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糧·放夜狗·捉田雞
2024-10-04 07:49:15
作者: 鄧鵬 主編
我們到宣漢的第一年裡,每人每月由國家供應三十斤糧食,兩塊錢零花錢,十天一次休息,而且,自種的糧食不交公糧統購,這種待遇在山民眼裡,無疑就是共產主義了。但對剛經歷三年自然災害不久,正處於青春發育階段的我們來講,勞動量大,食量大,油葷和副食少,這點糧食是不夠吃的。公社的領導發動各大隊給我們送來了一些鹹菜和粗糧,接濟不上之時,我們也會到一些相鄰的大隊去求援。
記得有一次,我們全體場員去九大隊背菜,剛要走進一個大院的時候,一隻狗對著我們沖了出來,走在最前面的王飛將身子一蹲,兩手往前一推,仿佛太極拳中的什麼招數,只是動作十分僵硬,滑稽,誰知這條狗竟嚇得退了回去。我正待要笑出聲來,走在隊伍最後的劉建華突然往前一躥,右手順勢將我向後一帶,我回頭一看,一隻花狗幾乎已碰到我的腳後跟,情急之下,我一邊轉身一邊脫下背篼,正好將花狗緊緊単在了背篼里。我緊緊地壓住背篼,全身不停地發抖,花狗在背篼里拼命地用頭頂,用爪抓,叫聲也由凶變得悽厲。我只覺得頭皮發麻,太陽穴像要炸開一般,僵持了十多秒鐘,直到狗的主人到來我才肯鬆開。進到屋裡,大家看著我慘白的面容大笑不止,我則憤憤地說:「要是大革命時期,建華肯定當叛徒!」建華笑著爭辯:「我也是情急之舉,絕非有意作為。」
國家供應的糧食要到土黃區糧站去挑回來。這個任務起初是由老場員們擔任,後來他們很快發現,徐業、劉元芳並不比他們遜色,在穿心店休息一陣之後,二人不用打杵,袋不沾地,竟能一口氣將百斤擔子挑回場裡。這在當地人看來十分神奇。慢慢地這繁重的工作就轉變為知青們的專利了。我卻把這個工作當成了極好的鍛鍊機會,從第一次挑七十斤開始,漸漸地增加,到供應糧即將完結時,我這個身高一點五米的個頭,也能跟在徐業的身後挑上一百斤糧了。在穿心店休息時,徐業感慨地說:「我這麼大的個頭挑一百斤,你這么小的個子也挑一百斤,真不好意思。」我說:「你比我挑的次數多得多嘛,我也是以你為榜樣才拼出來的。」我的內心深處,一直將徐業的話當作最高的獎賞和最高的榮譽來看待。
山村的夜晚是最乏味的。收工之後,男人們料理一下自留地或者劈點柴火,修修農具;女人們煮好飯,餵過豬之後,一家人吃飽飯,圍著火坑坐一會兒,洗了臉、腳,便上床睡覺了。院子裡,只有我們耳場的火坑燒得最旺,燒得最大。全場除了幾個老場員常到隊長家去坐坐,王飛愛縮在被窩裡看書,劉元芳喜歡擺弄半導體收音機而外,其他人大多圍著火坑坐滿一圈。我們在這裡記住了二十四節氣和許多農諺,學到數不盡的勞動和生活的常識。大家的思想和感受都在這裡匯聚,彼此的喜怒哀樂都在這裡匯聚。場長和指導員也常跟我們講述部隊生活中的一些往事,記得我們曾經驚訝地發現,為什麼指導員大多講的自己立功受獎的故事,場長卻每每回憶起自己在部隊調皮搗蛋的趣聞。有時無聊了,便有人講起了鬼怪神狐,直聽得我們背脊發寒,不時回頭望一眼虛掩的大門。
印象最深的,莫過於徐業的傑作。他將一條打死了的烏梢蛇去掉頭後,頸尾相連紮成一圈,冷不防戴在了徐明珍的脖子上。當徐明珍摸到這冰冷的項鍊,看清是何物時,驚叫著直往火坑裡跳,打翻了熱水罐,燙傷了左胳膊,幾天不能上工。為這事,徐業可沒少挨領導和哥哥的責罵。
若是天高雲淡,月光皎潔,李安奎和向澤洪就會提把帶鉤的長矛,帶那條白毛無尾的獵狗「滾子」到山裡打獵,山里俗稱「放夜狗」。說來也怪,就憑這樣的裝備和條件出門,倒是經常有所斬獲,什麼「拱豬」呀,「圍子」呀,常常成為我們的盤中餐。後來,克誠成了最忠實的追隨者,以致李安奎參軍離場後仍將「滾子」留給了場裡,成為袁克誠的寶貝。白天帶出去上班,吃飯時先盛給狗兒,有空就逗著玩。偶爾還一個人對著「滾子」講老半天話,也不知狗兒聽懂了沒有,只是看到那狗坐在地上,歪著腦袋,不轉眼地盯著克誠,樣子十分好笑。「滾子」全身白色,脊背上一溜長毛,粗壯的嘴筒,高大的軀幹,極善奔跑,就像一頭縮小了的北極熊。有一次我們帶它去參加兩個大隊的選民大會,鄰近大隊的七八隻狗迎面向我們撲來,「滾子」衝上前去,登高怒吠幾聲,那群狗竟嚇得呆在地上,不敢動彈。有了「滾子」護駕,我們再也不必擔心受到狗的襲擊了。
嘗慣山中的野味,饞嘴的年輕人又想到了吃田雞。山民們是絕對不吃青蛙的,我們看到田裡那麼多肥肥的青蛙,就有人提議:搞一餐「百雞宴」如何?趁到塘里挑水澆地的機會,我們一邊挑水一邊抓田雞,還不時為抓到個大的田雞而歡欣鼓舞。劉建華運氣不錯,抓了只大田雞捏在手上,一邊挑著滿滿的水桶疾走,一邊叫嚷:「快看這個田雞王」,話音剛落,到被水泡滑的田坎上,連人帶桶摔下了幾米深的山溝。大家嚇了一跳,都投過來關切的目光。只見劉建華從山溝里慢慢爬了上來,水桶摔得稀爛,全身淋得水濕,唯獨有一件事未忘記一手裡仍然緊緊地抓著那隻「田雞王」。吃午飯的時候,徐業笑眯眯地從盤子裡撿了一隻最大的田雞,送到了劉建華的碗裡,以嘉獎劉建華的敬業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