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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命不隨命

2024-10-04 07:56:23 作者: 鄧鵬 主編

  宣漢 丁重九

  作者簡介

  丁重九,男,一九四七年十月二十二日生,重慶楊家坪中學初中畢業。一九六四年九月十七日下鄉,到宣漢縣土黃區三勝公社勝利茶場。回城後在重慶西南車輛廠醫院工作。現供職於重慶高新區康華社區醫院。

  俗話說:萬事不由人計較,一切都由命安排。又說: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這些自然都是宿命論,有誰肯「聽天由命」呢?誰又不想通過自身的努力去掌握自己的命運和改變自己的命運呢!

  我就是這麼一個人。只因生於丁亥年九月九,加之又姓丁,父母便給我取了這個名字丁重九。說來奇怪,一九六四年九月十五日我下戶口上山下鄉,到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十五日從農村辦戶口回到重慶,剛好整整九十九個月,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我讀書很少讓父母操心,上小學一年級當班長,二年級入隊當中隊長,每期各科成績都是滿分(五分制),居年級三個班第一名。然而,到了四年級時,正值災荒年,母親幾句牢騷便引來一場災難——因歷史問題(解放前國共合作時期集體參加過國民黨,且當選過區分部候補委員)而被揪斗、批判、管制。從此,厄運便降臨到我的頭上:中隊長降為小隊長,小隊長降為少先隊員,小小年紀還要我與母親劃清界限。一九六四年我初中畢業,姐姐高中畢業,我們姐弟二人都沒被高一級學校錄取,我和她相隔八個月先後到了宣漢縣勝利社辦茶場。

  不滿十七歲的我,身高只有一米六三,體重只有四十六點五公斤,媽生我就這麼瘦弱的身體,不是干力氣活的命。一次到離茶場二十多公里外的煤廠背煤,巴山坡陡,雨天路滑,一跤摔下去,順坡滾了十多米遠,幸好背篼卡在了崖邊一土縫中,被同路的知青救了,不然恐怕早已魂歸西天了。

  沒有乾重活的本錢,場長便安排我去當「牛羊倌」。我麾下有兩頭牛,十一隻羊。我常把它們趕到小河灣岸邊去吃草,岸邊有懸崖,終年水流成瀑,崖下為水簾洞,是一個清靜的地方。牛羊吃草我得閒,便把當時能找到的書帶上,如饑似渴,囫圇吞棗地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復始。小羊羔在我的呵護下一天天長大,我也一天天成熟起來。看的書多了想的問題也多了,久而久之我便不甘「聽天由命」了。俗話說: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這輩子總不可能當「羊倌」而終結。

  

  大巴山區農業生產落後,刀耕火種,廣種薄收,農民很窮,缺醫少藥,醫療條件很差。看到醫生在當地很受人尊敬,我便萌生了學醫的念頭。父母沒有給我一個強健的體魄,卻給了我一個靈活的頭腦。古人云:「不為良相,便為良醫。」俗話也說:「少年裁縫老年醫」,只要醫術高,既可救治百姓於病痛之中,又可受人尊敬,此生就不會受窮,也不會枉來人世走一遭了。一句話,當醫生成了我的人生夢想。

  和我一起業餘學醫的還有周德明和蔣長遠兩個知青,他們都是一九六三、一九六四級的高中畢業生,文化水平都比我高。相比之下,我比他們自學起來更艱辛更困難,但我認定了的路,會矢志不渝地走到底。

  一無教材,二無教師。學起來談何容易。我堅信有志者事竟成,只要開起了頭,路總歸會走出來的。我們把找到的、借到的醫書,全部照抄照錄。這辦法雖笨,但效果較好。記得讀書時老師說過,看一遍不如讀一遍,讀一遍不如抄一遍。雖苦雖累,只要有收穫,那種喜悅是無法形容的。什麼藥性、湯頭、脈訣,什麼《中醫基礎》《傷寒論》《金匱要略》《瘟病條辨》《針灸學》等等等等,全都如饑似渴地通通硬啃。

  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學中醫要背要記的知識很多,非下苦功不可。比如針灸學人體穴位,成百上千個,要熟練掌握絕非一日之功。有時背得頭昏腦漲也不釋卷,這樣持之以恆,細嚼慢咽,領悟其要,終有所獲。

  知識是前人經驗的總結,光靠讀記還不行,特別是醫學,人命關天,必須通過實踐,通過臨床學習,取得真知灼見,所學方能致用。學針灸時,我常在自己身上找穴位試針,認真體驗感覺。學習中還必須膽大心細,沒把握的事不能蠻幹,要慎之又慎。開始時真有「如履薄冰」之感。我主動找病人,雖然犯了「醫不叩門」之忌,但我不要報酬,為人扎針開藥方,從小病開始,步步為營,扎紮實實,逐漸取得了臨床經驗。大巴山區的農民很窮,看不起病,像我這樣能給他們解除些許病痛,也還是很受歡迎的。從在茶場開始到後來插隊落戶,無論是干農活還是當代課教師,甚至在宣漢縣宣傳隊期間,我一刻也沒停止過學醫。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插隊落戶後,我的醫術在鄉親們中小有口碑,公社黨委便派我到縣赤腳醫生訓練班去學習。後來,在大隊合作醫療站當了三年的「赤腳醫生」,為鄉親拿脈扎針,開藥除疾,深受鄉親們的歡迎。

  記憶很深的病例是搶救一個大出血的小產農婦。一天太陽偏西時,一個老婆婆慌慌張張地跑到醫療站找我,說她兒媳婦上午九點左右小產在家,情況十分危急,病人有生命危險。隨她來到病家,見其狀我悚然一驚,滿地鮮血,用石灰都沒蓋住,血浸透了石灰,滿屋瀰漫著血腥味。患者失血過多,面色慘白,四肢冰涼,脈微欲絕,完全處於昏睡狀態。我鎮靜下來,思忖片刻,立即動手給她注射止血針,用艾條灸其肚臍。半小時後,患者面部開始紅潤,慢慢清醒了過來。我長舒了一口氣,懸在嗓子眼的心總算落了下去,她的親人也轉悲為喜。後又服了幾劑中藥,不多日她便可以下地幹活了。現在細想起來,那時膽子也真是大,醫療條件那樣差,如果一旦血流不止,鬧出人命,可就慘了。隨著時間的推移,醫術的長進,一般的小傷小病都能做到手到病除,小兒高熱驚厥我也用針灸成功醫治過。鄉親們不管什麼時候找我看病,即使颳風下雨、夜半三更我也沒有推辭過。時日一長,我便得到他們的信任與尊重。我很滿足,從此更加堅定了我終身從醫的志向。

  一九七二年十二月我頂替父親回到闊別八年多的家鄉重慶。臨走時,鄉親們自發地敲鑼打鼓、吹嗩吶,送我和陳小慶冋重慶。送了七八里路也不願意回去,有些經我救治過的鄉親,拉著我的手,淚水長流,說長道短,依依不捨。重慶來的招工幹部目睹了那動人的場面也頗受感動。

  重慶空氣壓縮機廠是重慶大型國營機械廠,領導徵得我的同意,分配我到廠職工醫院工作。這是一個科室齊全規模不小的醫院,當時就有兩百多名醫務人員。我一無文憑,沒進過正規醫藥院校,二又剛到單位,只能從頭干起。從當時家庭經濟困難的實際出發,我選擇了當普工,到藥房去抓藥,工資每月二十八元(如果當學員,每月工資只有十八元)。

  憑著在農村學習和積累的經驗,我在本職工作之餘,主動積極地為廠職工家屬扎針看病,繼續摸索積累實踐經驗,另一方面尋找機會聆聽各種醫學講座,總結實踐經驗,不斷地提高自己的醫術。其間我用針灸治癒過一些疑難雜症,比如用針灸治眩暈症。

  我們廠一個退休患眩暈二十四年的病人,名叫魏東華,女,六十四歲,一九七七年十月十八日發眩暈病,抬來醫院候診。她幾乎每月要發作一到兩次,西醫治療每次都需三至五天,輸液打針,恢復較慢。經過我一次針灸治療,至今二十多年未發作一次,現在她已是九十一歲的老人,仍健康地活著。

  回廠四年後,醫院領導根據廠里工人、幹部的反映,和我在工作期間的表現及能力,把我調到中醫針灸科工作。從此我當上了一名正式的醫生。後來通過考評,我成為中醫主治醫師,並在專業方面取得了一些成績。

  一九九一年,我的論文《針刺太沖穴為主治療眩暈病》在「全國第三屆非藥物療法」交流會上發表,獲得好評。一九九二年我成為「中國針灸學會」會員,後又被聘為「重慶市針灸學會文獻專委會」委員。先後兩次被市針灸臨床學習班特聘為教師,獲得廠「自學成才特別獎」,市國防系統「自學成才成果獎」。

  全國甲A足球聯賽重慶賽區,體委兩次特聘我為賽區醫生,在軟組織損傷研究方面取得了一定成績。

  我採用針灸治療各種類型的眩暈症,治癒率居世界先進水平,大多能一次解除其症狀。

  我針灸治周圍神經面癱,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患者能在五至六次治癒。

  腦血管意外偏癱三個月內患者,通過六至十次針刺結合中醫治療,可明顯改變其症狀。

  二〇〇二年重慶電視台「都市寫真」欄目以「平民醫生丁重九」為題,製作了近二十分鐘的專題片,講述我鍥而不捨學醫的故事。

  回首往事,感慨良多。正如專題片拍攝結束時,編導問我向觀眾最想說一句什麼話,我說:「我認命,但不隨命。」

  這就是我對人生的感悟,對命運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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