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2024-10-04 09:03:26
作者: 張策
刑警們紮實的工作使第二次新聞發布會開得很順利。有三名目擊證人證明了副廳長的公子當時處於暴怒狀態,喊叫著「弄死你」,死死把大學生壓在地上,緊勒他的脖子。公子的女朋友也在驚魂稍定之後,承認了是公子先下的狠手。一切都和電腦的模擬一致。一份份的證言,一個個的指印,讓記者們長槍短炮地「嘩啦啦」拍了個夠,閃光燈閃成一片。不用李澗峰再多說什麼了,他站在記者們身後,冷眼看著他們折騰。片刻,轉身走了。』
他高興不起來。
他的老父親在工作結束後的那一刻再次暈倒了。他從醫院要了輛救護車,請了醫生,準備親自送父親回省里住院。救護車就停在公安局門口,李澗峰從會場出來,直接上車回家。
老頭兒還是倔,不住醫院,住兒子家裡,說是家裡的床舒服。車在大街上走,藍燈無聲地閃爍,有一種淒涼感。到了住家樓下,李澗峰一下車,就發現刑偵支隊以老馮為首的主要人物都在院裡站著,像是接受領導檢閱似的肅穆。他的眼睛一下子熱了,低下頭,什麼也沒敢說,匆匆就往樓上走。他身後,也沒人說話,只聽見有人也跟著他上樓。
幾個小伙子和醫生一起抬老人下樓。老人很虛弱了,閉著眼睛不說話。人抬進了車,醫生正要關車門,忽然老馮大喊了一聲:「敬禮―」
老人一下子好像就醒了。
他緩緩地起身,想坐起來,但他的體力實在不足以支撐他的身體。他起不來了。李澗峰伸手扶他,他推開了兒子的手,硬撐著坐了起來。當然,坐得不直,坐得有些搖晃,但他舉到額頭的手卻是一個標準的敬禮,警察的敬禮。
車門關閉,把警察與警察的情感交流隔斷。李澗峰抓住父親的手,那手有些冷,但仍然有力。車開出院子,拐上大街,李澗峰低聲讓司機開慢些。一方面是為了減輕父親的疼痛,另一方面,他知道父親再回江洲的可能性不大了。
老人是知道兒子的心意的。他微微側臉,看著窗外。李澗峰聽見父親含混地說了一句什麼,把耳朵湊上去,叫了一聲:「爸。」老人點點頭,這回說的清楚了許多:「婉琴呢?」「她有案子,今天開庭。」「你們好好過……」李澗峰停頓了一下.說:「您放心,我們都會過得很好。」
「還有謝虹。」
李澗峰沒有告訴父親謝虹的事。可是,顯然老爺子還惦記著她。他只好說:「您放心,她很堅強。」
「堅強有什麼用,一個女孩兒……」老頭兒的聲音又不清晰了,像是有口痰在嗓子眼裡翻湧,把話堵住。醫生俯身勸說:「老同志,別說話了,休息吧?」老人固執地搖頭,終於鼓起力量,說:「要是你和婉琴真的走不到一起了,你就和小謝……過吧。」
李澗峰嚇了一跳。他端詳著父親,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不明白他是意志不清還是真的這樣想。他猶豫了一下,說:「人家有愛人的。」
父親搖頭:「去世了, 自殺,我知道。」
李澗峰無語。
父親仿佛睡著了。他消瘦的臉在車窗外光線的變化中忽明忽暗。李澗峰看著父親,看著他凌亂的花白頭髮,看著他臉頰上大塊的老人凌。從上車開始,醫生就為他吊上了點滴,現在,一滴一滴的藥水正緩慢地流人他的血管,挽留著即將逝去的生命。李澗峰轉過臉,把視線投向窗外,街道上仍然是熙熙攘攘的,每一個影像都似乎是生機勃發的象徵。人們笑著,走著,沒有人知道從他們身邊開過的車子裡有一個生命垂危的老警察。
李澗峰又想到父親說的話了。他忽然明白.老人絕不是胡說的吃語,那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其實,父親知道他和王婉琴是不一樣的人.知道他們是不可能回頭的,父親在臨終的時候,為他做了一個父親所能做的儘管是荒謬的打算。李澗峰感到哭笑不得,同時,也為父親而感動。他忽然想起十幾天前謝虹大大咧咧的玩笑話:
「也許,咱們倆的緣分還在後邊呢。」
手機上有提示音。他看了看,是謝虹的簡訊:「聽說你父親今天回省里,替我問候老人,祝他早日恢復健康!」他反覆看著,終於給她回了兩個字:「謝謝!」
他長長地吁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什麼沉重的負擔。車子已經出城了,司機提了速,窗外的風景也好像著急起來,快速地向後跑去。又有提示音了.還是謝虹:「我從老人身上學會了堅強。」
李洞峰想了想,看看父親,撥通了謝虹的電話。《十送紅軍》的曲子剛一響,謝虹就接了:「喂!」
李澗峰突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
謝虹又餵了兩聲,見李澗峰不說話,也不再說,等著。
「你還好吧?」許久,李澗峰壓低著聲音,問道。「還好。我要告訴你,我辭職了。」謝虹的聲音很平靜。李澗峰愣一下,問:「真的辭了?」「真的。我還想說,謝謝你的幫助。」說完,謝虹掛了電話。
其實李澗峰已經知道謝虹辭職的事,是小陳局長在新聞發布會前告訴他的。市紀委對謝虹的審查結論已經出來,但謝虹不顧司馬書記的親自挽留,堅持辭去了郊區公安分局副分局長的職務,下月,她將去省黨校學習。李澗峰把玩著手裡的電話,抬頭,突然發現父親已經醒了,一雙平靜的眼睛正看著他。
「爸,你……」
「你知道爸為什麼讓你和謝虹……因為,你們都是警察。」
李澗峰看著父親。老人又閉上了眼睛。李澗峰看著他,想:他這次會不會不再睜開眼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