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場的情歌和林場之歌情結
2024-10-04 07:48:20
作者: 鄧鵬 主編
林場沒有誰寫過情歌,但我們唱過情歌。
我們是一九六五年到大巴山去的,還有人比我們更早。一九六九年開始,更是年年都有大批的知青下鄉。我不知道當初讓知青們下去,有沒有人考慮過他們的婚娶喪老一類事情。這一大批男男女女除了勞動、除了吃飯,還有娛樂之事、情愛之事、婚嫁之事。他們什麼時候能夠考慮自己的事,該怎樣考慮自己的事才不至於犯規?也許政策是宏觀的、國家的,這類事兒是微觀的、個人的,兩者扯不到一塊兒。但事實上,這卻是讓成千上萬個家庭的父母操碎了心的大事,是讓千百萬知青的情感迷茫其中,而難尋所歸的一座盤陀山峰。
在我們林場,最先發現知青情感秘密的不是人,是歌,是那一首首流行的「革命歌曲」。
周權到萬源草壩學習種茶去了。他的出行大有「壯士一去,慷慨悲歌」的味道。他是接到通知便和夏洪彬背著行李、雙腳一甩就出了門的。將近兩百里山路,荒無人跡、野獸出沒、亂石險灘、崇山密林,渴飲溪水,飢嚼乾糧,好不容易才到了草壩那陌生而又熟悉的茶場。幾個月後,他唱回了飽染萬源風沙、草壩土氣和茶林清香的《航標兵之歌》。這首歌不是為茶場工人寫的,也不是為知青生活所作,但我們都喜歡上了歌曲的旋律和詞語:
歌聲迎來了金色的太陽, 雙槳劃破了千重海浪, 我們在海上架橋鋪路, 讓航行的朋友們一路順暢。 年輕的航標兵用生命的火花, 點燃了永不熄滅的燈光。
《八角樓的燈光》是「文革」期間宣傳隊編演舞蹈中的插曲,寫紅軍戰士思念毛委員的心情,旋律抒發出親切纏綿而不無哀婉的情調,很容易與知青的心境合拍:
八角樓的燈光最明亮, 茅坪河的水呀閃金光。 井岡山的人抬頭望喲, 八角樓的燈光照四方, 我們的毛委員, 在燈下寫文章。 ……
這些歌都不是愛情歌曲,但在那個時代,優美的愛情歌曲是不能露面的,「文革」前的一些中外情歌是不敢唱的。知青們一天天大了,有了愛情的萌芽,有了思念的情人,他們需要抒吐情懷,於是就在眾多的歌曲中尋覓那最能寄託感情、最能表達思念的歌兒來唱了。在那些數不清的黃昏和清晨,在那不知走過多少遍的山路上、茶林里、水井旁,這些歌兒從我們的口中,帶著我們的深情,飄逸而出,穿過暗夜,刺透霞光,飛向天外……
落在所有的「姊妹」藝術品類中,音樂是最抽象、對人最少約束限制的。歌曲是由詞、曲組成。現在來看林場的歌,不少作品語言單調,形象蒼白,是政治口號的堆砌。三十年過去了,好些歌詞我們已經模糊無記,但歌曲的節奏、旋律卻一直在我們耳畔、心際迴旋,一直在感染著我們的情緒,撫摸著我們的心靈,激勵著我們去生活,去前行。
一九九四年夏天,我們一行二十幾人帶著孩子,又回到了闊別近三十年、令人魂牽夢繞的林場。踏上林場的土地,出現在眼前的只是一大片紅苕和苞谷,當年的會議室、寢室、食堂……據說早被拆去建了新的鄉政府,我們親手壘的籃球場也不復存在。山風習習,苕葉婆娑,是在幫我們回憶昔日的喧囂輝煌,還是在向我們訴說別後的寂寞淒涼?
林場已無跡憑弔,唯有那大石板還忠實地「守候」在那裡,仿佛在「等待」我們回來的這一天。
我們三十多人一齊爬上大石板,情不自禁地唱起了當年的歌「高高的大巴山,革命的歌聲傳四方……」;「天下的風光哪兒最美?林場的山啊林場的水……」紅軍的老家是通南巴,到處都開滿了杜鵑花……「人人哪都說江南好,我說邊疆賽江南……」我們一首接一首地唱,唱得隨行的「知青後代」們哈哈大笑;唱得陪同我們的當地領導激動萬分,唱得我們自己兩淚潸潸……
林場歌聲的回憶就是歲月的回憶、生命的回憶,是歷史的回憶、理性的回憶。人的一生是短暫的,我們把自己生命的一段光陰留在了林場大石板,獻給了通江唱歌鄉,只帶走了優美的歌聲、動人的旋律和難忘的記憶,而這一切將陪伴著我們,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