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04 09:03:38
作者: 張策
天真的有點冷。李澗峰裹緊了大衣,冷風仍然從衣領的縫隙處鑽進來,讓他不禁哆嗦了一下。
在李澗峰的記憶里,不知道為什麼,凡是這種深夜上街巡查的活兒,常常會趕上個壞天氣。記得人秋時有一回配合交警夜查酒後駕車,突然就趕上了暴雨。沒有絲毫準備的民警和記者都淋成了落湯雞。回到公安局,他把大夥帶到食堂。招呼大師傅給大伙兒做了薑湯。記者們一邊打噴嚏一邊誇他的薑湯是天下第一美味。李澗峰就罵:「你們這幫小子,就會甜嘴,趕上我們公安局有點事兒,你們准翻臉不認人。」記者們就打哈哈,說他們今後不敢了。
其實,再有事的時候,他們還是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李澗峰也明白,那是他們的職責,在他們看來,千方百計地挖新聞和李澗峰絞盡腦汁地控制輿論從本質上說是一樣的,都是本分。有一次大家在一起吃火鍋喝啤酒,臉紅耳熱之時,說到這個問題,有人就笑著說,這就像老鼠的跑和貓的追,時間長了,就有了一些喜劇的味道了。李澗峰琢磨半天,說:「說起來,這貓和老鼠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貓和老鼠.而是那美國動畫片裡的湯姆和傑瑞,你跑我追,我跑你追,永遠不分勝負。」大家愣一愣,拍手叫好,說難怪讓你當新聞發言人呢,就是聰明。
李澗峰當時沒吭聲,就想:聰明個屁,拿腳『(子想也想得明白。
今天又是個壞天氣。北風襲來,氣溫驟降,江面上都見到了薄冰。李澗峰領著記者們一下車,就聽見有人叫喚了:「我的媽,這天兒怎麼這麼冷?」李澗峰裝沒聽見,招呼大家跟著巡查的民警往街里走。
出發前,他把韓玲的電話內容告訴了治安支隊隊長大劉。大劉是運動員出身,曾經是省籃球隊的中鋒,有著典型的運動員性格,大大咧咧的,可又有點多疑。聽了李澗峰的話,他包斜著眼睛說:「查城鄉結合部?這用她說啊,我們是幹什麼的?我們天天轉,我們不知道應該查哪兒?」
李澗峰說:「不是這意思,她也就是提個醒嘛。我覺得,她好像是有什麼線索,但是沒說。你要是把她的謎給破了,不是也讓她知道一下你的厲害?」
「你真應該好好罵罵這幫記者,老和咱們轉圈子,挑毛病。還什麼謎!跟公安局有仇是怎麼的。」
話雖這麼說,大劉還是給下邊說了一下,讓大家把清查的重點放在城市周邊,而且要查得細一點。
現在,李澗峰帶領著記者跟隨治安民警們走進的這條巷子,就是城東最亂的這片居民區裡的一條主要街道。這裡最早是個普通的村子,後來城市漸漸發展,這裡就成了淹沒在大海里的一座小島。到今天,原本的老住戶們大多早就有了新房,這裡的舊房就都用來出租賺錢了。現在這兒的住戶說話南腔北調,哪兒的人都有,幹什麼活兒的也都有。這兒的水電、市政都陳舊而破爛,著火跑水常常發生,是市政府最頭疼的區域。改造計劃議論了無數次,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有下文。然而,這裡的人們好像活得挺高興,他們對生活的要求不高.他們的生命力旺盛而帶著幾分野蠻.所以他們就好像路邊的野草,踩也踩不死,燒也燒不盡,蒙著灰塵,卻從骨子裡透著堅強。
去年這裡著過一把大火.火燒連營,全巷子都遭了殃。但是今天,火的痕跡已經一點沒有了,所有的房子都和著火之前一樣,用千奇百怪的建築材料築起,破,而且髒,窗口噴發著各種各樣的氣味,顯示著旺盛的人氣。
派出所民警徑直領著人們往深處走,邊走邊告訴大家最前邊有過幾家出租房是做庫房的,只要是那兒沒有存放煙花爆竹,一般就沒事。
李澗峰卻突然想起,田昭昭家就住在這兒。他父母去世後,他不願離開老房子,也沒心思把房子出租,就一直一個人住在這裡。李澗峰來過他家,一屋子的真假古董,把田昭昭的床和桌子擠在角落。除了古董之外,這個家最顯眼的東西就是一箱一箱的方便麵了。
李澗峰每次來都要罵田昭昭:「找個老婆吧,不然你小子就要完蛋啦。」每次田昭昭也都嬉皮笑臉地回答:「老婆有什麼好,弄不好和王婉琴一樣,跑了,還不如收藏點好東西呢。它們永遠不會跑。」
現在想起來,李澗峰心裡有點酸。
那幾間庫房到了。但都鎖著門,大概主人聽見了風聲,提前就都跑了。帶路的派出所民警見怪不怪,說:「這幫小子,精著呢。」李澗峰說:「你看能不能想辦法把他們找來,開門看一下。」民警就皺眉頭說:「他們既然躲你,怎麼會讓你找著?」他搖晃著門上的大鎖,索性躲開了李澗峰。
李澗峰也沒法說什麼,只好吩咐自己的手下張貼限放的宣傳品,貼得越多越好。電視台的攝像支起機器,記者過來說要採訪李澗峰一下,讓他說說限放的意義和要求。李澗峰沒好氣地說:「材料上不都有嗎,還說什麼。」記者說,我們是電視,要圖像的,所以還得請您說說。李澗峰只好站到剛貼上的宣傳品前,擦一把鼻涕埋怨道:「這麼冷,拍出來還不得跟鬼一樣,紅鼻子鬼。」
派出所民警大概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湊過來說:「要不咱們回派出所拍?」記者說還是現場好,李澗峰就只好答應。不知道為什麼,他老是有點走神。民警在他身後挨個搖晃門鎖,扒著門縫往裡看,「吮當吮當」的聲音很鬧心,可記者說這樣好,有現場氣氛。李澗峰氣得暗自咬牙,突然地,田昭昭的臉在眼前一閃,詞就說錯了。
好不容易錄完.民警報告說他挨個看了,裡邊沒有煙花爆竹。李澗峰沉著臉不吭聲, 自己又過去看了一遍。民警帶著幾分冷笑在後邊跟著。
風更大了。夜一深,冷氣漫延開來,人們都開始跺腳搓手,好像無聲地提醒李澗峰該撤了。李澗峰只好說走吧。一行人回到派出所,夜宵已經準備好了,所長正笑眯眯地等著。人們都活泛起來.說笑著脫大衣落座。小米粥、醬菜,最後上的是會仙樓的肉包子。「喝點酒嗎?」派出所所長問李澗峰,「這麼冷的天,暖和暖和?」李澗峰頓時又想起田昭昭了,堅決地說:「這事你問他們,我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