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2024-10-04 09:04:41 作者: 張策

  當晚,李洞峰站在省城萬通大酒店的旋轉門旁,感覺腿有點發酸。眼睛卻不敢放鬆,緊盯著每一個進門的官員模樣的人。

  他下午突然接到小陳通知,然後兩個人就馬不停蹄地趕到了省城。到省里他才知道,是要吃一頓飯。

  李澗峰早就明白,小陳是不會把所有底牌都亮給他看的。局長嘛,現在又是市委領導了,哪能沒有點自己的活動空間和私密渠道呢。官場上都是這樣,不該問的絕不要問。這次就是,他根本不知道小陳是什麼時候安排的這頓飯,更不知道是誰幫他在省城安排的。從案件現場出來,在車上小陳也什麼都沒說,而李澗峰剛進自己的辦公室,小陳的電話就追了過來,說馬上出發。

  到了酒店門口,小陳塞給他一張名單,說這些人會來出席,讓他在門口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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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單上的人都是重量級的。把這些人湊到一起,可以說明的是邀請人的面子極大。李澗峰知道,小陳沒這個面子,那麼是誰這麼賣力地幫助小陳呢?從這個名單上,李澗峰僅僅可以猜到的是,這頓飯是為樓房坍塌的事而吃的。

  名單上的人李澗峰頂多有過耳聞,一個也沒見過,他只好看見個官員模樣的人就上去小心地問。剛才已經有兩個赴宴人進去了。他們對李澗峰的詢問都是警惕的,反問他是誰,要幹什麼。李澗峰要費半天口舌解釋,然後要像個奴僕似地把人引進去。小陳訂的包房偏偏在酒店的最深處,曲里拐彎地走半天才到。兩趟走下來,李澗峰覺得挺累。

  一個胖子下了奧迪車向旋轉門走來。李澗峰忙迎上去,堆起一臉笑問:「您是……」

  胖子看他一眼,沒表情地回答了一個字:「劉。」

  「劉書記吧?」李澗峰已經把名單背下來了,馬上笑得更熱烈了:「我是江洲公安局的,歡迎您啊。您請!」

  胖子跟著他往裡走。李澗峰聞見一股酒氣,看來胖子這已經是喝第二頓酒了。

  到包房門口,小服務員立刻笑著迎上來:「劉書記,您來了!」劉書記的胖臉上有了笑意,說:「來了來了。」看來他對這裡很熟。

  李澗峰和小服務員一起推開那沉重的門,小陳立刻竄了出來,來不及和劉書記打招呼,先沖李澗峰喝道:「你怎麼搞的,馬秘書來了門口沒有人迎!你快去!」

  李澗峰想罵街,但見小陳早堆上一臉笑去迎接劉書記了,知道罵他也聽不見,只好瞪他一眼往外走。趕到大門口.電話響,一接又是小陳:「馬秘書進來了,你趕緊迎別人吧,別再漏了。」

  等到李澗峰把最後一位客人迎到時,原定的時間早過了一個多小時。他知道,這種飯,客人不守時是正常的,請客的明顯有事相求,做客的當然要擺擺架子。再說,這些人也確實沒有一個不是忙得四腳朝天的。從這個角度說,這頓飯能把他們湊到一起,也真是不容易。他拖著沉重的雙腿把客人引進包房,這裡早已經熱鬧起來了。小陳的臉通紅,看來酒沒少喝。李澗峰在空著的座位上看到了自己的名簽,坐下端起湯就喝了一口。湯已經涼了,一股油膩味讓他幾乎吐了。

  有人拍他的肩,回頭,卻是韓玲。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了。李澗峰忙站起來,舉起酒杯說:「果然神通廣大。」

  「我總說,我和公安局有感情。」韓玲低聲說。四下看看,她又補一句:「同時,我和腐敗沒感情。」

  李澗峰不由得心頭一熱。一舉杯,什麼也沒說,幹了。

  韓玲也一飲而盡。李澗峰湊到她耳邊說:「不過,這幫人能幫小陳擺脫困局嗎?」韓玲一笑,剛要說什麼,胖子衝過來了:「大記者,咱們可說好了喝三杯的,你可不能說了不算啊!」韓玲臉上的笑容馬上變嫵媚了:「喲,我的大書記,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啊?倒是你這個大書記,上次電視台台慶,你就跑了,人家吳台長說早晚要報這一箭之仇呢。」

  胖子哈哈大笑,聲如洪鐘。韓玲趁機把李澗峰拉過來介紹道:「劉書記,我給你介紹個朋友吧,李澗峰,江洲市公安局的新聞發言人,是我認識的最棒的新聞發言人了。」

  李澗峰感到劉書記的眼神在自己身上迅速地划過,那一閃之間並無醉意。他突然醒悟到,別看這些人仿佛放浪形骸,其實神經是時刻緊繃著的。他急忙舉著酒杯迎上去,親切而尊重地打招呼,然後喝酒。放下酒杯時,他發現小陳正看著他,微微有點笑意。

  李澗峰索性真正放鬆身心地融人了。他向每一位領導都敬了酒,不管對方喝不喝, 自己都一口喝光。他是有點酒量的,當過刑警的人又都在酒桌上久經考驗,所以這種場合他不發休。他的心情其實是有點複雜的,他不喜歡這種交際,可他也知道沒有這種交際不行。他一杯一杯地灌著自己,似乎想用酒精沖淡他的複雜。他的腦子慢慢活絡起來,他也開始和大家一起笑一起胡說八道了。他發現其實大官也是人,他們也愛開玩笑,也愛說黃段子,甚至也相互揭短,搞人身攻擊。他也開始講笑話了,說是有個女縣長,深夜碰見劫匪,劫匪說:「劫色!」女縣長倒鬆了口氣,說:「幹嗎把好事弄得這麼恐怖啊,我還以為要『雙規』呢。」他講完,全場莫名其妙地安靜了,誰也沒說話。而當李澗峰已經開始為自己說錯了而心裡打鼓時,大家突然爆笑了。

  胖子劉書記一邊笑一邊說:「不愧是新聞發言人啊,精彩!精彩!」

  韓玲只是笑,沒吭聲。李洞峰總覺得她的笑容里有東西。

  這頓飯吃得很愉快。飯桌上誰也沒談正題,但李澗峰明白,一切都在不言之中了。他殷勤地把客人們送走,然後回到包房。一片狼藉的包房在人走光之後,更顯出亂得觸目驚心。就在油膩的碗碟和歪倒的空酒瓶之間,小陳直眉瞪眼地呆坐著,仿佛在回味,又仿佛思維已經停滯。一支煙在他手指間燃燒著,長長的菸灰像心情一樣千瘡百孔。

  「韓玲呢?」「走了。」「就這麼把你一人扔下了?」「那怎麼著?」小陳抬起血紅的眼睛,「你還想讓她陪我睡一宿?」

  李澗峰立刻知道小陳心情並不好。也許他和自己一樣,不喜歡這一切,又不能不向這一切屈服。他不再說話,拿過小陳手上的菸頭掐滅,把他從椅子上拉起來。小陳很馴服,跟著他磕磕絆絆地走出去。兩個人無言地淹沒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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