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藍寶石公寓。1608房。窗外的雨點斜斜地隨風飄落在玻璃上，發出沙沙的聲響；一條雨柱頃刻間和另一條雨柱交匯在一起，像無數條糾纏在一起的蚯蚓，緩緩蠕動著。

  喬小龍斜靠在落地窗下的長沙發上，呆呆地凝視著窗玻璃，思緒正如那縱橫交錯的水柱，不時地發著岔：重疊、分開；分開、又重疊……

  林非從臥室里走出，把一杯熱咖啡輕輕放在喬小龍面前的茶几上，臉上洋溢著疼愛，以輕鬆悅耳的語調道：「如沒有意外，申請這兩天就可以批下來了，咱們要做好開張的準備。」

  喬小龍抬起身子，用小勺攪了攪咖啡，啞啞地道：「資金還沒有著落，怎麼開張？就是擺地攤也得有些本錢。我現在是一貧如洗，分文不名，這你應該清楚。」

  林非笑了，把一個存摺丟到喬小龍懷裡：「你就別愁這個了，這是我的一百萬存款，做啟動資金應當差不多了吧？」

  喬小龍又驚又喜，連聲道：「足夠了足夠了，林非，我該怎麼謝你啊！」

  林非嗔了喬小龍一眼：「誰跟誰呀？你講這話我可不舒服！為了你，我可以捨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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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小龍很感動地看著林非。林非柔柔地偎倚在他懷裡，閉上雙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飽滿的嘴唇透著渴望，靜靜地期待著。

  突然，門鈴響了。

  林非身子一抖，翻身站了起來，驚訝地道：「奇怪了，我這兒從來沒有客人！」說著快步上前開門。

  打開門，林非更是驚詫異常，門口站著的竟是鄭莉。她語無倫次地喃喃：「咦，怎麼會是你？你這是……真沒想到……」

  鄭莉微微一笑，很禮貌地點點頭：「我能進去嗎？」

  「當然！當然！」林非忙躬身讓路，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鄭莉走進屋，很隨意地瀏覽了一下四周。

  喬小龍一看來客是鄭莉，大吃一驚，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張嘴結舌地愣在了那兒。

  鄭莉把濕淋淋的雨傘靠在鞋架旁，掠了掠潮濕的長髮，不無歉意地道：「對不起，打擾你們了，看來我們之間真是有些陌生了！」

  喬小龍正要張嘴說點什麼，林非已搶過話去：「鄭姐您說哪兒去了，我們歡迎還來不及呢！快請坐！請坐！」

  鄭莉在寫字檯前的椅子上坐下。林非忙著泡茶、拿水果。喬小龍不無尷尬地在沙發上挪來挪去。

  「鄭姐今天冒雨光臨，真是沒想到！」林非邊削著蘋果邊頗有些意味地瞥了一眼鄭莉，「淮生大哥怎麼沒一塊來？」說著把削好的水果遞給鄭莉。

  「謝謝。」鄭莉把水果放在寫字檯上，「吳淮生在和客戶談事，讓我來看看小龍。」她故意把林非漏掉。

  林非絲毫沒有介意，依然熱情不減地套著近乎：「我正和小龍說呢，什麼時候去登門拜訪看望你們。」

  喬小龍顯然不滿林非的虛偽，輕輕咳了一聲，眉頭也不覺皺了起來。

  林非似乎察覺出喬小龍的反感，她明白他這是不願她提起吳淮生，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話題來。

  鄭莉本以為林非會主動迴避，因為她應該明白自己冒雨前來肯定找喬小龍有重要的事要談，可見她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也就不得不把話說明了：「林非，請你原諒。我有點事想單獨和小龍談談，你看可以嗎？」

  林非怔了怔，馬上反應過來，忙站起身道：「當然可以。我正要出去辦點事。你們談！你們談！」說罷，目光里透著酸酸的醋意，不無警告地瞥了喬小龍一眼。

  鄭莉待林非出了門，這才認真地觀察起喬小龍來。路上她便想像著喬小龍會是個什麼樣子，樵悴、萎靡、憂鬱，反正是和吳淮生差不多的精神狀態。可當她來到他面前後，才驚訝地發現他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糟糕。除臉上稍稍有些青灰色外，其他基本上還算正常。但她也發現了他惟一的變化，那就是他的目光，沒有了原來時時閃現的羞澀和躲躲藏藏的溫順柔和，雖然比原來銳利深邃，可是讓人有一種驚懼、恐慌、惶惑的感覺，說白了那就是戾氣，就是憤世嫉俗的乖張。這些不能不讓她心驚肉跳，深深地擔憂……

  喬小龍見鄭莉雙眼一眨不眨地瞪著他看，久久無語，有些不耐煩了，蹙著眉道：「我不是外星人，也不是戲台上的馬猴，值得你玩味。找我什麼事？說吧！」

  鄭莉欠了欠身子道：「看來你的精神狀況挺不錯嘛！」

  「你認為我應該是什麼狀況，痛哭流涕？搖尾乞憐？或是自殺謝罪？」喬小龍冷冷地說道。

  「你不僅保持著刻薄，還學會了……」鄭莉頓了頓，選擇著最合適的字眼，然後吐出兩個字：「冷酷！」

  「是嗎？」喬小龍聳了聳眉，「謝謝你的誇獎！」

  「人生的路不可能是一馬平川的坦途，總會有些坎坷，但不能因為受了一點挫折，就失去信念和……」

  「請你別給我上課好嗎？」喬小龍打斷鄭莉，「我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不僅無聊，而且窮酸，與其這樣，你還不如讓我多睡會兒覺！」

  鄭莉被噎得眨了眨眼，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喬小龍打了個哈欠，看了看鄭莉道：「你的來意我清楚，是為那五百萬貸款吧！我不能不向你表示歉意，現在我是身無分文，沒有償還的能力。但是請你放心，只要大廈還在，這錢我就一定會還上。」

  「小龍，你的確變了！」鄭莉顯得十分悲哀，「你竟然對我說出這種話來，你覺得公平嗎？」

  喬小龍不由自主地垂下眼帘，啞口無言。鄭莉的指責沒有錯，他的確有些太傷人，這樣說是對她不公平。如果沒有鄭莉，他不可能獲取黃金地段價格低廉的地皮。在他最困難時，也是她伸出了援手。在這個世界上，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他不能不相信深深愛著他的鄭莉。

  鄭莉平息了一下激動的情緒，接著道：「隨便你怎麼想吧，我不在乎。但有一條，你必須答應我，別走上邪道！」

  喬小龍翻開眼皮直視著鄭莉，有些莫名其妙的樣子。嘴上卻言不由衷地道：「這也說不定，我現在就在琢磨是去偷還是去騙或者去搶銀行呢！所以你還是像吳淮生那樣離我遠點兒好！」

  鄭莉知道這是喬小龍在講氣話，但心還是猛地一顫，不由自主地道：「如果你真滑到這一步，第一個殺你的人就是我，不信你試試！」

  喬小龍的感情現在已經處於麻木狀態，對鄭莉的話頗感索然無味，伸了個懶腰，百無聊賴地道：「如果沒有別的事，就請你自便吧，我可陪不起你。」

  「你別想趕我走，我還沒談正事呢！」鄭莉擺出正兒八經的姿態。

  「啊！」喬小龍很誇張地鼻子眼睛一齊動，嘴巴張得大大的，「那就別扯那些咸不鹹淡不淡的了，直說吧！」

  鄭莉清清嗓子，雙手放在膝蓋上，道：「據聽說鑫龍大廈還沒有找到新的歸屬，你已經做了放棄的打算，準備另起爐灶了是吧？」

  喬小龍想了想道：「另起爐灶的打算有，但放棄大廈的打算沒有。」

  「什麼意思？」鄭莉顯然沒聽明白。

  「很簡單。另起爐灶把火燒開，煮熟鑫龍大廈。」

  鄭莉理解了喬小龍的比喻，疑疑惑惑地道：「可是聽說完全建起大廈，至少還需要五六千萬的資金，你到何年何月才能把水燒開？」

  喬小龍淡淡一笑：「不錯，是還需要這麼多錢。可是沒有哪個房地產商會有了充足的資金之後再去蓋等值的房。我只需要啟動資金，只要工程一動，錢自然會源源不斷流來。如果前面不是費百夫搗蛋，大廈就已經封頂了。」

  鄭莉認真想了想，覺得喬小龍是沒說假話，在大廈蓋到十幾層時，預售房款就達到了七千多萬，倘若不是費百夫，喬小龍建成大廈絕對沒有問題。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問：「你需要多少啟動資金？」

  喬小龍不假思索地隨口答道：「四五百萬足夠了。」

  「我幫你湊行不行？」

  喬小龍吃了一驚，睜大眼睛看著鄭莉：「你開玩笑，你哪來的這麼多錢？」

  鄭莉實話實說：「我和吳淮生商量好了，把玫瑰園的別墅賣了，他的奧迪車也處理掉，應該能湊個二百萬，再從他們公司擠出三百萬，給你做啟動資金。」

  「原來如此。」喬小龍轉了轉面前的咖啡杯，很平靜地道，「我不會要這些錢。我這個人向來說話算數，況且我也承擔不起拖垮一龍公司的罪過！」

  鄭莉見喬小龍一口回絕，而且態度堅決，不由得急了，脫口而出道：「你另起爐灶，不就是要成立一個什麼煤炭科技開發公司嗎？這樣的結果必定會和吳淮生成為冤家對頭……」

  喬小龍沒等鄭莉說完，就連聲冷笑：「怪不得如此慷慨，他讓你來做說客，是怕我搶了他的飯碗吧？」

  「你……」鄭莉猛地站了起來，手指著喬小龍，嘴唇直抖，「簡直是不可理喻！沒想到你的心理會變得如此陰暗！」

  「不錯，以前的喬小龍已經死了！」喬小龍沒有絲毫的激動，聲音陰沉地道，「從現在開始，我不會依靠任何人，有句俗話說得好：凍死迎風站，餓死不討飯！我要自己去拼搏，不會要別人的施捨！」

  鄭莉心裡一陣發涼。她清楚已經很難改變喬小龍的決心了。他一直把「言必信，行必果」奉作自己的座右銘，況且他的正常心理已發生了嚴重傾斜，表現出一種歇斯底里的症狀。她機械地邁動雙腿，走到門後，拿起鞋架旁的雨傘，回過頭來音調淒哀地道：「小龍，我所能做到的都已經做了，我所能努力的也都努力了，最後我只能再提醒你一句：別讓人賣了還幫著數錢。你好自為之吧！」

  鄭莉拉開門，跌跌撞撞走了出去。她想，也許只有孫鳳珍才能阻止喬小龍，必須把這件事告訴她，這是惟一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