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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別大巴山

2024-10-04 07:54:14 作者: 鄧鵬 主編

  以後,我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常常渾身疼痛,出奇的軟弱無力。記得挖洋芋時,一鋤挖下去,要把洋芋撿起來抖掉泥這個動作,我要咬著牙,使盡全身的力才能完成,否則,彎下腰,就起不來了。最後,我實在無法出工,甚至連家務事也做不了。看著天華她們每天在外勞累到天黑才回來,還要忙著背水煮飯,種自留地等,我心裡難受極了。

  一次,趁她們還未收工回來,我趕快背著桶去背水。我把水舀滿,將舀水的盆子放在背桶上方,以免水淌溢到脖子裡,然後把水背到背上,咬著牙站了起來。可是,一步也邁不出,整個人被一桶水直直地壓了下去,雙膝一點反抗力都沒有,垂直地跪在了地上,桶上的盆子乒桌球乓地滾下了坎。我雙手撐著地,水緩緩地順著我彎下身子的頭頸流了出去。水流得差不多了我才掙扎著站起來,看著雙膝青、紫、白三色混合傷斑的可怕形象,我心裡一陣驚駭。不一會兒,雙膝高高地腫了起來。天華她們收工回來,看到我這殘兵敗將的可憐相,都非常難受,我自己心裡也很難受,但沒有流淚。

  在那些無以言說的日子裡,病痛的折磨,帶給我無法抗拒的痛苦。但,美的東西,仍能喚起我心中的那份激情。我至今還珍藏著一幅「畫」:一彎巨大的彩虹,橫跨於一座燦燦的金山與藍藍的青山之上。那是病中的塗抹,在金色的夕陽的呼喚下,病睡一天的我,慌亂中,抓起畫筆留下的天地一瞬間的奇觀。

  對藝術的熱愛,是我心中的一片綠地。但,我不知道那是多麼寶貴的、應該讓它輝煌的聖地。因為,那時它被囚禁在「封、資、修」的牢房裡。

  後來,璽屏、羅詩、天華都先後回了城。天華走那天,我送她到了縣城裡。回渝的客車啟動了,我看見天華姐向我揮手,我也向她揮手。我沒什麼表情……,公路上,只剩下被捲起的塵土。我茫然地走著,不知該向何處,頭腦里一片空白。突然,我感到自己劇烈地抽搐,眼淚如泉水般湧出,接著,竟不由自主地放聲大哭起來。我不知道我在什麼地方,我無法控制自己。哭啊哭,我不知道哭了多久,也記不起自己是怎麼回到生產隊的。

  以後,我的病情越來越重,發展到呼吸困難、晚上不能平臥。縣醫院幾個醫生多次檢查,心跳都在每分鐘一百二十次以上,他們說我是心臟病,為我出具了病情診斷證明,建議我回重慶治療。當時,很多健康人都找不到工作,莫說像我這樣的病人,回到重慶也只有耍一輩子了。「心臟病」「耍一輩子」,就如劈頭向我砸來的兩根無情棒。我想了好多好多。我想,寧願在農村和貧下中農一起做一點事,少活幾年,也不願回去耍一輩子。在縣上碰到公社李明忠書記,我也沒有把醫生開的證明交給他。然而回到生產隊,我馬上意識到,我仍然什麼事都不能做,而且,我成了二娃一個人的負擔了。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初,我終於寫了申請,要求回重慶治病。

  離開生產隊那天,隊裡安排二娃、金蘭子送我。隊裡的姑娘們站在迪坪生產隊那高高的山頂上,哭著呼喚著我的名字,不斷地向走得很遠的我們揮手。我也不斷地轉過身向她們揮手。再見了,姑娘們!

  再見了,我曾在這裡揮灑過熱血和汗水、曾在這裡盡情歡歌起舞過的大巴山!我永遠懷念您!其時,我下鄉整整六年。

  我萬萬沒有想到,離開大巴山,我那困苦而不知憂愁、艱難而不懂焦慮的青春時代,永遠地留在了那裡。我從那裡帶回了知青姐妹的友誼,帶回了巴山父老的深情,帶回了與艱難困苦拼死較量的經歷,也從那裡帶回了一身疾病,走進了無盡的愁苦、無望的等待與尋求之中,開始了一個病殘回城知青艱辛的謀生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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