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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8:52:04 作者: 張成功

  孫鳳珍住進了市人民醫院。

  鄭莉是在吃早飯時把這個消息告訴吳淮生的,並在最後特意強調了一句:病很重。

  吳淮生發了一會兒呆,低聲問鄭莉是什麼病。

  

  鄭莉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很生硬地回答他說:「你應該知道。」

  吳淮生不再吭聲了。他已經有一段時日沒見到孫鳳珍了,準確地說應該是他和喬小龍掰了之後就沒有見過她。也有幾次,他實在忍受不住良心的折磨,萌生過去探望她的念頭,可一想到見面後的尷尬和無法言明的死結,他又不得不打起了退堂鼓。他能在她的面前指責小龍嗎?他不能。他又該怎樣乞求她的寬恕?他弄不清自己有什麼過失,也不知應該承擔什麼責任。他無法解釋所發生的一切:與小龍的糾葛、決裂、對立、競爭以至發展到現在的兵戎相見。他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失去了選擇的自由,像被推上了一條小船,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只能朝著那個惟一的彼岸勉力航行。有時他又覺得自己像斷了線的風箏,知道自己無論怎麼努力,也融化不到藍天上,最終還是要重重地摔落在地下或是污水坑裡;可他又不能不掙扎,不能不做無望的飛翔。他相信,喬小龍此時的心境也肯定會和他一樣。也許變幻莫測的世界就是這樣,它會在剎那間改變你的追求、信念和感情。淨化和污染同在,美與丑、善與惡、真與假隨時都會轉換,角色的變化和調整在不知不覺中就能發生,今天是朋友明天就可能成為敵人,沒有永久的幸福和沒有永久的悲傷一樣讓人品嘗不盡甘與苦,好人和壞人往往就在一念之間變化……

  在吳淮生神思恍惚之時,鄭莉已悄無聲息地出了家門。這段時日裡,他也同時明顯地感到鄭莉對他的冷漠,而最讓他難以忍受的是她有意無意間對他流露出的輕蔑。自尊是一個男人的精神支柱,他與小龍的爭鬥多多少少便有著這方面的因素。他很清楚鄭莉對他冷漠和輕蔑的原因。她曾不止一次地斥責他和喬小龍都是無情無義的貪圖名利之徒,是自私而又殘忍的冷血動物。他從她對待父親的態度里能看出,她已知道鄭重用權力為他「保駕護航」開道,她對此尤為深惡痛絕,冷嘲熱諷已成了他們夫妻生活的主要調味品。同床異夢的滋味真是苦不堪言,常常讓他痛不欲生。但他只能默默地忍受,讓她回心轉意幾乎等於是天方夜譚。他也無法怪罪她,因為事實上他的確是心虛理虧的。

  該不該去醫院看望孫鳳珍?一想到這事,吳淮生心裡就隱隱作痛。喬一龍的死,她從來沒對他有過半個字的責難。他曾在她偷偷地悲傷流淚時,表達過痛悔之意。她馬上便安慰他,說並不是他的責任,是那個荒唐的年代造成的悲劇。他的父母去世後,她便像母親般關心呵護他,使他一直享受著家庭的溫暖。從鄭莉的神態里和言語中,他能猜得出孫鳳珍是因為他和小龍的矛盾積鬱成疾的,愧疚之外他還平添了幾分悵惘和悽愴。如果這時他仍然無動於衷的話,那真就如鄭莉所說的是個冷血動物了。

  如果在醫院裡遇到喬小龍怎麼辦?

  如果孫鳳珍不理睬他或是斥責他又該如何?

  如果……

  他的頭驀地便脹大了,這些難題又橫亘在他面前,使他畏縮了。

  吳淮生苦苦地思索著,煙一根接一根地抽,屋子裡霧氣瀰漫。直到臨近中午時,他才掐滅最後一支煙,下定了去醫院探視嬸子的決心。縱然是刀山火海,他也得跳,不能讓相濡以沫三十年的親情就這麼徹底斷裂。

  他匆匆披上外衣,快步走出家門。

  市醫院很寧靜,外牆上標有大大紅十字的住院部更是寂然無聲。奧迪車在住院部樓外的停車場上緩緩停下。吳淮生推開車門,拎著裝有水果和營養品的網兜下車,走進住院部大樓。

  孫鳳珍躺在病床上,目光空漠地望著窗外,臉上的皺紋明顯多了,憔悴里透著悲傷。她是在婦聯辦公室里因心力衰竭休克被同事送來醫院的。喬小龍很清楚母親的病因。他坐在病床旁,凝視著吊瓶里靜靜滴落的水珠,不知該如何安慰母親。

  「你走吧,我不想見到你。」孫鳳珍的聲音很低,但卻堅決。

  喬小龍緩緩垂下頭,囁嚅著:「媽,您別這樣。我……」

  「你什麼都別說了,我不想聽。去琢磨怎麼和淮生斗吧,我權當養了兩條狼!」孫鳳珍的呼吸急促起來。

  喬小龍慌了,趕緊說道:「媽,我向您保證,什麼生意都不做了,跟您回家,陪伴您。」

  「別在媽面前說謊,你以為我會相信?」孫鳳珍側過臉去,「斗紅眼的雞,沒人趕得走,你從來都是一根筋,沒人比媽更了解你!」

  喬小龍不說話了,他知道母親對他的言不由衷心裡明白。

  「你和淮生不需要我了,可你爸他需要我。」孫鳳珍盯著天花板,「你們倆不會有好下場,我不想看到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結局,還是先走一步吧!」

  喬小龍抓住孫鳳珍冰冷的手:「媽,您不會有事的,醫生講這病並不重,休養幾天就能痊癒。」

  「你想讓我好很容易,馬上把淮生喊來,不再辦什麼公司,跟我一塊兒回家。」孫鳳珍看著喬小龍臉上的為難之色,猛地抽出了手,顫抖著嘴唇道:「小龍,媽沒看錯你吧?不是病找媽,是媽找病,你說這病還能有救?去,別在這兒讓我心煩,我沒有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兒子!」

  喬小龍不敢回話,屁股在凳子上蹭來蹭去,滿臉的驚惶和不安。

  「走啊!快滾!」孫鳳珍發怒了。

  喬小龍一看母親情緒激動,怕影響心臟,忙起身走出了病房。

  吳淮生在病房走廊里已經轉了好大一會兒了。他透過門上的玻璃,見喬小龍在陪著孫鳳珍,就沒敢進去,在門口焦急地等待著機會。當喬小龍起身走出來時,他忙躲到旁邊的醫護人員值班室里,觀察著喬小龍的動向。

  喬小龍在病房門前發著呆。他兜里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掏出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的號碼,忙摁下接聽鍵,舉到耳邊,邊低聲通著話邊匆匆走向樓梯口,走下樓去。

  吳淮生幾步走到病房前,推開了門。

  孫鳳珍以為是小龍,臉扭向一邊,閉上了雙眼。

  吳淮生輕步到病床旁,注視著孫鳳珍,見她明顯蒼老了許多,不覺心中一酸,口中喊道:「嬸子……」

  孫鳳珍聞聲睜開了眼,看了看吳淮生,嘴角動了動沒有說出話來。

  吳淮生把網兜放在床頭柜上,在孫鳳珍面前低垂著頭,低聲說:「嬸子,我對不起您!」

  孫鳳珍的眼珠動了動,聲音喑啞地道:「你用不著對得起我什麼,對得起你自己就行了。」

  吳淮生心裡一震,品味著孫鳳珍話中的含義,又囁嚅著說:「到現在才來看您,是我……」

  「你現在都不該來。」孫鳳珍的語調冷冷的,「你說你來幹什麼?」

  吳淮生語塞了。是的,自己來幹什麼?安慰?那只能說明更虛偽!道歉?其實和欺騙沒什麼兩樣!乞求寬恕?會更讓人齒冷!

  「小龍已被我趕走了,你最好別讓我趕。」孫鳳珍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你是大企業的總經理,可別丟了面子!」

  吳淮生頓時如陷油鍋般受著煎熬,孫鳳珍的話里並不僅僅只是譏諷,一龍公司應該說就是她創辦的。他微微仰起臉來,懇求道:「嬸子,如果你能解氣,你就打我一頓罵我一頓吧,我是不配來看您……」

  「淮生,你錯了,我不會打你罵你,更不會指責你什麼。」孫鳳珍說著有些激動,「我只說一句:你沒把小龍帶好,是不稱職的大哥,你走吧,永遠別再讓我見到你!」

  吳淮生肝腸寸斷,雙膝一軟,跪在了病床前,哽咽著道:「嬸子,讓我下輩子再孝順您吧……」

  「你以為你還有下輩子!」孫鳳珍猛地抬起頭來。「你和喬小龍只配下地獄!」她手朝外一指,「出去!你馬上給我出去!」

  吳淮生忙爬起來,踉蹌著奔出門去。

  淚水從孫鳳珍的眼裡撲簌簌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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