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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5狼窩

2024-10-04 07:44:00 作者: 嘎子

  405狼窩是我的寢室。

  狼窩二字出自同寢室的那個叫王海深的公狼手筆,小子矮小肥胖,來自廣東,臉迎著太陽是黑色的,面朝河水又變得喝了血似的通紅。一手魏碑像他一樣的肥壯,寫下狼窩二字,把405寢室的「寢室」二字蓋住時,我們都驚愣了三秒鐘,過後又快樂得哈哈大笑起來。想不到剛進大學,我們都成了來自北方的狼了。

  

  我們都想起了那位漂亮的高年級女生,是她送給我們這美麗的稱號。她的那襲輕軟的白裙雲似的在眼前飄蕩……

  剛進校門,那位高挑女孩子叫我們站成一排,說:「文科的站在我左邊,理科的站在我右邊。」我同另外五個人站在了左邊,頭卻很好奇地朝四處看。那夜的景色就像打滿油墨的木刻板,把一幅色彩沉重、對比強烈的畫拓印在了我的腦子裡。

  領袖塑像背後是長長的讓月光鍍了層銀白色的石梯,旁邊豎著高高低低的塔松。花園裡各種花草在夜色中拼命瘋長,醇厚甜香的味固執地朝我有些過敏的鼻孔里鑽。月光樹影在我們身上跳動時,我的鼻孔稀稀喝喝響了起來。

  高挑女孩子舉起左手,說:「文科生跟我走。我們去桃園,學校的文科都安排住桃園。理科生暫時等在這兒,有老師會來接你們去李園。理科生的宿舍都在李園。」

  我們跟著她走時,她的白裙子在月光下雲煙似的飄動,我感覺到她的腳也飄動起來了,輕輕盈盈的浮在地上。她回頭對我們笑了一下,臉上也閃動著好看的白光,說:「我同你們一樣,也是學生,讀大二。我剛來時,也和你們一樣,疲憊得想倒地就睡。不過,你們的臥室都安排好了,你們的行李和東西早拿去了。你們就放心地睡個好覺吧。」

  我們便輕鬆起來,問她叫什麼,是學生會的吧。說她那麼漂亮,肯定是校花什麼的。她便很響地笑,什麼也不說,走在前面身子輕盈得越浮越高了。

  她在前面引路,我們在後面默默跟著。撲哧,我後面有人笑起來,嘴裡默念:「東半球,西半球。」念著又笑。他悄聲對旁邊的說:「看看,她屁股多像轉動的地球儀。」又撲哧地笑。

  他不說我們還不覺得,抬頭朝前看著,哈,她翹翹的屁股真的像極了從左朝右按順時針方向轉動的地球儀。她聽見了我們的笑聲與議論聲,轉過身子舉起手叫我們停下來,臉頰是潤在水裡的那種紅色。她張開嘴好半天才說:「注意,這是大學,是傳播文明的地方,不是荒山野林里的狼窩!」

  我們閉口不笑了,但她回身引我們走時,看著那白裙包裹下的搖搖晃晃的東西,又忍不住笑起來。她沒回頭了,搖晃著頭說:「簡直是一群餓狼。」

  那個地球儀的發現者做了個怪臉,尖著嘴朝天空做了個狼嗥的樣子,我們哈哈哈笑成了一團。

  我的名字寫在桃園405寢室的門板上。除了我,這間寢室還住了七個男生。想不到有五個都是與我一起排隊過來的狼族成員。那個地球儀發現者也住這裡,他就是王海深。

  屋子還是寬大,對面一排大大的窗戶,兩旁是睡兩個人的上下鋪。一個大大的日光燈吊在一張桌球桌那麼長的桌子上方。靠門邊的那張床的床欄上貼著我的名字,我想我該睡這張床吧,就把行李扔到了上鋪。這床還有個下鋪是空的,上面貼的名字飛到了地上,我拾起來也沒看是誰,就扔到了那張空床上。

  每一個人都在刺眼的燈光下互相看著笑,說看我的模樣就知我是誰了。我有些尷尬地站在門邊,看看自己的那身打扮,牛仔服牛仔褲,黑色的沾滿灰塵的長筒靴子,這是我那個高原小縣城最酷的打扮。他們還是叫出了我的名字:洛嘎。

  我說,我是叫洛嘎。那個頭髮亂蓬蓬的長臉小子眯著一雙細細的眼睛,在桌子上摸眼鏡,說:「不用猜,你的答案全在你的臉上。喂,朋友,你是西藏的還是阿壩的?」

  長年的紫外線烤曬,我的高原臉皮是染上了層紫紅。我脖子一硬,說:「我是康定的。不是西藏也不是阿壩,是康定。那首跑馬溜溜的山上你們聽過吧?」

  就有人躲在蚊帳後哼起來,看來我的那座小小的城市還是挺有名氣的。

  這就是我將要住下的家了。我又熟悉了一遍這簡簡單單的屋子,靠門兩邊是水泥和紅磚頭砌的壁櫃,皮箱和洗漱工具都在那裡。角落裡放著四個茶瓶。我口渴,想喝點水,就掏出了杯子,提了三個茶瓶,都是空的。最後一個大約有半瓶,我正要倒,對面那個緊閉的蚊帳里有人說,那茶瓶是他的,水是留著明天洗漱和泡方便麵的。我說,只喝一小口好不好?那人說,我本來就沒多少了。你喝一小口,我就得跑到校外去打水。

  我就忍住沒喝了。心裡想,天亮後去買一隻大大的茶瓶,時時刻刻都裝得滿滿的,不管什麼人想喝多少就給他喝多少。

  幾天的車上簸來簸去,都疲憊了,解開行李掛好蚊帳洗漱什麼的都免了,都鑽進被窩想好好睡一覺。門卻嘩的被什麼推開了條縫,有人在外面說:「你們是405室嗎?」沒人回答,那人卻在門板上貼的名單上狠狠點了一下,有些興奮地說:「沒錯,我的名字在上面,405室是這裡。」門又嘩地響了一聲,大大的開了。屋內的燈光和我的眼睛都聚焦在門外的那個人身上。

  他高個健壯,像個軍人。從上到下裹著黃軍裝,頭髮和皮鞋都是油亮油亮的。他左手把耷在臉頰上的鬆散飄逸的長頭往腦後一甩,整張英俊的臉便在燈光下熠熠閃耀。他沒進門,手掌撐著門框,朝屋內打量了一遍,說:「喂,同學們,都到齊了吧。怎麼沒人來歡迎我這個新來的呢?」

  緊閉的蚊帳內竟然傳出了呼嚕聲,怪怪的,一聽就是裝出來的。

  他也沒在意,把自己的東西提進來,一個捆得方方正正的軍用背包,一個大網兜,裡面有軍用杯子、碗和面盆。一隻帶輪子的大皮箱,同他鞋子一樣擦拭得亮晃晃的,鏡子似的能照見人影。他看看屋內,又看看我,那對大大的眼睛眨動了一下,擠出一聲輕鬆的笑,說:「我倆睡這張鋪吧?」

  我說:「是。我睡上鋪,學校早就安排好了的。」

  他看了看上鋪,又對我說:「你不能睡上鋪。這麼高的上鋪,你不能睡。」

  我不知所措的笑一聲,說:「學校安排的。」

  他眼睛睜得很大,逼視著我,輕鬆一笑說:「我看得出來,你有夜盲症吧?你肯定有夜盲症,夜晚上上下下多不方便。你還是讓我睡上鋪吧,我個子高,天生就是個喜歡蹦上蹦下的猴子。」

  他不管我同不同意,把我的東西扔下來,把自己的東西扔上去,繩索解開,只一會兒就把床鋪好了。他又對我說:「你別不高興。我在部隊裡就睡慣了上鋪,其實論方便還是下鋪好。」他跳下來,幫我弄好了鋪,又跳了上去,鞋子一甩就落到了地上,一雙冒著臭汗的腳便在我的頭頂甩來甩去。

  我躺在鋪上,沒想說什麼,心裡卻哽著一口叫不出名的怪氣味。長長地打了口哈欠,就想眯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覺。上鋪的那人又跳下來,把那半瓶水提起來,放到桌子上,揭開瓶蓋嘩地倒了一杯。蚊帳後的那人又抗議了,說:「同學,我的茶瓶,你怎麼不說一聲就倒?」

  上鋪喝了一口水,說:「我知道是你的,同學。我喝了你的水,好吧。我喝了,明天打開水的事包在我的身上。全寢室的開水都由我一人去打,好不好。我自願給大家服務三天。」

  蚊帳內沒聲音了,他又嘩的給我倒了一杯,抬頭對我說:「喝吧,我請客。」

  我端起茶杯,不顧茶水的滾燙,狠狠灌了兩口,感激地對他笑笑。我心裡有些喜歡他那種軍人的霸道和豪爽。

  他躺在床鋪上,從兜里掏出一包煙,撕開蓋,抽出一支遞給我。我朝他搖搖手,說不會抽。他就叼在嘴上,說:「我抽菸不會影響你吧?」我沒吭聲,他便吸著煙沒點燃。沉默了一會,他又跳起來,說:「這屋子裡啷個這麼死氣沉沉呀!我們是來讀大學的,怎麼像是來蹲監獄?喂,我知道你們都沒睡。我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周兵,一個三天前還穿著軍裝的傻大兵。我的最高職務是排長,是裝甲部隊的,開過坦克的。」

  他看著我,想我也來介紹。我就說,聲音低低的:「我叫洛嘎,床邊上貼著。我來自雪山高原。」

  那些緊閉的蚊帳才一張一張地掀開了,露出一張張胖的瘦的還很陌生的面孔。有好幾個人都伸長手在桌子上摸眼鏡,戴上後我數了數,八個人竟然有五個眼鏡。

  楊星,重慶本地人,來自本市一所很有名氣重點中學,剛來兩天就退學了,說是對讀師範不滿意,來年想考更好的學校。陳阿芸,來自四川成都的帥哥。取個女人的名,卻生了黑黑的絡腮鬍。楊彩俊,書生氣很重,家就在學校附近。他說在寢室內大吼一聲,他那在家裡睡午覺的父親都會被吵醒。年齡最大的是朱文,打過好幾年的工,這是第四次參加高考了,前幾次都是差幾分沒考上。其他的還有高家貴,來自貴州農村。王海深,嘿早介紹了,地球儀和狼窩的發現者,來自廣東。

  周兵把菸頭吸短了,問:「你們中誰會吸菸?」沒有人回答,他便有些失望,說:「看來都是媽媽的乖娃娃,我也不想毒害你們了。說定了,我這包煙吸完了,就戒掉。」

  他又從上鋪跳下來,拉出根凳子坐到桌子邊上,說:「你們誰想聽故事?是個戀愛故事。這不是我編的故事,是真人真事擺在那兒,我用嘴說就說成了故事。」

  一聽這麼好聽的故事,所有人都來了精神。有幾個又縮回蚊帳里的人又鑽了出來,張張笑臉向著興致很高的周兵,催他說:「說呀,別賣了半天,又不知道你賣了些什麼?」

  周兵伸出三根指頭朝說話那人點點,說:「同學,你想聽就坐到桌子邊上來。別縮回你的窩裡去了。誰知道你在里幹些什麼呀?用手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那位叫陳阿芸的臉紅了,眼睛笑成了一條縫。我們都坐到桌子邊上來了,看著周兵那張軍人的、十分俊氣的臉,瞌睡全飛得無影無蹤了。

  周兵又倒了一杯水,一口氣喝下。後來,他就不停地倒水,說下午在街攤上吃的那碗炸醬麵太咸了,比海里撈出的死魚還咸。他得喝下一桶水,才把那碗鹽沖得淡。故事講完後,茶瓶里的水早就空了。我看見茶瓶的主人,書生氣很重的楊彩俊的臉忽兒發紅忽兒慘白,眼睛內始終眨著一汪清清亮亮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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