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59.絕密任務
2024-10-04 08:19:41
作者: 劉慶貴
1966年6月6日,發射中隊又一次圓滿地執行了東風二號甲發射任務。任務後的第三天,中隊長賴西清和指導員郗祁生被召前往發射試驗大隊會議室。進去後,看見大隊長穆秋勝和政委英勇颯鏑正在端坐等候。賴西清、郗祁生敬禮坐下,習慣地掏出保密本擺在面前。
英勇颯鏑制止說:「今天的談話不許記錄。」
穆大隊長說:「你們又有重大任務。」
賴西清和郗祁生兩人相對一望,眼睛一亮,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異口同聲地說:「堅決完成任務!」
英勇颯鏑揮手示意他倆坐下,眯著小眼睛,兩片嘴一張一合,隨即冒出了他拿手的歇後語:「先別坐火箭吹喇叭——唱高調,這次任務非同一般。」
賴西清眼睛閃著亮光,說:「不管是天大的任務,我們都堅決完成。」他心裡說,這是你老指導員帶出來的發射中隊的作風。
「任務當然要完成。不過,這次任務可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們中國人沒幹過,連外國人也沒這樣幹過。」穆大隊長說完,背靠椅子,有意留給他倆一段思考的時間。
賴西清想,莫非打台灣去?但進一步想,不像。用飛彈打台灣有炮兵4001團和4002團,他們已經裝備了東風一號飛彈,也進場進行過實彈射擊,賴西清曾經親自指導過他們的訓練發射。不。東風一號射程夠不到台灣南部,必須用東風二號飛彈,這個新型號炮兵還沒有摸過。「用東風二號打台灣。」賴西清自信地對郗祁生耳語了一句。
英勇颯鏑看到賴西清和郗祁生竊竊私語,問他倆猜著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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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西清搶著說:「把發射中隊接到福建前線,用東風二號打台灣。」
穆秋勝哈哈大笑,這也難怪,當他和政委在部里受領任務時,剛開始也以為是用飛彈打台灣。笑過一陣後,穆大隊長終於揭開了謎底:「我國要進行飛彈核武器試驗,今天我和政委代表組織,正式給你們下達任務。具體說嘛,就是用東風二號甲飛彈運載原子彈頭,從場區發射,打到新疆羅布泊上空實現核爆炸。」
賴西清、郗祁生一聽,心頭為之一震。郗祁生望了賴西清一眼,站起來,又一次表示堅決完成任務。
英勇颯鏑示意郗祁生坐下,說:「我對你們嘛,當然是茶壺煮餃子——心裡有數。不過,這次任務風險很大,難度很大。你們知道原子彈嗎?」
賴西清和郗祁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點點頭又搖搖頭。
「可能你們從書本上知道一點點。」英勇颯鏑掏出一片廢紙,咯了口濃痰,把痰紙扔到牆角,繼續說,「1945年8月6日,美國在日本廣島投下了世界上第一顆原子彈,城市立即化為烏有,人員幾乎死絕。我是抗戰勝利時聽說的。剛聽到原子彈時,人們很害怕。美國會不會給我們延安扔上一兩顆?毛主席針對這種情緒,專門發表了一次談話,說原子彈是紙老虎。」
穆秋勝接過話題說:「那是毛主席從哲學觀點從政治大局上說的,但毛主席同時也說過,原子彈也是真老虎,畢竟它的殺傷力太大了。正因為如此,美國、蘇聯、英國、法國都投入巨大的財力物力研製原子彈。1955年1月11日,黨中央毛主席做出了中國也要研製原子彈的決定。1964年10月16日,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成為世界上第五個掌握核武器的國家。可是,原子彈研製出來了,怎麼能打到敵人那裡去呢?」穆秋勝問道。
也不等賴西清和郗祁生回答,英勇颯鏑接著說:「過去用飛機空投,但容易被敵方攔截。現在蘇聯美國都已經完成了飛彈運載核武器的試驗。也就是說,從美國發射洲際飛彈,攜帶著核彈頭,跨洋過海,一下子就可以打到蘇聯,打到中國來。」
英勇颯鏑和穆秋勝像演雙簧似的,你方唱罷我登場。穆秋勝和英勇颯鏑原來也鬧不清楚原子彈是怎麼回事,怎麼個投法,昨天聽孫浩成和賀志奇說了,今天他倆也現買現賣地給賴西清和郗祁生兜售一番。
「對。所以,我們也要搞飛彈核武器試驗。」穆秋勝說到此,問賴西清和郗祁生,飛彈核武器試驗最大的問題是什麼?也不等他倆回答,就接著說,「是安全。你們想嘛,飛彈試驗本身的危險性就很大,加上原子彈,就是危險上面又多了一份危險。要是試驗中出事,就全完蛋了。正因為如此,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敢在自己國土上進行兩彈結合試驗,都是朝公海里打。而我們要在本國國土上進行試驗,因此是危險危險又危險啊!」穆秋勝一連說了三個危險。
英勇颯鏑關切地問他們有沒有困難。賴西清搶著表態說:「沒有。」穆秋勝又問中隊人員怎麼樣。郗祁生脫口而出:「有富餘。」
英勇颯鏑嘿嘿一笑,說:「好,有富餘就好。昨天剛接到上級通知,袁友方、上官彩真一共九名幹部要調技術處。」
賴西清一聽,「啊」了一聲,剛才那種趾高氣揚、目空一切的表情一下子煙消雲散。他噌地站起來,說:「首長,也太那個了吧!這九個人都是中隊骨幹,這一下可是要了我們的命啦!」
穆秋勝一臉嚴肅地說:「要的就是骨幹。」
賴西清說:「要……要也不能這樣要法。」
穆秋勝瞪著咄咄逼人的眼睛說:「那怎麼個要法?」
賴西清看到穆大隊長生氣,再也不敢吭氣了。賴西清望了郗祁生一眼。郗祁生會意,朝穆大隊長擠出一副苦笑模樣,用懇求的目光望著兩位首長,說:「首長,上級調人,我們當然要服從。不過,能不能等到執行完飛彈核武器試驗任務再離開,到時候……」
「扯淡!」穆秋勝最不能容忍的是執行命令時討價還價的作風,他態度十分堅決地說,「哪裡有那麼多條件。部里通知,後天報到。回去立即談話。」停了一會,穆大隊長望了望一臉茫然的賴西清和郗祁生,繼續說:「再交給你們一項任務,第七機械工業部最近通報,我國自行研製的新型號中程飛彈今年底明年初要進場試驗,發射任務還是你們承擔。」
順便在此多說幾句。今年,五院整編為第七機械工業部,加大了各種飛彈型號的研製力度,地地、地空、空空、艦地、艦艦、反坦克飛彈全面開花,齊頭並進,光地地飛彈就同時研製四個型號。
「怎麼樣?開始說大話,現在又叫苦。你們真是孫猴子的臉——說變就變。」英勇颯鏑嘿嘿一笑,然後替他倆出主意,讓他們回去抓住兩條:一是人員定位,調走9個人後,要重新搞好定位。二是保密,飛彈核武器試驗任務保密要求特別高,全中隊人員都要使用絕密筆記本,任務用代號。發射試驗大隊好幾年沒出失泄密事故了,樂極容易生悲。他還叫他倆回去開個支委會,大家出主意想辦法,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最後囑咐說,實在解決不了的,隨時給大隊反映。
1966年6月11日,發射中隊籠罩在一種神秘的氣氛中,中隊長和指導員神情嚴肅,房門緊閉,和副中隊長、副指導員商量著什麼。半小時後,便召集支委開會。郗祁生壓低了嗓音對支委們說:「今天會議屬於絕密。」說完,掃了大家一眼後繼續說,「中隊要執行一項絕密級的重大任務。首先請賴西清傳達上級命令和指示。」
賴西清嚴肅地望了望幾位一臉茫然的支部委員,說:「上級賦予我們中隊執行飛彈核武器試驗任務。聽清楚了,叫飛彈核武器試驗。就是飛彈裝上原子彈頭,從靶場發射,飛到羅布泊上空實現核爆炸。任務代號為2-12。我特別提醒大家注意,這次任務的保密要求非常高,請大家記錄以下幾條……」他看了看支委們做好了記錄的準備,便一字一字地說了七條保密事項:「一、從今天開始,全中隊統一使用絕密保密本;二、不能提『飛彈核武器試驗任務』這幾個字,一律用任務代號;三、不能對沒有參加任務的任何人說任務的情況,包括不直接參加任務的炊事員……」
待支委們記下了七條保密規定後,郗祁生接著說:「說到保密,我有深刻的教訓,為此也受到了嚴厲的處分,差點還當了逃兵。你們誰也沒有背過處分,我非常羨慕你們的歷史,乾乾淨淨,清清白白,沒有污點,多光榮啊!我希望全中隊都要吸取我的教訓,一定不要出現失泄密事故。政委說,大隊好幾年沒出失泄密事故了,樂極生悲,弄不好這次任務就要出問題,要出就出在發射中隊。同志們,這句話一針見血啊。老指導員還說,面對如此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任務,困難肯定不少,讓我們開好支委會,開動腦筋,集思廣益,群策群力。這就是今天開會的議題。」
面對如此重大任務,誰也沒有思想準備,因而冷場了兩分鐘。郗祁生看了看表,啟發大家,說可以先擺擺問題。
又是一分鐘的沉默。
「我知道得比大家早一點,就來個拋磚引玉吧。」賴西清看大家不發言,打了頭一炮。他說:「我剛聽到任務時,站起來表態說,堅決完成任務。但一想,要完成任務,問題真的不少。大家一聽原子彈,可能立即會想到美國在廣島和長崎投下的兩顆原子彈,會想起兩座城市徹底毀滅的慘景。原子彈太厲害太可怕了!試驗中萬一出問題,那將會是什麼樣的後果,我想大家會想像得出來。」
莫慈均一聽,立即按捺不住,接上話茬說:「那還用說,我們參加試驗任務的人都全完,發射中隊也就全『光榮』了!」說完,還對鄺琮禮吐了吐舌頭。他隨即從記憶細胞中調出大學普通物理中有關原子、原子核、原子彈的知識賣弄起來。他說:「當鈾、鈽等重原子產生核裂變時,會產生超大規模的爆炸,釋放出巨大的能量。原子彈爆炸時除了像常規炸彈一樣,把人直接炸死燒死外,還產生強烈的衝擊波、光輻射、貫穿輻射,使距離爆心很遠的人致死致殘。」
副中隊長鄺琮禮文化水平不高,對原子彈不甚了解,聽到此話,大著嗓門問:「要是在3號發射場爆炸,4號的人有事嗎?」
莫慈均用談虎色變的語氣說:「何止有事!3號發射場、1號發射場、2號發射場還有4號,半個基地,甚至整個東風場區的人都難以倖免。」
副指導員一聽,驚得「啊」了一聲,說:「太恐怖了!要是這樣,落區的人怎麼辦?」
鄺琮禮去過新疆,雖然他不知道原子彈試驗靶場地處何方,但一想到新疆大片大片的戈壁灘,他乜斜了副指導員一眼,說:「落區肯定是荒無人煙的戈壁灘,方圓幾百里連個蒼蠅都沒有,哪有什麼人嘛。」
莫慈均繼續賣弄他的知識:「原子彈爆炸時形成的塵埃,含有放射性物質。什麼叫做放射性?就是它能把人穿透了,你即使穿著衣服,也擋不住。這种放射性物質,看不見摸不著,打個比方,如果在3號發射場爆炸,你站在青山頭上,雖然爆炸傷害不到你,但那些放射性照樣把你穿透,你也照樣嗚呼哀哉了。」
身體矮胖的區廣南問:「如果我不站在青山頭上,而是在山的那一邊呢?」
莫慈均看了一眼只有高小文化程度的區廣南,像老師給學生講課似的,耐心地說:「你想躲也躲不掉。那些放射性塵埃在空氣中擴散,隨風飄浮,飄呀飄,飄得遠遠的,人呼吸後,就會得病,被塵埃沾染過的河水井水、牛羊雞鴨、蔬菜瓜果,食用後都會使人得病。」
鄺琮禮瞪大眼睛問:「是不是會得癌症?」
莫慈均拍了拍鄺琮禮肩膀說:「你說對了,人只要沾染上放射性,就得癌症,得什麼白血病、肺病、肝炎,還會掉頭髮,眉毛鬍子全掉光。聽說,放射性對人的生殖系統損害最大,男人女人都不能生育,即使懷孕也是怪胎。」
鄺琮禮感慨地說:「照你這麼說,太可怕了!」
郗祁生聽著聽著,感到越說越離譜,他真想拍案而起,訓斥一頓。但他想起了英勇颯鏑的穩健作風,就捺著性子聽他倆把話說完,也好知道大家有何想法。
但賴西清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一拍桌子,憤然地站起來,大聲喝道:「淨瞎扯!哪有那麼厲害,要是這樣的話,製造原子彈的人不早就死光了。支委會上不鼓勁,淨說喪氣話,而且越說越玄乎,這樣我們還執行什麼任務?」他瞪著鄺琮禮說:「是不是怕死了?王隊長生前經常說,活著干,死了算。誰要是害怕,誰就靠邊站。」
鄺琮禮是一位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資格,提拔當副中隊長時,賴西清還是分隊長。王來喜犧牲後,大家都以為他理所當然地要接任中隊長,但宣布任命時,聽到的卻是賴西清。那幾天他真有點想不通,還是老指導員英勇颯鏑做通了他的思想工作。這段時間,本來已經平靜了,但聽了賴西清這幾句話,他騰地站了起來,大聲說:「誰害怕了?我打仗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呢!」
賴西清一看鄺琮禮站起來和他頂嘴,臉面像川劇變臉似的,一下子由紅變白,脖子上的青筋也暴了起來。他還想繼續說什麼,旁邊的郗祁生站起來,雙手一攤又翻過掌來向下一按,兩人才不情願地坐了下來。坐下了的鄺琮禮還是不服氣地嘟囔著:「我們是在發表自己看法,錯了也得讓人講完嘛。原子彈的殺傷力就是大嘛,要不我們花那麼多的錢去研製它幹嗎!」
賴西清還了他一句:「你說的那些話,是領導說的嗎?這些話要是傳到戰士那裡,誰還敢上陣?」
鄺琮禮把眼睛瞪得像牛眼似的,不甘示弱地說:「別門縫裡瞧人——把人看扁了。」他又一次站起來,一拍胸脯,說:「我老鄺在支委會上表個態,在任務中一定要像老隊長那樣,活著干,死了算。哪裡最危險,那裡就有我鄺琮禮,只要需要,老鄺願意犧牲兩回三回四回。我已經有一個兒子,即使死了,也有接班人了。要是活著,今後也不再要小孩了。哼,我怕個球!」
「不要再吵了。」郗祁生終於大聲說話了。
鄺琮禮還想繼續說下去,看見郗祁生站起來,用透過近視眼鏡的目光望著他,也就扭過頭閉上了嘴巴。
郗祁生望了望其他人,只見個個臉色茫然,第一次參加會議的兩個新支委,更是不知所措,一個只說了一句話,一個還沒撈上講。郗祁生想,這種氣氛下,會議再開下去已經毫無意義,便當機立斷宣布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