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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8:53:12
作者: 張成功
雨停雪霽。一夜之間,天被雨洗藍了,被雪擦亮了。清澄明澈,更顯高遠空闊。雨雪也洗淨了小黃山滿身的塵埃,松柏滴翠,紅梅綻血,嘰嘰喳喳的小鳥或歌或吟或泣,在樹林裡不安地振翅穿梭。雲霧繚繞瀰漫在山腰,忽而舒展柔軟如錦鍛玉絮,忽而翻騰飛掠如狂飆野馬,變幻莫測,奧妙無窮。
太陽出來了。燦爛的光輝鍍亮了松柏青翠的葉片,如同千盞綠色的小鏡子,折射出情意綿綿的嫵媚;明亮的光輝化作萬根金針,牽引著縷縷潔白的雲霧,鉤織出美麗多彩的畫面,讓人為之心旌搖動。
山之巔。鄭莉盤腿坐在一塊岩石上,雙眼緊閉,手掌朝下放在膝蓋上,靜靜地等待著吳淮生。她默默地祈禱他別來,又希望他馬上就能走到她面前。喬小龍的身影在她腦海里盤旋,她能感覺到他的靈魂在身邊遊蕩;校園裡的漫步,長城上的擁吻遠眺;還有頤和園蕩舟,香山揀拾片片紅葉;他爽朗開心的笑聲是那樣純淨而又動聽,他痩削的身姿和稜角分明的臉龐是那樣讓人賞心悅目;法庭上的滔滔雄辯,課堂上與同學爭論的精闢見解,還有她和他花前月下暢談的妙語連珠。那些無數個刻骨銘心的日日夜夜,那些無數個銷蝕魂魄的浪漫時刻。她能忘記這些嗎?她不能,永遠都不能……
吳淮生終於來了。他蹣跚著登上峰頂,山風鼓盪起他黑色的風衣,頭髮忽起忽伏。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目光呆滯,嘴角緊緊地繃著。他機械地移步走到鄭莉面前,注視了她片刻,嘴唇嚅動,張開了,空靈的聲音隨風飄動:「鄭莉,我來了。」
鄭莉慢慢睜開眼睛,沙啞著嗓音道:「來了就好。你不想坐一會兒嗎?」
吳淮生走到旁邊的岩石上坐下。坐下之後才感覺到,這塊石頭是鄭莉為他準備好的。
「在我們了結之前,我想給你講個故事,你願意聽嗎?」鄭莉緩聲問道。
吳淮生眼睛發直,機械地點點頭。
「你還記得第一次咱們來這兒嗎?祥明師太在我抽了上上籤之後,說我柳暗花明,將與心上人重歸於好,再續前緣。我激動難抑,並在無意中拒絕了你的求愛。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他就是喬小龍!」
吳淮生渾身一抖,目光里透著震驚。
「我從國外回來是為了小龍。大學本科四年,研究生兩年,我們整整相戀了六年。可他又為了你,犧牲了自己的愛。說句不雅的話,是他把我拱手讓給了你!」
吳淮生蒼白的臉抽搐著,眉頭劇烈地顫抖聚攏,漸漸挽成一個痛苦的結。
「我不否認,他和你現在一樣,受到了林非別有用心的蠱惑。可是,這並不是你們走入歧途的主要因素。醜陋而邪惡的敵人,是你們自己。金錢、名利——不,應該說是對此無限膨脹的欲望,使你們拋棄了兄弟之情,由美到丑,從善走向了惡。俗話說得好:蒼蠅叮不了無縫的蛋,病毒侵染不了健康的肌體,邪惡奈何不了高尚的靈魂。這一切悲劇皆源自你們的免疫系統出了問題。是欲望使你們變得瘋狂、變得卑鄙、變得不知羞恥。」
吳淮生垂下了頭,牙齒咬破了發青的嘴唇,血從唇邊滲出,滴在冰涼光滑的石板上。
鄭莉腮邊的淚漸漸被風吹乾,她掠了掠披散的長髮,聲音發沉發澀:「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這個世界因了人的美麗才美麗,也因了人的醜惡而醜惡,應該結束了!」
吳淮生已經從鄭莉的話中聽出了什麼,慢慢抬起臉來。鄭莉手中的槍正對著他,神情顯得端莊而又平靜。
吳淮生笑了。他慢慢站起,把高高豎起的風衣領撫平,撣了撣衣襟和衣袖,用渾厚的中音說道:「鄭莉,來這兒我就沒準備回去。不用你動槍動刀,我的血太黑,別髒了你的手。再說,你的父母還需要你這惟一的女兒照顧,我不會讓你成為殺人兇手走上刑場。」他看了看身後無底的深淵,和深淵裡飄升的雲霧,「這是多麼理想的歸宿之地。你看那雲,好白好軟,你看那霧,就像仙境。真不知道能不能擦去我靈魂的塵垢,讓我安息?鄭莉,感謝你在我走前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哪兒都能髒,心不能髒;人什麼都可以不要,情義不能不要。再見了,我要去陪一龍叔,陪鳳珍媽媽,陪我的兄弟喬小龍。」說罷,縱身跳下了懸崖。
鄭莉撲到了崖邊,只見漫漫雲霧正向上升騰,她撕心裂肺地號叫:「淮生——」
喊聲在山谷間迴蕩,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