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夜弈
2024-10-04 07:56:03
作者: 鄧鵬 主編
宣漢 彭靖國
作者簡介
彭靖國,男,漢族,一九四七年八月十六日生,重慶第三十四中學初中畢業。一九六四年九月下鄉,在宣漢縣天生區新農公社林場,後在新農公社六大隊一隊落戶。一九八五年畢業於四川省幹部函授學院經濟管理專業,任重慶飛泉熱水器廠副廠長。現在中汽客車有限公司供職。
一九六九年春天,達縣地區的「社辦場」都解散了。在此前兩年多的時間裡,老知青們的「造反」行動,已經使各個社辦林場處於癱瘓狀態。「砸爛修正主義的社辦林場,解放革命的上山下鄉知識青年」是各類在「文革」中成立的知青組織的綱領,而當「社辦場」真正被「砸爛」以後,我們卻迷惘了——「砸爛」是手段,「解放」是目的,而在「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人們的思維受到限制,我們無法用「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思想去詮釋「解放」。偉人說:「無產階級只有解放全人類才能最後解放自己。」但知青說:無產階級都不能解放自己,何況我們還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此刻,偉大領袖已經下了「最高指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一批又一批的知青開始像洪水湧向農村。當新來的知青尚不知農村的基本情況的時候,我們已在痛苦地思索了:今後的日子怎麼樣?個人的前途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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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漢縣新農公社方圓數十里,六個大隊,五十二個生產隊,新農林場解散後,三十三個老知青便分散落戶到有條件安置知青的十多個生產隊。我與周邦憲一道被分配到六大隊一隊(幾個月後周邦憲通過關係轉到條件較好的七里公社),那是一個山腳下的小塊平地,兩條小溪從南面的小山溝流出,到我們落戶的地方匯成一條小河。小河兩邊全是水田,水田後是山,山上是莊稼地。在這個連地名也沒有的地方,我生活了整整六年。
農民是好打交道的,從下隊的那一天起,每家人便輪流給我送來新鮮蔬菜,直到數月後,我的自留地里的蔬菜能夠自給。我有五家鄰居,巧的是三家姓彭,是三兄弟(另有兩家姓袁,袁姓是隊上的大姓),於是三家的男主人都成了我的哥,三家主婦我都叫嫂,三家的小孩都叫我「大叔」,比照哥嫂與其他姓的輩分,我便也有了表叔、表兄弟和表侄子。我「三哥」是副隊長,「三哥」的乾親家是大隊副書記,所以我在隊上是受到照顧的,閒暇的時候常有農民噓寒問暖,或是聽我吹各樣的龍門陣,使我空虛的心並不十分孤獨。但我最喜歡相處的還是我們原來一起在「社辦場「的知青夥伴。
一個冬天的中午,我收工後正在家生火做飯,突聽門外狗吠,一小孩叫道:「大叔,來客人了。」迎出門去一看,原來是李煒,他到芭蕉場趕場回隊路過我家,就順便來歇歇腳。李煒與唐忠勛同在六大隊七隊落戶,在林場的時候與我有過一些誤會,關係並不好。下隊以後因為距離不太遠,互相有了走動,因而冰釋前嫌,成了朋友。
簡單的午飯後,兩人坐在火坑邊烤火。李煒問:「怎麼玩?」我說:「下象棋吧。」李煒鼓掌說:「好哇!」我們便開始製作象棋,在柴堆中找出較為勻稱的樹枝,用鋸子鋸成三十二個圓木塊,用紙片寫好每個棋子的名稱,貼在木塊上,再用報紙畫了一張棋盤,忙碌了約一個小時,象棋製作好了。我倆便在「楚河」「漢界」開始了廝殺。我記不得我們下了多少盤棋,也記不得誰贏得多,只記得那次是從傍晚下到第二天早上,火坑的火不知不覺熄了,到腳凍得受不了的時候又將火點燃,如此反覆多次。這時,我倆寵辱皆忘,仿佛回到久遠的年代,耳畔沒有了塵世的喧囂,腦子裡暫時忘了無盡的煩惱,仿佛整個世界已經縮小到報紙畫成的棋盤上。
月光從窗格中透過,照在屋裡,使冬夜顯得更加寒冷。山村的冬夜靜謐如湖底,在油燈微弱的光亮下,我倆行棋如飛,偶爾一聲「不准悔棋」「將!」顯得格外響亮,驚動了鄰家的狗,汪汪地叫幾聲後又歸於平靜。
時間飛逝,不知不覺間便聽到公雞打鳴,鄰家的農婦開始了餵豬,空氣中有了炊煙的氣味。突然有人敲門,原來是三哥,可能是我們吵得他沒睡好覺,他板著一張臉說:「兄弟,該出工了。」停了一會兒,可能是看到我倆因熬夜和煙燻變紅了的眼睛覺得有些不忍,復又放緩了口氣:「你各自睡覺,各自睡覺。」我和李煒四目對視,都奇怪怎麼這樣快就過了一夜?互相擊掌一笑。
三十多年過去了,我們從涉世不深的小青年進入兩鬢斑白的年齡,每每回憶往事,自然也就提及自製象棋戰通宵的事。兒子聽後記在心中,到北京出差在王府井給我買回一盒「立體象棋」,售價一百元。其實他也知道我棋藝很差,也不很愛下棋,我想他是出於對父輩的理解吧。
對於今天的青年,我們只有祝福他們一帆風順,祈禱別再重現那荒誕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