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生產隊回到我所代課的學校，一路上，眼前總是她明麗、含笑的倩影，而走進我那間斗室，看見的卻是一對哀哀的眼睛。她怯生生地說：「出事了！」

  那該死的長舌婦又撥弄了什麼「新聞」？色眯眯的教導主任又說了什麼挑逗性的話？都不是。原來是和學生發生了糾紛！我說：「那算什麼，小事一樁。」

  「不，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現在都上綱上線了，說我不堅持以階級鬥爭為綱，而要堅持以三項指示為綱。」

  「怎麼牽扯到那麼遠？」

  「蘭鮮那孩子你是認識的。今天上課時我發現他在看小人書，我便將它沒收了。事情本來也不大，糟就糟在我隨後又發了幾句議論。我說，國家還是需要科學文化的，所以作為學生還是要好好念書。我繳了他的書，他一直就不滿，口裡嘰嘰咕咕地。聽我說這話，他便問我，張鐵生交白卷還是反潮流的英雄，我為啥就不能看小人書？情急之下我也沒多考慮，衝口就說，學生交白卷總不是好事，今後國家誰來建設？誰知那小傢伙反應也真快，他說：『把國民經濟搞上去是鄧小平說的，毛主席說的是以階級鬥爭為綱。』我一聽，自己被他套住了，急出了一身大汗，學生們趁機鬨笑。我一怒之下叫他滾出去！」

  

  「等會兒我把他叫到辦公室來！」

  「事情還沒完。誰知他跑出校門在街上大喊大叫：『毛主席說的以階級鬥爭為綱，蒲老師要以三項指示為綱！』七里場就這麼一條街，他這一鬧，滿街的人都知道了。診所的那位醫生可能也是好心，看那孩子激動得厲害，就給他打了一針鎮靜劑。這一下可好，人是靜下來了，但口裡卻不斷地念道：毛主席說的以階級鬥爭為綱，蒲老師要以三項指示為綱！據說現在街上大標語都貼出來了，支持學生革命行動，以階級鬥爭為綱！支持學生反潮流的革命行動！」

  這一下把我的心說亂了。心中的那些浪漫激情早已飛到爪哇國。

  我知道，在知識分子群中，甚至在公社完小教師那樣的識字分子群中，凡事上綱上線已成家常便飯，有的人可能從你屙尿的姿勢，也分析得出你是站在什麼路線上的。現在出了這樣的事，真不知要被人分析出什麼樣的罪狀來！

  正在這時，學校廣播通知：晚飯後召開全體教師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