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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8:49:09
作者: 張成功
這幾天是吳淮生有生以來最快活的日子,他幾次夜裡在睡夢中笑醒了;孫鳳珍看上去比吳淮生還要高興和激動,自打知道他要結婚的喜訊後,嘴就沒有合攏過。
最苦的就是喬小龍了。心像浸在黃連湯里,有苦還說不出口。然而這些對於他來說還能忍受,最讓他感到苦不堪言的是要肚子裡流著淚,臉上還要裝著笑,還要給吳淮生買新婚禮服,幫助他物色戒指之類的定情物,還要屁顛屁顛地為他籌辦婚宴,迎送四方親朋,分發請柬等等。他幾次路過唐河大橋時,都想一頭鑽進河裡,永遠不再出來,可看了看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林非,又不得不忍住了。有時他莫名其妙地恨鄭莉、恨林非、恨淮生大哥,可恨到最後還是恨到了自己頭上,覺得這是自作自受,怪不得任何人,自己是世界上最該受懲罰的小人,活該下地獄!
星期一無可避免地來臨了,喬小龍一大早就開車直奔海鮮城。他要審看菜單,核實酒水,檢查舉行婚禮的大廳和貴賓就座的包廂。
渾渾噩噩、灰頭土臉地忙了半天,中午飯也沒吃,他又得去安排迎親的車輛,把公司和研究所的事務處理好。終於可以坐下來喘口氣了,林非又從海鮮城打來電話,催他趕快過去,說已經有客人到了。他一看表,嚇了一跳,快六點了。他又忙不迭地開車往海鮮城趕,一邊開車一邊又要琢磨怎樣才能避開鄭莉。他設計了幾套方案:一是找個藉口溜號,可這麼做別說淮生大哥了,就是媽媽那兒也過不了關;二是找個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裝呆賣傻,但這也很難行得通,自己是婚禮的總管,到時候還不亂成一鍋粥;三是讓林非出面,自己在後面指揮,還是不行,林非知道他跟鄭莉的關係,萬一出了岔子,那他就更尷尬了。想來想去,看樣子躲是躲不掉了,惟一的辦法只能是儘量讓自己坦然一些,對鄭莉不卑不亢不冷也不熱,既然他成了吳淮生的太太,也不至於讓自己太難堪。他最終決定,順其自然,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如果真招架不住了,就稱急病去醫院,闌尾炎、急性腸炎,不管啥都行,胡編一個先躲掉再說。
喬小龍就這麼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便到了海鮮城。
海鮮城今天裝飾得特別漂亮,紅綢帶從樓頂一條條垂掛下來,在門廳上方挽成一個個狀似牡丹的碩大的結;霓虹燈組成流光溢彩的火樹銀花,鐳射燈的集束光柱變幻成不同的顏色,把整個海鮮城照射得斑斕多姿。
喬小龍把別克車停靠在停車場最外側靠近主幹道的地方(可能是為了「逃跑」方便),眺望著自己苦心設計的海鮮城外景,不覺有些惆悵和酸澀。
當他不緊不慢走上酒店的台階時,就看見林非正站在門前引頸翹首張望。他搖搖擺擺走到她面前,輕輕喚了一聲。
林非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無埋怨地道:「你怎麼到現在才來?有好多賓客已經來了,鳳珍阿姨正在裡面招呼著呢,你快去看看吧,我在這兒等迎親車隊!」
喬小龍撩起眼皮,掃了她一眼,見她緋紅的臉上汗津津的,便揶揄說:「我看你比新娘還要激動,著什麼急呀!」
林非被他噎得直翻白眼,本想回擊幾句,可一見他滿臉的晦暗,便猜出他心裡不快活,也就忍住了沒跟他計較,道:「那好吧,你在這兒張羅吧,我進去幫鳳珍阿姨招呼人。」說罷扭身進了旋轉門。
沒過多大一會兒,迎親車隊在一陣鼓樂聲中緩緩駛進酒店前的廣場。軍樂手和攝像師們從第一輛車上紛紛跳下,進入旋轉門兩側指定的位置。喬小龍開始履行起現場調度指揮的職責來。
吳淮生終於挽著鄭莉從新款奧迪車上走了出來。喬小龍趕緊避在門旁的陰影里,冷眼觀望著他們:只見鄭莉身披雪白的婚紗,烏黑閃亮的鬢髮上插著一朵鮮艷欲滴的紅玫瑰,蒼白的臉上並沒有濃妝艷抹,只是略施脂粉,因而愈加顯得冷傲;吳淮生身著筆挺的藏青色西服,打著火紅的蝴蝶結,笑吟吟地掙著新娘,朝著旋轉門處緩步走來。
軍樂隊開始奏樂,自然都是吉祥喜慶的曲子,攝像師肩扛著攝像機,在新郎新娘前後不停地跑動。
喬小龍猶豫著是否上前。
吳淮生早已看見了他,喊道:「小龍,快過來!」
喬小龍只好硬著頭皮走到他們面前,點了點頭。
鄭莉視而不見,整理身上的婚紗。
吳淮生對鄭莉道:「咱們的婚禮都是小龍布置安排的,你滿意嗎?」說著轉向喬小龍,「你給鄭莉簡單介紹一下。」
喬小龍無奈,只好先向鄭莉打招呼道:「你好,鄭莉!」
鄭莉不睬他,對吳淮生道:「這燈光不好,太耀眼了,有的人是不喜歡在燈光下的。」
吳淮生一時弄不懂鄭莉的意思,又見喬小龍挺尷尬的樣子,便道:「鄭莉,小龍在跟你打招呼呢!」
鄭莉這才做出省悟的樣子,對吳淮生嫣然一笑,然後目光冷冷地掃了喬小龍一眼:「你應該喊我嫂子才對。」
吳淮生連忙說:「對對,小龍,你怎麼不喊嫂子,以前是同學,現在可是一家人了!」
喬小龍似是而非地「嗯」了一聲,把臉轉向別處。
「喊呀!」鄭莉不依不饒,聲音里含著挑釁。
吳淮生見喬小龍挺難為情,以為他是礙著曾是同學的面子,就打圓場說:「算了鄭莉,你別勉強他,以後會習慣的,你這嫂子是當定了。」
喬小龍明白這是鄭莉故意的,他怕被吳淮生看破,在這喜慶的時候引起不愉快的事發生,連忙道:「你們先迎接客人,我進去看看。」說著就往旋轉門裡走。
「等等。」鄭莉突然喊住了他,指指玻璃門旁拖在地上的裙裾,「麻煩你把那拿過來。」
喬小龍明知她這是在故意戲弄他,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忍氣吞聲地把裙裾用雙手托起,放到她腳下。
「淮生,你可能還不知道,喬小龍在上學時,就特別會照顧女孩子,是有名的護花使者呢!」鄭莉不無譏諷地說。
喬小龍不敢回話,逃也似的快步跑進了旋轉門,背後傳來吳淮生和鄭莉的笑聲,他的心裡如刀割般一陣劇痛……
婚禮在歡樂喜慶的氣氛中隆重舉行了,大廳里燈光輝煌,人聲喧譁,兩個大大的紅喜字懸掛在幕布兩旁,中央是個巨大的金光閃閃的「賀」字。主婚人致辭,新郎新娘拜父母拜親朋,然後是互拜,接著是孫鳳珍代表男方父母致辭,因為鄭重去了省里開人代會,李玉茹也不得不上去講了幾句祝賀的話。
傳統的婚禮程序進行完之後,宴會便開始了。
喬小龍責無旁貸地與幾位黨政要員坐在了一桌,陪著他們喝酒聊天,把張羅場面上的事交給了劉躍進。
新郎新娘在劉躍進的引領下開始逐桌敬酒。第一桌自然是孫鳳珍、李玉茹的長輩席,旁邊是林非等在陪著。孫鳳珍拉著鄭莉親熱個不夠,鄭莉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只是冷眼看著林非,林非故作不知,在旁邊笑得十分舒暢。
他們接著便到了喬小龍所在的貴賓席。淮海有鬧婚的風俗,主要是為增添喜慶的氣氛。這是第一桌,又有喬小龍在場,而鬧婚的主要目標往往正是小叔子。這些官員平日政務纏身、不苟言笑,難得輕鬆一下,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難題往往是由年輕人提出,這個任務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姜元頭上。他雖是市長的秘書,但平日和鄭莉見面極少,這也就少了些難為情之類的障礙。當吳淮生和鄭莉舉杯敬酒時,姜元在一位副市長的推搡下不得不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道:「我受諸位嘉賓的委託,提議喬小龍和新娘嫂子共同唱一首情歌,不然不敢接受敬酒!」
眾官員無比熱烈地鼓起掌來,殷殷期待著。
這時姚飛、阿海等一幫年輕人也圍了上來在旁邊喊叫著起鬨。
喬小龍額上冒汗,試圖逃走,但已無退路。阿海和姚飛一邊一個堵住了他。
鄭莉把酒杯放回托盤,很平靜從容地說:「喬小龍不配跟我唱情歌,真的,他不配!」
大家愕然,都停止了鼓掌,怔怔地看著她。
鄭莉接著道:「諸位別緊張,我只是開個玩笑。但有一點是事實,他很花心,這是我跟他同學幾年對他惟一的了解。」
喬小龍似笑非笑,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花心是現代青年最大的優點,這就更要來段抒情的歌了!」姚飛在旁邊大聲喊叫著。
劉躍進在鄭莉耳邊提醒:「你還是和小龍來一段吧,不然這一關很難過。咱們要抓緊時間,後面還有好多桌呢!」
吳淮生也碰碰鄭莉,輕聲道:「唱就唱吧,小龍是咱弟弟,又不是外人。」他把鄭莉的拒絕誤以為是為難之下的推託了。
鄭莉道:「那好吧,我們就唱首流行歌曲《心雨》。」
眾人再度熱烈鼓掌。
喬小龍自然清楚《心雨》這首歌的內容,尤其是那句「因為明天我將成為別人的新娘,讓我最後一次想你」更是含義非淺,鄭莉的用意顯而易見是要繼續羞辱他。
阿海和姚飛見他遲疑著不肯起來,於是邊聒噪邊架起了他。把他推到鄭莉身邊,並躍躍欲試要採取進一步行動。喬小龍怕他們胡來,使自己陷入更狼狽的境地,趕忙道:「好!好!我唱……」
姜元剛起了個歌頭,喬小龍和鄭莉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聽山崩地裂一聲巨響,大廳里頓時火光飛濺,硝煙頓起。喬小龍條件反射般地猛撲到鄭莉身上,把她壓倒在地,地板碎片和杯盞碗碟紛紛砸到他身上。鄭莉緊緊抱住喬小龍,淚水從眼角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