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繞巴山

2024-10-04 07:50:00 作者: 鄧鵬 主編

  離開巴山已經二十五年了,我和金秀還會常常回憶起那裡的山山水水,想到我倆今生的愛情,但特別忘不了的是為我們的愛情嘔盡了心血的老岳父,他的魂魄至今還在大巴山遊蕩呢!

  岳父是一個和藹慈祥的老人。我第一次到金秀家裡,岳父正坐在小煤炭爐旁邊烤火、喝濃茶。他身體微微有些胖,穿著一件舊棉大衣。我一進屋,他就很熱情,拿出酒瓶來叫我喝酒。我倆你一杯,我一杯,不一會兒岳父的臉就紅得像關公。金秀悄悄對我說:「爸爸有高血壓,很少喝酒,你也少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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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隊以後,因為拖娃帶崽,我們過得比其他知青更苦,岳父、岳母就輪流到鄉下來幫我們料理家務,岳父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更多一些。

  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岳父的到來,讓我和金秀感到肩上的擔子輕了許多,也讓「家」多了許多趣味。每天我們出工以後,岳父就在家裡煮飯、提潲水餵豬、帶外孫。家裡事忙完了,他就抱著外孫女出去串門遊走,等金秀下課給孩子餵奶。岳父每月還拿出十五元錢和幾十斤糧票來,幫我們解決買鹽打油的困難。社員們經常給我開玩笑說:「老周,你岳父帶起盤纏來幫你打『娃娃仗』,你硬是有福喲!」

  岳父就這樣跟著我們大人小孩,在偏僻的大巴山里捱飢受凍,一過就是五年,無怨無悔。生產隊一年每人只能分二百多斤毛穀子,大量時間吃苞谷、洋芋、紅苕,岳父從沒有顯露過一點不高興,反而一天樂呵呵的。他跟隊裡的社員也處得很融洽。隔壁苟元福大叔的老伴劉明珍更是經常到家裡來串門,「哥哥、哥哥」的叫喊岳父,非常親熱。

  一九七三年九月三日,岳母來信說肉聯廠招工,身邊無人的可以招一個子女。我一聽很高興,因為我父親的單位也要招我回去。但是他們提了條件,我是結婚有小孩的人,要金秀父母單位同時招金秀回城。

  那段時間岳父很沉默,金秀和兩個弟弟都是他的孩子,招誰不招誰他都會難過。一天晚上,悶悶地坐在火爐炕邊的岳父忽然說:「大章,我想先把金秀辦回城裡,三個娃兒也帶回去,我們給你帶,你一個人再慢慢想法調回來,要不要得?」

  我一聽就高興地說:「要得、要得!我一個人在農村還少些牽掛。每年殺了豬,我把臘肉、香腸帶回城來過春節!不是說『一工一農,輩子不窮』嗎?」

  但是,金秀卻打斷了我的話說:「爸,我們習慣農村生活了,還是讓弟弟先回城吧!」

  岳父好一陣沒說話,後來他說:「你們這樣一輩子在農村,要把娃兒的前途誤了的!……」

  第二天早晨,岳父打點行李準備回城給弟弟辦招工,金秀早早起來給他做了些好吃的。吃飯時,我把昨夜做的一個怪夢說給金秀和岳父聽:我夢見隔壁苟元福死了,劉明珍哭著叫人把他抬到我們家的堂屋裡來,我很著急,不讓他們進來。岳父聽後呵呵地笑起來:「夢死得生!」他還說:「人生在世不要怕,總有定數,該來的它要來,該去的它要去。你看別人說有高血壓吃不得肥肉,我就吃得!」說著話,他就拈起一片豆豉炒臘肉放進嘴裡。

  吃完早飯,我背起行李送岳父去草壩區上趕車,兩個兒子哭著跟出來,「外公!外公!」地喊個不停。金秀抱著小女兒含著淚對兒子說:「叫外公慢慢走,辦完事還要回來帶我們喲!」岳父眼裡也裝滿了淚水,對幾個外孫說:「你們要乖喲!要聽媽媽的話!」又對我和金秀說:「今年春節你們都回重慶來……」

  左鄰右舍也來送行,大家都很難過,就像岳父遠行不歸一樣。

  我和岳父出了門,我背著行李跟在岳父身後,過河爬坡,往草壩區上走,在那裡搭汽車回重慶。從湧泉河谷到草壩是二十來里的「懶洋坡」(緩坡),岳父和我都走得氣喘吁吁,一路上默默地再也沒說一句話。

  走到離草壩場上不遠的國營茶場一隊茶地邊時,岳父忽然停了下來。他指著滿山雪白的茶花說:「茉莉花。」我說:「爸,那是茶花。」「啊,是茶花……」岳父神情恍惚地說了一聲。說罷,突然身體向前一傾,倒在了地上。我腦子嗡的一聲,慌了手腳,不停地喊著「爸爸!爸爸!」卻怎麼也把他扶不起來了。

  茶地里幾個國營茶場的青年工人見狀跑過來,幫著我把岳父抬到茶場醫務室里。醫生診視後說:「兩個瞳孔放大,已經沒有心跳了。」幾個小時後,生產隊的人也趕來了,大家用滑竿抬著岳父回隊裡,一片哭聲。一路上,老天爺也黑沉了臉,竟然下起小雨來。

  岳父就這樣靜悄悄地離開了我們。第五天,岳母和大哥才從重慶趕來,這時,岳父已穿上了壽衣,躺在老支書借的柏樹棺材裡了。又停了一晚上,第二天天剛亮,社員們就幫著把棺木抬到老屋灣坡上安葬。我們一家大人娃兒一路哭喊著跟在棺木後,隔壁劉明珍也「哥呀!哥呀!」一直跟著哭喊。當時的場景非常淒涼。

  從此,岳父就一個人靜靜躺在老屋灣坡上的泥土裡。每年逢年過節,我們一家人都要到岳父墳前去燒錢化紙。每逢這時候,我的心就會一陣隱痛,我想:要是岳父不是跟著我們在大山里勞累五年,也許不會死;要是那年不為兒女招工的事焦急難過,不急匆匆趕二十里山路,血壓也不會升高,也不會突發腦溢血死。我還想,岳父是為我和金秀的愛情死的!……

  岳父死後五年,就是一九七九年,我們全家回到了重慶,從此遠離了大巴山。但我和金秀都經常夢到我們大巴山的家,夢到孤零零地留在老屋灣坡上的岳父。當然,也會想到大巴山美麗的山山水水,想到我倆這一生甜蜜又苦澀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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