯合辦理吧。小趙這幾天就一直盯在網監處，成千上萬條網絡信息已經讓他眼花繚亂、心力交瘁。

  所以，當李澗峰在食堂看到趙闔的時候，不禁為他焦黃的臉色和暗淡的眼神大吃一驚。

  李澗峰是來局裡報到的。他見到了林副局長。相貌很英俊的林副局長熱情地接待了他，說是早就知道江洲有個能幹的新聞發言人，希望李澗峰迴來後能夠多發揮作用。他細心詢問了李澗峰的身體狀況，讓他先多休息幾天，好好恢復，工作先不忙安排。他還說中午要好好招待李澗峰的，被李澗峰拒絕了，說是現在上邊管得那麼嚴，飯就不吃了吧。

  於是李澗峰便自已到機關食堂吃飯來了，一路上和許久不見的同志們打著招呼。大概因為謝虹的關係，賣飯的大師傅對李澗峰格外熱情，扒著窗口和李澗峰聊個沒完。等李澗峰端著飯菜轉身，就看見趙閻就排在他身後，兩隻眼睛卻直勾勾地看著別處。

  李澗峰上前拍他一下：「嘿！」

  趙一愣，看清是李澗峰，臉上頓時閃過尷尬、緊張、窘迫……驚喜等神情。他的表情複雜得讓李澗峰都愣住了，只好問：「你怎麼瘦成這樣了？不舒服？還是和老婆吵架了？」

  趙闔年前剛和局紀委的小譚完婚。聽說兩個人常常拌嘴，關係反而不如婚前好了。

  趙閻買了飯，拉著李澗峰到角落裡坐下，長嘆一聲說：『』真是一言難盡。李處……不，李局，您可回來了！」

  李澗峰擺手：「別亂叫。我倒是應該先恭喜你呢。」

  趙閣停住手裡的筷子，盯著李澗峰：「您不是罵我吧？」

  李澗峰一下子就明白了當年的內勤小趙現在是怎麼回事了，也不由得嘆息一個活蹦亂跳甚至有點淘氣的小伙子現在居然如此患得患失。他說：「我罵你幹什麼？看著你進步．我高興還高興不過來呢。」

  小趙還是不相信似地看著李澗峰。李澗峰哭笑不得地說：「哎呀，你不了解我啊？我說的話你不相信？」

  趙間說：「不是不信，是不敢信。這話我也就是和您說，別人我還不敢說。現在像您這樣的領導不多了。現在，誰不是當面說一套背後說一套呢。」

  李澗峰聽著小趙的話，饅頭嚼在嘴裡卻貓糊糊地難以下咽。離開家鄉兩年，真的好像許多事都變了。就說剛才林副局長的話吧，似乎很親切，又似乎什麼也沒說。每一個字眼都好像包裹著一層膠皮膜，看不清，摸不准，親親熱熱的背後卻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唉．他和我又不熟悉，能這麼客氣已經不錯了。李澗峰在心裡安慰自己。這麼想著，就換了話題，問趙閻：「你現在在忙什麼？」

  小趙說他正在忙一個網絡大V的案子，「現在網上和前兩年又不一樣了，博客已經過時，微博、微信才是熱門。有的大V已經有了成千上萬的粉絲，說一句話就能引起地震。這些人，造謠生事就成了他們的生意。」

  李澗峰暗自感嘆自己的落伍，問小趙什麼叫大V，小趙告訴他，現在是所謂「自媒體」時代，什麼人都可以在網絡上發布新聞，大V就是在這種形勢下出現的網絡紅人，他們動輒就在網上危言聳聽，發布新聞的內容準確不準確他們不管，他們往往只管通過這種手段賺錢賺名氣。現在真真假假滿天飛，很多事端都是他們挑起來的。而可悲的是，粉絲們就篤信他們的胡扯，正規媒體反而成了不招待見的棄兒。現在的新聞界，用句時髦的話說，是徹底被逆襲了。當年他們在公安局的新聞官兒面前那種牛皮哄哄，現在已經是笑話。

  省里盯上的這個傢伙網名叫「天下走筆」，這名字倒是名副其實，他那支筆真的是天下亂走，今天預測中國和日本什麼時候開戰，明天曝光某位明星的私生子是誰。這傢伙的文筆還真不錯，嬉笑怒罵的，時不時有些令人耳目一新、針貶時弊的言辭，慢慢地就成了名。他最近和本省一家大型國企較上勁了．連續披露企業籌建中的一家化工廠會污染環境，結果廠址所在地的老百姓不幹了，大規模遊行已經造成那個城市的交通幾次癱瘓。 目前，這是本省最大的一起群體性事件，據說中央也已經高度關注。

  趙間剛剛說到這兒，他的手機響了，他打開一看，臉就又苦起來：「林局長叫我，今天這已經是第三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