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務兒」牛
2024-10-04 07:50:30
作者: 鄧鵬 主編
林場六十多個場員,分成兩個大組,一組搞生產,二組搞副業和後勤。我分到二組放牛。
一位叫魏四毛的本地小男孩和我,負責林場十來頭牛的放牧工作。我們兩人每天除了放牧外,還要幫造紙組碾造紙的原材料(舊曆四五月時,把剛長高的嫩竹子砍下來,放在池子裡用生石灰漚爛,等到下半年,就變成了造紙的原材料)。
每天吃完早飯,我們吆趕著牛出發了。我倆一個在前面牽著老牛領路,一個在後面不停地吆喝著,因為這群牛里有好幾頭不聽話,特別喜歡在岔路口亂竄,經常到目的地後,一點數,差好幾頭。遇到這種情況是最讓人頭疼的,得留一個人看著牛群,另一個沿著來時的路徑去尋找。有時它們就在附近竹林里吃草,有時跑到竹林外生產隊的地里吃莊稼。遇到這樣的事,輕則,我們賠禮道歉受批評;重則,除賠禮道歉受批評外,還得賠損失、扣工分。為此,每到岔路口時,我們就上下不停地跑呀,不停地吆喝,很累……即便如此,我仍然喜愛這份工作,因為它讓我了解大自然……
記得我第一次放牛,把牛安排在選好的山林坡地吃草後,猛一抬頭,看見一棵樹上掛著條白色東西,我不知道是什麼,問魏四毛,他說:「你怎麼連這都不認識,那是蛇蛻皮。」聽他說完,我被嚇一跳:「哇,這裡有蛇呀?」「有,你自己注意看嘛。」我果然看見不遠處樹丫上、竹丫上掛著好多條白色的蛇皮。我就是這時才知道蛇要蛻皮,而此時正是蛇換皮的季節。
後來我還看見過蛇。當時突然聽見有嗖嗖的響聲,轉頭一看,一條長長的花蛇在不遠處爬行。我的心一下子緊起來,急忙一大步站上一個樹樁,兩眼目不轉睛地盯著蛇。蛇似乎對眼前我這個大動物無動於衷,兩眼盯著,繼續爬行,眨眼工夫消失得無影無蹤。
以後放牛的日子裡,我還看見了小松鼠、小山鼠和非常漂亮不知名的小鳥在玩耍、覓食、打鬥時活潑可愛的情景,每當這時,我就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童話世界裡一樣。我有時突發奇想,要是能變成一隻小鳥,無憂無慮地在藍天飛翔,在林間歡耍,該多好啊。
放牛的活兒,別看漫山坡閒轉,其實很辛苦。特別是下雨天,不但要戴斗笠,還要披蓑衣。蓑衣又大又重,我很不習慣。即使這樣,也抵擋不住林子裡的大雨點,回到林場,依然是一身泥、一身水。
但有時也想想這些牛兒,別看農閒時悠閒自在地吃著草,可春耕一開始,精壯的牛兒哪條不是累得半死。動物也有不舒心的日子,「做牛做馬」就是比喻人像動物那樣在受苦。這樣一想,我們跟在牛屁股後面受點罪,也算不了個啥,苦中尋樂吧!
這群牛里,每一頭我們都給起了一個特別的名字,代表它們的形象和性格。其中一頭叫「特務兒」,是因為它特別頑皮、狡猾,經常不聽指揮,並且時常帶著其他的牛在樹林、竹林里亂跑亂竄,像電影裡「狡猾的特務」。每當它不聽話時,就要用竹棍「優待」它,因此,它就成了我們特別盯管的「重點隊員」。
一個深冬的傍晚,有點小雨雪,我們這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在山林崎嶇的小路上返回宿營地。我在前面牽著牛,魏四毛在後面趕著,吆喝著。快到林場時,「特務兒」顯得急躁不安,東跑西跳,突然扭頭往旁邊的林子裡奔去。魏四毛手揮竹棍,不停地吆喝追趕。這時我急忙把大部隊吆進牛圈,也朝「特務兒」追去。
跑了半匹坡,人牛都累壞了。快接近「特務兒」時,忽見它「嘭」的一聲倒在地上,兩眼睜得大大的,肚子鼓得圓圓的,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這時魏四毛氣不打一處來,手揮竹棍向它揮去,嘴裡罵道:「你好吃懶做,把肚子吃得圓圓的,到處亂跑,追到你還裝出這副模樣,看我怎樣『優待』你!」
看見它的這副樣子,我也又氣又恨,心想,今天非教訓教訓你這個「特務兒」不可。突然,我看見它的肛門流出紅紅的血液,哎呀!出事了……
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急忙對四毛說:「快,回場部叫人去。」
剛下工回到林場的知青們聽說情況後,一下子都跑來了,大家七嘴八舌議論著。
這時,只見它的肛門處露出一個不知是什麼的「東西」……
一位本地的農民場員嚷道:「哇,下小牛了!」
霎時間,我們知青都驚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相信眼前牛「下崽兒」的事。「特務兒」什麼時候結婚當的新娘?新郎是誰?一大串疑問不得而知。我們當時是十幾歲的小男孩、小女孩,這一大串疑問想得到卻不好意思問出口。
慢慢地,露出的「東西」越來越大,但下不來。有人說是牛頭,有人說是牛腿,但都說是難產。快,快去場部找人想辦法。
飄雪了。不知誰說,「快撿柴燒火給它烤烤」,在場的知青一下子忙開了。
這時的「特務兒」嘴巴張得大大的,眼裡流著淚,身子不停地顫動著。看到往日詭計多端、調皮討厭的它,今天如此模樣,心裡又恨又同情,不是個滋味,我在一旁也眼淚汪汪。
大伙兒燒起兩堆大火,等待著。
世上還真有那麼巧的事,就在這危難之時,公社獸醫站的王醫生下鄉巡迴路過林場,當時我們歡呼起來,「特務兒」有救了!
說時遲,那時快,王醫生放下醫藥箱就動起手來。他只粗略地看了一眼,說露出的「東西」是牛的嘴巴和一隻腳。只見王醫生把牛的腳慢慢送進肛門(實為產道)里去。因耽擱的時間太長了,已經沒有辦法讓小牛順產,為了救兩頭牛的生命,只能用最殘酷最簡單的土辦法。只見他用小刀在小牛的下嘴殼上戳一個洞,把繩子穿在洞裡,用力使勁往外拉。
這時的「特務兒」真聽話,順從地配合醫生,平時的「惡習」一點都沒有了。
時間慢慢地過去了,只聽得「咚」一聲,一隻濕漉漉的小牛來到了這個世界。此時的「特兒」像卸下了重擔,靜靜地躺著。我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剛出生的小牛身上。只見小牛掙扎著想起來,卻摔倒了,又起來,又摔倒,這樣的動作反覆了四次。後來才知道,每條牛生下來都有這樣的舉動,人們稱之為「拜四方」——拜東南西北。
我們牽著「特務兒」,抱著小牛,將它母子送進牛棚,為它準備好飼料,這時夜幕已經降臨。這是我平生第一次親眼所見動物生產的全過程。
「特務兒」生產後卻沒有奶水餵小牛,餓得小牛嗷嗷叫。我們就將煮米飯瀝下的米湯用勺餵小牛,可怎麼餵也餵不進。於是,張世高專程到集市買了個奶嘴,把一個墨汁瓶洗乾淨,裝入米湯套上奶嘴,像嬰兒吃奶那樣餵它。看著小牛吃得津津有味,我們高興極了。那幾天,小牛就像小孩子一樣前後跟著,誰往它身邊經過它就跟著誰走,真是與人形影不離。
非常不幸的是,由於營養不良,加上剛出生就挨了一刀,一個星期後,小牛去世了。
當時我們知青生活很艱苦,每天就只能吃白乾飯和水煮青菜、蘿蔔,油葷少得可憐,於是,炊事員把小牛煮來給大家改善伙食。
我沒有吃。我看著它降臨到這個世界,和它有七天的感情,我原希望它能活蹦亂跳的,我想著它就難受。
有人說,老牛看見小牛的骨頭會哭啼。於是有人把小牛的骨頭放在老牛面前,看它的反應。
果然見到老牛兩眼大顆大顆地流著淚。
「特務兒」雖然「老奸巨猾」,作為母親,感情卻是真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