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韋保家：我要上班了

  2002年12月29日早飯後，韋保家待母親覃為先送女兒韋甲佳上幼兒園後，穿上早已準備好的嶄新軍裝，站在穿衣鏡前整理軍容風紀。隨後他深深地呼了口氣，大聲喊：「我要上班了！」

  韋保家說完，轉過身來深情地望著一直站在旁邊的妻子蘇壁月，嘿嘿地笑了起來。他的笑顯得僵硬不協調，甚至有點恐怖，但他要笑，他要放聲大笑，因為這一年他創造了被東風航天城人人傳頌的一個個奇蹟。

  韋保家是個幸運兒。一年來，十幾位官兵為他換了一腔血，全家人為他洗了一遍腦，他自己到鬼門關走了一遭。不知是閻王爺敬佩他是東風航天城裡的鏗鏘鐵骨，還是有感於東風航天城的人才難得，竟然拒絕收留他。抑或是東風人的生命里注入了胡楊之魂，敢於向惡劣的環境挑戰，即使一年中見不到一滴雨水，也仍然頑強地發芽、長葉、開花，最後於每年10月迸發出最為燦爛的金色之美。

  自從2000年11月30日車禍至今，已經兩年零一個月；或者換個說法，差5天就500天。昨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半夜未眠，此段經歷，像放電影似的，又一幕幕湧現出來……

  我，韋保家，正走在一條光怪陸離的道路上……

  轟的一聲，我突然被吸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墜落，墜落，不停地墜落……

  終於到達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洞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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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堅硬的洞底撞擊後，我韋保家一分為二：一個是韋保家靈魂，一個是韋保家的軀體。韋保家靈魂飄離軀體之後，獲得了奇特功能，能十分清楚地看清周圍的景物。原來此處是一處嶙峋怪異的洞穴。而我的軀體摔倒在一塊大石頭上……

  不一會兒，韋保家靈魂看到從洞穴四周哇哇地跑出一群牛頭馬面，青面獠牙，正待撕咬我的軀體。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頭領模樣的黑碳鬼，喝退了眾多牛頭馬面，大聲訓斥道，此為一位神奇的東風人，我鄭重地傳達閻王御旨，不得玷污他的軀體，用003號特種防腐劑噴灑156日。黑碳鬼隨即命令兩位牛頭馬面抬來一桶特種防腐劑灑在我的軀體上……

  韋保家靈魂聽到那位黑碳鬼的話看到他的行動後，稍微放了點心。但鬼話能信嗎？韋保家靈魂不敢大意，時刻守護著我的軀體。不過，令韋保家靈魂寬慰的是，鬼們還挺守信用，以後每天都見到兩個牛頭馬面抬來防腐劑噴灑我的軀體；而黑碳鬼也時不時來巡視一番……

  如此這般地經過了156個日日夜夜。到了第157日，黑碳鬼帶領牛頭馬面又出現了。韋保家靈魂好奇地在鬼們的頭頂上飛翔，聽到黑碳鬼命令牛頭馬面仔細檢查我的軀體。幾個牛頭馬面把我的軀體從頭到腳查了一遍，復而將我的身軀翻轉過來，上下左右又查了一遍，再次噴灑了特種防腐劑，說我的軀體完好無損。

  此後，韋保家靈魂看到了驚人的一幕：黑碳鬼仰起頭，轉動著他那黑得發亮的鬼頭，眼睛射出綠色之光，像是在搜索著什麼。韋保家靈魂想：難道黑碳鬼能看見無影無形的靈魂？韋保家靈魂好奇地停止了飛翔，想看看鬼的花招。只見黑碳鬼對韋保家靈魂說：「韋保家靈魂，你從哪裡來，還回那裡去吧。」隨後伸出長長的鬼手一把抓住韋保家靈魂……

  還未等韋保家靈魂反應過來，黑碳鬼已經把韋保家靈魂塞進了我的軀體……

  在黑碳鬼的指揮下，牛頭馬面將我抬起來，放到一個像飛船又不是飛船的器具中。隨後黑碳鬼下達「點火」「發射」口令，奇怪的器具以光的速度瞬間飛出黑洞……

  「啊！」

  我拼盡全力，大叫了一聲，因為我被極大的過載壓迫得難受極了。

  「醒過來了，韋保家醒過來了！」

  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努力睜開雙眼，看到了一雙十分熟悉的目光……是心愛的妻子蘇壁月的目光……是她在呼喚著我的歸來……他眼窩流出的淚水竟跌落到了我的臉上……

  「啊！」

  我必須喊，拼盡全力喊。儘管每喊一聲，我都要付出渾身的氣力。

  我要睜開眼睛，只有睜開眼睛，才能見到光明，才能見到愛人、女兒、母親、父親、岳父和小舅子……

  我不光要喊，我還要說話。我又一次睜開眼睛，見到最親最愛的愛人在跟前，我極盡所能，說出一個字：

  「壁……」

  停頓了一會，我再次張嘴說出第二個字：

  「月……」

  先是斷斷續續，一個字一個字地嘣出來，然後可以連著喊：「壁月……壁月……」

  蘇壁月在一旁看著丈夫高興地喊出「我上班了」的最強音，她禁不住流出了欣喜的眼淚。是的，是欣喜，是高興，是開心，是快樂，也是幸福！為了這一天，她付出太多了。然而，有了今天，所有的付出都值了，或者說早已超出了她的期望值。蘇壁月不禁又想起了韋保家開口叫她「壁月」的情景……

  「壁月……」

  第一聲有點小，我沒有聽清，但我激凌一下。我跨步走到韋保家跟前，耳朵貼近他的嘴巴，又傳來了一聲：

  「壁月……」

  真的是丈夫在喊我，雖然聲音小了點，但十分清晰。我抓住他的手，親切地回答了一聲：「唉！」

  終於說話了！那時刻，不知是過於興奮，還是深感幸福，竟嘩嘩地流出了眼淚。感謝老天有眼，讓我半年多的付出有了回報！

  一不做，二不休。我不光要讓他恢復語言功能，同時也要讓他恢復認字功能。我騎車到新華書店買回拼音認字卡片，從最簡單的「一、二、三，人、大、天，上、中、下」開始，教他發音，教他認字。開始時，我教一字，他念一字。到了第三天，他突然把原來腦袋裡的存貯記憶挖掘出來，只要我把卡片拿出來，他立即就能讀出來。我把幾個字擺成一句話，他看了一眼也能念出來。我找來小學一年級《語文》課本，翻開讓他讀，他竟然全部讀了出來。

  我把韋保家認字讀書的情況報告了公公、婆婆、父親、哥哥。父親說，他腦袋的記憶還沒有「清零」，要趁熱打鐵，把他大腦里的功能全部恢復，把貯存器里的記憶功能激活。聽完父親的忠告，我帶著女兒甲佳，陪同家人立即趕赴醫院。

  韋保家看到親人進來，轉動著腦袋，一一認出了親人，並清晰地喊著：

  「甲佳！」這是對女兒說的。

  「爸！」這是對韋賢良說的。

  「媽！」這是對覃為先說的。

  「爸爸忙吧！」這是對賓雪松說的。

  「戈明來了！」這是對賓戈明說的。

  隨後，父親、母親、岳父和小舅子和他聊起來，問了一些問題，韋保家都能一一回答。

  韋保家第一個奇蹟出現後，作為他的妻子，我決定乘勝出擊，讓丈夫儘快下地走路。那是個星期六，吃完晚飯後，我策劃一番後，領著父親、弟弟、公公、婆婆和女兒到了病房門口，導演了一幕話劇。

  甲佳手捧鮮花，在門口大聲喊：「爸爸！我來看你了，爺爺、奶奶來看你了，佬爺來看你了，舅舅也來看你了！」

  一家人的到來，特別是女兒稚嫩的童聲一聲叫喊，頓時整個病房都熱鬧起來，隔壁的病友們都好奇地過來看熱鬧。

  韋保家聽到女兒親切的喊叫聲，登時抬起頭來，使勁往病床上挪動著身體，高興地喊：「甲佳，把花給我送來！」

  「不。」甲佳嘴角一撅，「爸爸，我要你起來接我的花。」

  「好的。」韋保家說完，側過身子，抬起頭，用力撐著床沿，掙扎著坐起來。

  我和賓戈明快步進去，扶住韋保家，幫他慢慢坐起。待韋保家坐穩後，我說：「保家，女兒給你送花，你該站起來！」

  爸爸、公公、婆婆也齊聲喊：「保家，站起來！」

  此時，病友和趕來的醫生護士也一齊拍著手，整齊地反覆呼喊：「韋保家，站起來！」

  在我和賓戈明的幫助下，韋保家拼盡全力，站起來了。站起來的瞬間，他的腳哆哆嗦嗦地抖動，牙齒咬得咯咯響，面部肌肉極其緊張。

  韋保家終於完完全全站起來了！

  女兒拍著巴掌，高聲喊：「爸爸站起來了！」

  圍觀的病友也一齊喊：「韋保家站起來了！」

  女兒大聲喊：「爸爸，過來！」

  大家一齊喊：「韋保家，走過來！」

  韋保家在我和賓戈明的幫扶下，巍巍顫顫地抬起了左腳，向前挪動一小步，然後抬起右腳又走一步。歇息了一會，他咬緊牙關，繼續往前走。三步……四步……終於走到了甲佳的面前。

  「韋保家能走路了！」

  頓時，整個病房爆發出一陣陣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看著韋保家邁開步子，不知何故我的眼淚又嘩地流了出來。看得出，韋保家每走一步，全身的零部件像生了鏽似的，顯得十分笨拙，十分幼稚。我心疼他，恨不得去代替他。但我咬緊牙，不去幫，不去扶，必須由他自主地邁出再生的頭幾步……

  此事雖然已經過去了幾個月，但當時的疼痛至今仍留在韋保家深深的記憶里……

  當我邁出重生的第一步時，著地的瞬間，從腿腳到全身，都是鑽心的疼。我咬緊牙關，下定決心走出去。因為我是東風兒女，身體的血液里滲透著東風精神，靈魂中鑄就有鋼鐵般的毅力和堅強的意志，而且我也看得出，這是女兒、妻子和家裡所有親人對我的最大期望。我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女兒跟前，在親人和病友的歡呼聲中，我大喊一聲：「我可以走了！」

  從此，我開始了人生的第二次蹣跚學步，或者說是走出我的重生之路。有賓戈明和蘇壁月在兩邊護衛，在女兒稚嫩的加油聲中，在岳父和父母親的關注下，在病友的喝彩聲中，我走出了病房，沿著走廊走了個來回。蘇壁月高興得大聲說，可以了，回房間吧。但我用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淋漓大汗，說再走10米，一把甩開妻子，又堅持走了15步。

  第二天，我在蘇壁月的護衛下，分三次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最後那次，不是蘇壁月扶我，而是我扶著妻子完成的。第三天，我扶著妻子，又走了一小時。如此堅持練習，不到一個星期，我居然能自己獨立行走了。

  我出院回到家裡休養。按照醫生的醫囑，除了正常的吃藥之外，還必須補鈣。醫生說，喝牛奶，吃鈣片，曬太陽，勤鍛鍊，這四點一定要堅持。另外還給我開了一個食療藥方：排骨半斤，枸杞20顆，桂圓8顆去殼，紅棗4枚，蓯蓉2錢，鎖陽2錢，黨參1錢，生薑4片，放入沙鍋，文火燉兩個半小時，出鍋後連湯帶肉吃掉。此後，蘇壁月每天早上都到菜市場買排骨，讓我媽中午煨排骨湯。如此這般地天天喝，我感覺身體越來越強壯了。

  走路是我每天的必修科。清晨，在東風航天城的南環路上，人們總能看到一對男女雙雙行走。這兩個人就是我韋保家和我愛人蘇壁月。晚飯後，人們在南環路上還能看到我倆的身影……

  如此過了一個月，我到醫院檢查，身體恢復得很好。又過了一個月，再去檢查，卻發現肝功能異常。我感到很沮喪，但愛人蘇壁月說，你已經經過一輪死生輪迴了，肝炎算什麼嘛！柯院長說這是吃西藥的一種反應，醫院給我調整了藥品和藥量，並建議我到酒泉市看中醫。

  第二天，妻子陪我到了酒泉，找到一名老中醫，經過他的望聞問切，給我開了幾付中藥。蘇壁月按方抓藥，回來熬湯喝了半個多月，再到醫院檢查，肝功能指標有所改善，再吃半個月，肝功能全部合格了。

  又過了一個月，513醫院給我進行了一次全面檢查，柯院長組織幾位專家進行綜合評估，最後對我說，沒發現什麼致命的問題。柯院長建議仍然按此前的中西醫結合的方案治療。指揮控制站領導也十分關心我，讓我到山清水秀的桂林療養了半個月。在蘇壁月的陪伴下，我遊覽了「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名勝七星岩、琳琅滿目的蘆笛岩、有亞洲第一岩洞之稱的冠岩，觀賞了「兩江四湖」夜景，暢遊了如詩如畫的灕江，到了聞名世界的陽朔，觀賞了譽滿海內外的《印象·劉三姐》演出。我的心情一下子被祖國的大好河山感染成了綠色，身體也比療養前健康了許多。

  從桂林療養回來，我找到藍站長和洪政委，要求上班。藍站長、洪政委徵詢了513醫院柯院長的意見，最終同意了我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