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2024-10-04 09:04:49
作者: 張策
省委錢副秘書長嚴厲批評了江洲市公安局的失誤。他指出:讓一個重要人犯在看守所里自殺,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這是讀職,是腐敗,是江洲市的恥辱。這件事必須要有人負責任,必須要查個水落石出。
小陳被當場免去事故處理領導小組組長的職務。這個職務由錢副秘書長親自擔任了。他說:「就你們江洲這個狀態,我還敢讓你們江洲人自己來擔任這個職務嗎?」
小陳鐵青著臉,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市委辦公樓。站在台階上等車的時候,接到了李澗峰的電話。
他久久沒吭聲。李澗峰在那邊『.餵」了好幾聲,他才簡短地說了句:『』回局再說吧。」
但是他沒有回局裡,而是徑直回了自己家,躺倒在床上睡了一覺。沒有人打攪,因為他的愛人孩子都在國外,他的家只是一個空曠冰冷的屋子而已。他躺下的時候,都聞得見屋裡的塵土味。他關了手機,一下子就沉人了深度睡眠, 自己都感覺到自己在墜人一個沒有底的深淵。
李澗峰那邊心急如焚。
他在桃嶺水庫逗留了很久,主要是把全部材料都複印了。為了讓邵副局長安心,他沒有提出帶走原件,他也相信邵春山既然走出了這一步,就不會再退縮。在短暫的交鋒里,他們突然有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而小陳的失蹤讓他莫名其妙。他在局裡等了半天,又到處尋找,結果哪裡也沒有小陳同志的影子,這個人仿佛突然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李澗峰把那堆寶貴的材料藏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想想不放心,可又想不出哪裡放心,只好不出屋地看著。急得團團轉。一種不祥的預感慢慢出現了,他急忙再次打電話給指揮中心,好一陣刨根問底,這才從指揮中心主任嘴裡問出了小陳被免職的消息。
放下電話,他愣征了半天。在他的愣怔中,天色悄悄地暗了下來。
在這段時間內,各種猜測、各種設想和各種計劃在他的腦海里翻騰。李澗峰知道自己不是個運籌帷握決勝千里的人,他只是個普通的公安民警,是個熱愛這個職業而且似乎只適合這個職業的人。可是命運讓他當了新聞發言人,用邵春山的話說,當了這麼個職級不高但可以參與重大決策的小官兒,占據了這樣一個必須說真話的位置。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電話又響了。他接了,是韓玲,平靜地告訴他,她已經辭去《江洲新聞周刊》總編的職務,馬上要出國考察去了。
「怎麼回事?你怎麼突然辭職了?」李澗峰一時沒聽明白,半天才反應過來。
「世界上沒有不散的宴席。」韓玲說。
李澗峰愣了一會兒,說:「不對,肯定發生了什麼事。」
韓玲笑了一聲:「能有什麼事?你不是總說我有後台嗎?一個有後台的人,能有什麼事?」話是這樣說,但李澗峰還是聽出了她話里的淒涼。他無語。
兩個人沉默了一陣。韓玲那邊嘆息了一聲,說:「最後有一件事提醒你,錢副秘書長和馬來福是莫逆之交,好得不得了,經常是大年三十都要兩家一起過的,據說還差點成了兒女親家。」
李澗峰愕然。電話那邊沒了聲音,他仍然舉著手機發愣。他想到的是,邵春山是應該知道這一切的,可他沒說,顯然,他還是為自己留了後路。
我還能相信誰?
他把所有材料裝進提包里,悄悄地離開了公安局的大樓。當他走出院子的時候,大樓仍然燈火通明。在外人看來,這裡沒有什麼和往日不同的地方。但是,李澗峰聞得到院子裡那一絲緊張氣息。他知道,看守所的事故已經把這個院落和這幢樓推上了危險的風口浪尖。
被免職了的小陳在哪兒?他在幹什麼?
李澗峰再次撥打小陳的手機,仍然是關機的提示。他想了想,撥了小陳家裡的電話,提示音告訴他已經欠費停機。快速便捷的資訊時代,其實脆弱得就像是沙灘上小孩子堆的城堡,一旦信息中斷,就像海水漫過後一樣,什麼也沒有了,一切歸零。李澗峰站在大街上,感到從未有過的茫然。他知道,該是他自己做出決斷的時候了。
他給前妻王婉琴打了電話。王律師問他有什麼事,他說沒事,就是問候一下。律師大概覺出有些怪,但顯然正忙,就沒多問。他又給謝虹打了電話。謝虹接了電話後他聽見那邊有小孩子的叫喊聲,知道謝虹把孩子也接回來了,就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只說哪天陪她的小孩兒去郊外玩,就把電話掛了。他又在手機的通訊錄里查出了馬小凡的電話,但猶豫了半天,沒有打。
前公安交通管理支隊宣傳科科長馬小凡的美麗面容在他眼前只一晃,就沒有了。
他關了手機,把沉默如一塊鐵的手機放進衣兜。然後,挺直腰杆,做了兩個深呼吸。城市的夜晚,空氣里瀰漫著各種暖昧的氣息。有麻辣燙的香氣,有汽車尾氣的熏嗆,也有女孩子的香水味道。這些氣味灌進他的胸腔,使他感受到一種世俗的、活潑的生活氣息。他從小就生活在這樣的氣息里,甚至他就是這樣的氣息的產物,沒有這種氣息就沒有他李澗峰。他熱愛這座城市,這是他的家,是他的命脈,是他誓死要捍衛的地方。
他折回公安局的院子,堅定地,連頭也沒有回。他徑直下到地下車庫,開出了他那輛舊桑塔納。他駛出公安局大門,終於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幢樓,然後,就加速向城市外邊駛去。
他的副駕駛座位上.放著那堆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