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07:52:20 作者: 鄧鵬 主編

  幾乎從曉事起我便明白,我背負著沉重的「原罪」,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都不該屬於我。小學升初中沒有我的份,我只能讀民辦中學;初中升高中更沒有我的份,我只能與那些和我命運相同的人們響應毛主席的號召,到廣闊天地里來。廣闊天地對於我這樣的人,其實並不廣闊。幾乎每天,我身邊的生活都在喚醒我的原罪意識。

  我是一個賤民!

  真得感謝世界上有那麼多的好作家,他們作品中理性的陽光不分貴賤普照大地,穿過層層黑幕,直達人幽深的心靈。魯迅、羅曼·羅蘭、普希金、屠格涅夫、巴爾扎克、馬里茲(他的《十字獎章與箭火》是對我啟蒙的一部偉大作品!)……他們的作品伴隨我度過了多少艱難的歲月啊!(「再見吧,大海,再見吧,自由的元素!」當年讀普希金這些詩句時熱血沸騰的感受恍若昨日!)有了他們,我幾乎可以說自己是幸福的。

  知青中的文學青年無疑是一群幸福的人,因為他們有更廣闊的精神天地。但是唯其如此,他們也是一群最不幸的人:他們獨自練就了敏感的心靈來感受至深的苦難。

  藝術上的共同愛好容易使人心靈相通。知青中好多的朋友不就是這麼相識而相知的嗎?

  我和小蒲就是這樣相識、相知而相愛的。

  說小蒲是個舞蹈天才,一點也不過分。一個未曾受過任何正規舞蹈和音樂訓練的人居然能夠用形體語言將各種情緒表達得那樣準確、生動、和諧,在知青中也真是個難得的人物!

  

  她幾乎是不顧一切地闖入了我的生活。

  但是,她是瑤池靈芝,我只是地上的爛草繩子。

  她是公主,我是貧兒。

  她是工人階級的正宗後代,我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不可接觸者」。

  我敢愛嗎?我有權利愛嗎?

  不知多少次我對自己說:就此打住,從明天起永不見面!但是理智的閘門無論如何也管束不住感情的潮水。「先前偶一想到愛,總立刻自己慚愧,怕不配……我絕不是必須自己貶抑到那麼樣的人,我可以愛!」魯迅先生的這些話給了我勇氣,但只要在現實的硬壁上輕輕一碰,這勇氣立刻化為烏有。被理智和感情撕裂的人是世上最痛苦的人。

  今天,和家長的這場唇槍舌劍之後,我又一次地意識到我們之間的那一層厚厚的障壁。

  回到學校慶祝「勝利」的時候,我的情緒不高。她立即意識到我在想什麼。

  她望著我,然後火辣辣地擲過來一句話:「只要我對你好,誰敢把你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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