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故城時光> 傍晚的韋家院壩

傍晚的韋家院壩

2024-10-04 08:02:31 作者: 羅小衛 主編

  傍晚時分,我走進這條巷子。巷子裡的台階不見了,兩邊的高樓增加了不少,但比以前清靜多了。

  我小的時候,傍晚可是巷子裡最熱鬧的時候。這條巷子,在新華日報社舊址旁邊,當時名叫韋家院壩。

  小巷裡彎彎曲曲的,不時有幾級十幾級台階。巷內房屋的外牆斑斑駁駁,牆角能看到綠黑相間、濕漉漉的苔蘚。記憶中,重慶小巷,大都是這個樣子。

  臨到傍晚,下班的、放學的、挑擔的、拉板車的……住在巷子裡的,都回家吃晚飯。巷子裡,人群川流不息。

  那是困難時期,家家吃飯,都在屋內。臨街的也是如此。偶爾,能看見一位大姐端著碗,碗裡黑乎乎的,坐在門檻上,眼睛無精打采地朝外望。或者一兩個小娃娃,捧著和身體不成比例的大碗,躥出門外,但很快屋裡就傳出呵斥聲,小娃娃立刻返身折回屋裡。

  我家那時就住在這條巷裡。中午放學後,一般就在附近伙食團吃「罐罐飯」;晚上才回到家裡吃晚飯。平時在家吃飯的,只有媽媽、姐姐、我和弟弟。

  每次飯桌上,只要有一點油葷,我和弟弟都急不可耐。20世紀60年代初,我和弟弟都很小,我們在飯桌上的活躍,總是遭到姐姐的阻撓。她是要我們讓著媽媽,讓媽媽多吃一點。姐姐在媽媽面前,不動聲色,私下卻悄悄地用眼色暗示我們。

  有一次,晚飯時,桌上放著一碗難得的回鍋肉。那是姐姐單位伙食團憑票供應的。姐姐一口未吃,端回家裡。吃飯時,我的筷子大概在肉片上太專注、太頻繁?姐姐在桌下踩了我一下。這下踩痛了,我哇地一聲哭了。

  媽媽莫名其妙望著我,問怎麼回事。

  我把筷子拍在碗上,指著姐姐:「她踩我!我一夾肉,她就踩我!」

  

  媽媽明白了,也放下了筷子。嘆一口氣,半天沒言語。過了一會兒,才輕聲對姐姐說:「你在幹啥嘛?唉,讓他們吃,讓他們吃。」

  後來年景有了好轉,飯桌上才慢慢有了變化。

  臨街的人家,晚飯也逐步由屋內轉向屋外了。或者乾脆把小飯桌搬到門口。這些人家放在桌上的,是幾瓶老山城啤酒,還有油辣子拌的涼菜。紅油漫在盤子裡,發出誘人的香味。當然也時常看見桌上有一大盤迴鍋肉。

  巷子裡,有一塊小壩子,居民們稱為「水站壩兒」。

  家家戶戶的生活用水,都是用水桶到水站壩兒去挑。可以想像,水站壩兒是巷子裡很熱鬧的地方。各家的水桶,有大有小,為公平起見,水站壩兒設立了「公用桶」,作為收費取水的標準。這樣一來,就避免了挑水的居民們中的閒話和糾紛。

  水站壩兒還有一個重要作用,就是地段上,要開以鬥爭為主題的群眾大會,居民們都端個小板凳,到這裡匯聚。有一段時間,家裡只有媽媽、我和弟弟。其他人都在外上班,不常回家。媽媽經常被地段上的代表通知,晚上到水站壩兒開會。

  後來才知道,媽媽被人「檢舉」了,並戴上了「帽子」。原因是她和鄰居拉家常時,曾說過,1949年以前,孩子他爹在工廠做工,家裡有點經濟來源。自己省吃儉用,攢了點余錢,放過貸。這不過是在擺龍門陣,說者無意,聽者卻驚駭不已。在「坦白」或「檢舉」氣氛很濃的當時,媽媽立刻被人檢舉,並稀里糊塗地成了「漏劃地主」。當時,媽媽瞞著我和弟弟,因為我們還小,剛上小學。

  媽媽每次出門去開會前,都要給我們洗好臉、洗好腳,然後一遍一遍地囑咐我要聽話,把弟弟帶好,早點睡覺。然後「嘭」地關上門,把門反鎖上,走了。

  過道里「咚咚」的腳步聲,越來越小。

  我和弟弟在家裡,藉助昏暗的燈光,用手掌在牆上投下各種動物的影子。影子在牆上游來游去,很活躍。那是動物們在一起歡快地打鬥、嬉戲。

  媽媽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們都不知道。因為我和弟弟玩著玩著,就睡著了。每次都是這樣。

  有一天在學校里和一個同學發生爭執。這個同學指著我,說我是「地富反壞」的兒子。並說:「你媽在水站壩遭群眾大會鬥爭!我親眼看到的!」

  我頓時愣了。頭腦里,我與弟弟在家裡嘻嘻哈哈地玩耍的那些夜晚,與水站壩兒里,群眾高呼口號的情形,疊印在一起……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