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09:02:03 作者: 張策

  李澗峰突出記者們的重圍,到停車場去開車。走到車位時他發現,一輛紅得晃眼的奧迪A4橫在了他那輛藍白道的桑塔納警車面前。他的火一下子就躥上來了,扯開嗓子嚷道:「誰呀這是?會不會停車啊?警車也敢擋,誤了事誰負責呀?」

  看車場的保安急忙跑過來:「沒拉手剎,沒拉手剎,我幫您推一下。」

  李澗峰氣哼哼地說:「你怎麼也不管?沒這麼停車的!」

  保安一邊撅著屁股推車,一邊賠著笑臉說:「車場太小,沒辦法……再說,誰我們也不敢得罪呀。

  李澗峰哼了一聲,鑽進自己的車裡,嘴裡邊喃喃地罵著娘。

  他的心情其實最近一直不太好。在他看來, 自從他當上這個新聞發言人,他面對的事情就沒一件讓他高興的。

  半年前,市里要求各職能局實行新聞發言人制度,市公安局黨委決定,從宣傳處里把對外宣傳這一塊業務拿出來,成立新聞發言人辦公室。宣傳處處長李澗峰改任市公安局新聞發言人,職級不變。

  

  李洞峰開始不想干。宣傳處的業務有小報,有影視,還有思想教育、立功表彰,男男女女的二十幾號人,整天忙得腳朝天,李澗峰覺得這個處長當得挺有成就感。新聞發言人算什麼?新生事物,誰也沒幹過,可責任之重大誰都明白。過去雖說是對外宣傳,也和記者打交道,但那時有迴旋餘地,稿子往記者手裡一捅,有什麼事都可以躲了。現在,要面對記者,要回答問題,還要上電視台直播,這太要命了。李澗峰推辭,老丁主任就誘惑他說,上級要求新聞發言人是副局級配備,你李澗峰在宣傳處再熬也熬不成副局吧?現在局裡沒職數,所以讓你先幹著,職級不變,可是,這應該說是早晚的事……要說這話沒讓李澗峰動心,不客觀,李澗峰眼前確實亮了那麼一下。可是,這種誘惑對於像李澗峰這樣的老警察來說,功效只能是短暫的,他太明白哪頭炕熱了。最後,在形勢的壓迫下,他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和記者們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半天了,還算有經驗吧,我他媽不干誰干呢?

  可他剛乾了半個月,老父親就檢查出了癌症。而更要命的,老婆正式提出了離婚。

  夫妻之間的矛盾當然不是一天半天形成的,但導火索卻多少與李澗峰的新工作有關。那天,他邀請(江洲市區報》的張總在鴻賓樓吃飯,被參加大學同學聚會的老婆給撞上了。李澗峰請客當然是為了談工作,可要命的是這個漂亮的張總是他和老婆共同的中學同學,倆人當年還多少有那麼點意思,老婆了如指掌。而女人之間,特別是漂亮女人之間,本來除了仇恨就沒有別的。兩口子為這個張總吵嘴也不是一次了。李澗峰心裡明白,這回其實老婆沒真生氣,甚至可能還有點高興,因為她終於抓著一個理由和他分手了。可身為律師的老婆抓住這麼個由頭和他提離婚,反過來又讓李澗峰很輕蔑:俗,太俗。離就離,誰怕誰啊。

  現在,兩口子分居快三個月了,李澗峰家裡的盆栽全部死光了,狗也送了人,屋子裡瀰漫著揮之不去的飯菜嫂味兒。李澗峰就在這令人作嘔的味道里怨天尤人地生活著。

  煩,什麼都煩。李澗峰坐在方向盤後面愣了半天,給老丁主任回了個電話。

  丁主任在電話里用他那沙啞得永遠像在感冒的嗓音告訴李澗峰:「出事兒了。有個電影明星劉小梵,昨天深夜在咱們這兒被人紮成了重傷。」

  李澗峰沉了一下問:「這傢伙到咱們這兒幹什麼來了?」

  「拍電視劇嘆。你不知道?咱們交警丸隊這兩天淨給他們維持秩序了。」

  「那讓我幹什麼?」

  「劉小梵的經紀公司要在第一醫院開新聞發布會,你得去掌握一下情況。誰知道這些文化人會捅出什麼不著調的話來。案子還沒破,不能給破案增加干擾。」老丁停了一下,又說,「你知道這個小明星吧?」

  「我從來不看電視劇。」李澗峰說。其實,他當然知道那個有點娘娘腔的、號稱正進軍美國好萊塢的小男生,昨天他還在報紙上看到一條消息,說是本市一個劉小梵的粉絲因為沒能得到他的親筆簽名而悲憤自殺。報上還配了一張劉小梵做痛苦狀的照片。他盯著那張分不大清男女的清秀面龐看了半天,也實在找不出可以為這個小男人上吊的理由。

  現在,那張報紙大概就在老丁手裡祺著。

  「我閨女還是他的什麼粉絲呢。這年頭的孩子,也不知道都怎麼了,偏喜歡這種小白臉兒,還弄得五迷三道的。我開始看不慣,再一瞧,我那准女婿都不管!我一打聽,原來那小子也有自己的偶像,他迷李宇春!」

  李澗峰從耳機里仿佛都能聽出老丁那一臉的憤慈。他放下電話,從后座上扯過西裝,換下身上的警服,發動車子,立刻又往市人民醫院趕。

  李澗峰是那種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人。開著車,他的心思就全在這起不大不小的案子上了,他想:這年頭,像劉小梵這種人比什麼勞動模範、英雄人物厲害,人家是偶像。據說這劉小梵身後就有多少個粉絲團,其中還有一幫都是五十歲上下的老女人,她們管自己叫「繁花花」,劉小梵走到哪兒她們就跟到哪兒。所以劉小梵被扎這事兒恐怕還得掀起點風浪。而且,這事兒對公安機關恐怕會有負面影響,會有人拿治安說事,罵公安局工作不力。經紀公司開發布會,大概就有這個意思吧。但是,他心裡也有底,只要案子破得漂亮,對公安局的非議就會很快平息,甚至在輿論的引導下變成讚揚。想著,他把車停在路邊,給刑偵支隊打了個電話,直接找馮支隊長詢問案子進展情況。

  老馮一聽他問這事, 口氣頓時變得輕蔑起來:「這破事兒啊?你放心吧,不出兩天,我就讓你看見案犯。」

  「這麼說有線索了?」李澗峰問。

  「你以為那演電影的是什麼好東西呀?我只要告訴你發案地點,你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這小子,是在葦子溝被扎的。」

  葦子溝,是本市城鄉結合部的一個開放公園,說是公園,早年間不過是條泄水溝,一條不那麼乾淨的水溝在蘆葦的包圍中緩緩地流,周圍則全是農田。隨著城市的開發擴大,農田慢慢沒了,市政府就投了點資把這裡改造成了一個有點野趣的小公園。這兒遊人不多,挺安靜,久而久之倒成了一些同性戀者活動的場所。這事兒一傳開,來的人就更少了,個別男妓就在這兒肆無忌憚地做起了買賣。

  公安機關也組織過打擊,連李澗峰都參加過一次集中行動,可情況總是時好時壞。葦子溝,就成了本市一個幾乎人人皆知的地名,誰說起來都會帶出暖昧的微笑。

  李澗峰覺得一陣噁心。人前那麼光鮮的小子,背後竟是這樣的鯉醒。這要是讓老丁主任那個頭知道了,她還不得哭死!

  關了電話,重新發動汽車,李澗峰的心情變得輕鬆起來。葦子溝的活動人群不大,且多在公安局有案底,找他們並不難。看來,這案子就算是有了眉目了。

  李澗峰的車速慢下來了,心情鬆懈了,連開車的姿勢都似乎變得瀟灑起來。他打開了收音機,調出一個音樂頻道,周杰倫正在唱著《菊花台》,悠揚而婉轉。他尖起嘴唇,用口哨和著旋律,有腔沒調地跟著吹,一直吹到了醫院門口。

  市人民醫院的大門外依舊人頭攢動,一列轎車蝸牛似地排著隊,一點一點地向停車場裡移動著。指揮著車隊的保安看見李澗峰的警車,殷勤地跑過來想讓他加到前邊去,李澗峰擺手拒絕了。眾目睽睽之下,他不想讓人們罵他耍特權。反正經紀公司的發布會肯定也沒什麼意思了,他來也就是聽聽而已,晚一點也沒什麼。

  他前面的車主可沒這麼好性子,車門一開,一個女子站出來指手畫腳地沖保安說什麼,大概在指責那小伙子維持秩序不力。李澗峰看著,突然地覺得那窈窕的背影很熟,一愣神,才反應過來,那是他那已經分居的老婆、律師王婉琴。

  她怎麼跑這兒來了呢?李澗峰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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