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這個世界的災難多得像癩痢頭上的癖。強颱風、大海嘯、火山爆發、七級地震……而人們猶嫌不足，自己又細上了梯恩梯、原子、中子之類會像蒼蠅一樣轟轟響的炸彈。

  無怪乎人類每時每刻都感覺到生活的威脅、死亡的恐懼。維蘇威火山爆發過，唐山地震過，蘑菇雲包裹過長崎、廣島。便是過年放的爆竹，也炸得人們手爛眼瞎滿臉淌血……

  然而，摩羯星賓館依然完好無損。那讓人們竊竊私議、驚恐萬狀的由所謂工廠某某物質泄溢事件所可能引發的大爆炸，終究沒有發生。

  於是，心理學研討會也平安結束了C但是，善後工作卻非常麻煩。賓館方面懷疑來開會的不是什麼心理學家，而是防汛搶險隊和戰地救護隊員，整幢大樓的下水管道仿佛全都被防汛用的沙袋堵過，或被止血用的紗布繃帶纏過一般，無論如何也難以疏通。為此，賓館方面花費巨額款項購進一批電視上大做GG的領導世界新潮流的管道疏通器，才使每個房間的便器在使用一天之後，再用橡膠吸盤吸抽半天，方可繼續使用一天。

  另有兩項讓人頭疼的索賠事項。一是賓館方面出示了一百部損壞了的電話機，這些電話機的機身機架依然完好，只是送話器與聽筒部分變了形，猶如遠紅外烤箱烤煳了的豬肘子，發出一種莫名其妙的香味兒、臭味兒和焦煳味兒。

  更讓人難堪的是一百條被污染了的床單。每條純潔無暇的白床單上都留下了拿破崙征服世界的雄心勃勃的地圖。

  

  花錢事小，名節事大。會議組織者堅決否認這些地圖有與任何生命跡象聯繫的可能，為此，動用了最可信賴的設備儀器進行了全面細緻的化學和物理分析檢查。最終證實那並非生命的遺蹟，而是蛋糕上的奶酪和膠水的混合物。

  由於那一百條床單上的地圖全是用同一種顏料繪製，所以可以斷定是同一人所為。至於他這樣做的動機，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最後，由會務組正式統一口徑，說是因為房租高得太不合理，因此他想讓賓館多費一點勁兒，洗洗床單子。

  駱會長明白這自然是出於對人才的關心愛護，而對外採取一種策略說法，但他內心深處卻著實不能不為會議期間的一些異常現象而惶惑不解。為了對同仁們負責，他準備從內因與外因兩方面考察探究這一問題。他本擬申請經費，對與會人員進行一次全面身體檢查。而各級政府對知識分子都異常關心，恰巧趕上了年年都開展的例行體檢，所以這些人都在各地醫院檢查了，倒省了一筆經費。

  這些人一個個過五關斬六將，稱了毛重驗了大便，照了X光透了B超，掰開嘴看了牙口，脫了褲子檢查了淋巴和疝氣……

  結果證明，他們全都健康正常。

  外因是變化的條件，曾經出現過的種種異常現象還需從環境方面找原因。

  原因便是這幢樓，夢魘似的怪事全都發生在這座樓內。如果一個地方地下有鐵礦，那麼此地年年雨季時便會遭雷擊如果一個地方附近有微波發射塔，那麼此處的人便可能精神恍惚毛髮脫落生育機能減退……

  於是，地理物探大隊調來了。

  於是，空氣檢驗小組開來了。

  於是，放射性物質測試專家請來了。

  然而，一切未見異常。一切都無法解釋。

  一切卻又必須有個解釋。就在駱會長苦苦思索的時候，榆青的論文率先發表了。

  略論心理場的熱效應現象》，她從一貫堅持的心理物理學觀點出發，解釋說明了摩羯星賓館那一百個電話聽筒變成烤煳了的豬肘子的原因，文章主旨是：人的生命本身即是一種特殊形態的火。

  稍後，李律也有新文章問世：《孔子莊子孟子韓非子及我國古代的精神反常現象》。文章通博古今，引用大量材料說明變態心理學實乃發祥於我國，是後來經由海道和絲綢之路傳至各國的。有一章節中，含蓄地談及摩羯星賓館裡的異常現象，推測說那完全是心理遺傳的原因，遺傳因子可上溯至狂放怪誕的老莊云云。

  羅梓不甘示弱，著有文章《變態心理對人類進化的積極意義》，除文辭犀利地反駁了諸人的觀點之外，還驚世駭俗地宣稱人類進化的本質便是變態與變異。人類的希望不在於那些所謂「正常」的人身上，恰恰寄託於那些具有變態心理、做出變態行為的人身上。這對於摩羯星賓館那一百條單子被污染的原因，倒是一條挺不錯的註腳。

  吳明從行為主義心理學的角度，發表了自己的論文（論淤塞對人的心理與行為的影響》。文章在舉例時談到了摩羯星賓館的下水道在堵塞之後，造成的人們心理上的一系列異樣感覺與行動上的超常行為。主要觀點無非是說心理欲望必定要有通暢的渠道，如果堵塞，勢必會以其它方式從其它渠道溢出。

  所有這些文章，觀點迥異，但卻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了那個每當異常情況發生時必定會出現的怪東西——「阿怪」。

  駱會長的文章發表得最晚，他是一個穩健慎重的學者，已經習慣了最後發言最後作總結。他從唯物主義的觀點首先駁斥了「阿怪」的存在，認定那純屬無稽之談，完全是子虛烏有的東西。那是人在譫妄狀態下出現的視覺幻想。至於那麼多人都聲稱看到了它，其實並不難解釋。這種幻覺可以通過暗示、誘導、影響，造成集體精神虛妄。那情形，就像一個人得了流行性感冒，打了噴嚏，就傳染給別人一樣。

  至於為什麼會出現幻覺和心理異常，胳會長在文章中提出了自己的真知灼見。那完全是因為與會者長期忽略了攝入醫學界一貫強調的A族與B族維生素。如果會議期間，每天早餐有一道傳統菜——醬紅蘿蔔，和一種傳統食品——糠窩窩頭，那麼這種情況就完全能夠避免。因此，他的那篇論文題為：論我國優秀的飲食傳統對保持心理衛生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