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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有夢

2024-10-04 07:43:31 作者: 嘎子

  帕加切了一塊死羊肉,戳在刀尖放在火苗上烤。哧哧哧,一股帶著肉香味的煙霧飄進濃黑的夜空。

  狗興奮地舔舔嘴唇,把凍僵的爪子伸進了火灰,又燙得跳起來。

  帕加挑起肉,吹吹上面的黑灰,說:「你這條饞嘴的狗呀,怎麼就跟幾十年沒嘗過肉味一樣。」

  狗在他腳下快樂地蹦跳著,想叼走刀尖上的肉。帕加退讓了幾步,嘴裡還在不停地咒罵,嘭地滑倒在雪地里。狗趁勢跳過來,叼起肉躲到了一旁。

  帕加坐在雪地大口喘著粗氣,他望著狗撕扯羊肉,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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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你嘴硬,你吃吧。你也餓了好幾天了。你這畜生也該有些良心吧,別吃完了,給我留一些吧,我肚子餓得能裝下一頭整羊了。唉唉,我可不能再去割那頭死羊肉了,我得用它去做更大的事呢!」

  他突然感到渴得很,想喝點酒來潤潤喉嚨。他摸遍身上,也沒找到酒壺。他猛然想起,酒壺送人了呀!他離開部落時,就送給了索南卡了。他想著此事就氣歪了嘴巴,舔舔乾燥如泥塊的嘴唇,大聲咒罵:「索南卡,你以為幫我傳幾句話就可以騙走我帕加的酒壺?哈哈,我回到部落一定會割下你饞嘴的舌頭,我帕加說到做到。哈哈。」

  狗又悄悄地過來,蹲在火旁滿足地舔舔嘴邊的油膩。

  帕加望著狗,眼淚都快滾出來了。他一把抓住狗尾巴,拖過來拍拍它的嘴巴。

  「饞嘴狗,我的那一點肉呢?你給我吃光了?難道想讓我去吃地上的雪嗎?」

  狗嗚嗚嚎著,爪子在雪地刨著抓著,抓了條深深的溝痕。

  帕加提起狗的尾巴,扔到了坡下,又哈著凍僵的手回到了火堆旁。

  「你這條心裡沒主人的狗,我還養你做啥呀!你遠遠的滾吧!」

  可是,不一會兒,狗又悄悄來到了他的腳底下,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靴子,嗓眼裡發出哼兒哼兒的聲音。

  帕加卻氣紅了眼睛,狠狠一腳把狗踢得遠遠的。他朝它舞著拳頭,吼得聲音有些嘶啞:

  「如果你還想認我是你的主人,還想跟著我帕加去闖蕩世界,就為我找一點點吃的來吧。不然,我就烤吃了你的肉。我帕加說到做到,哈哈哈……」

  狗久久立在雪地。它好像聽懂了主人的話,尾巴甩了甩,又夾在後腿下,低頭轉過身子,非常傷心的嗚咽著,朝雪谷前那片開闊的雪原跑去,漸漸融進暗黑的濃霧裡。

  帕加知道,那裡有一潭嵌在青色岩石間的死湖,就是夏天也看不見一棵活著的綠草綠樹。那湖叫責日措,是惡魔出沒的地方,連山神都躲著呢!去那裡的人畜很少活著回來,帕加又為自己剛才的舉動懊悔起來。

  夜色像鐵鍋里熬煮的大茶,越來越濃釅了。

  空中懸著厚重的黑霧,老也掉不下來。雪地襯得亮晃晃的,像是白晝。在闊無邊際的雪夜,帕加覺得自已的那堆篝火顯得微不足道,如同一踩即滅的火星子。

  帕加在崖腳的灌木叢中刨了一下午,才刨到這麼些柴禾,眼看也要讓饞嘴的火苗子吞食盡了。帕加緊緊擁著讓風吹得歪歪倒倒的火苗子,胸脯烤燙了,背脊卻凍得像馱著一座冰山。

  帕加半睜著睏倦極了的眼睛,望著奄奄一息的火苗子,淚水不禁淌落下來。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睛時,他看見有一片亮光從火苗心裡升了起來,漸漸的有個人影浮了出來,越來越清晰。他看清了,是他的死去的老婆,身子輕盈得像灰粉。

  「卓嘎啦,你來了。」他說。

  「嗚,老瘸子,我以為你早把我忘了呢!」老婆笑聲很脆,像是火苗躥跳時發出的聲音。

  「老婆啦,我身子痛得很很,背脊骨都快粉碎了。你來給我揉揉吧。」

  「你躺好。別趴在火上,你想烤乾肉呀!躺好,別動,小心我把你骨頭揉斷。」

  他順從地躺下。老婆拉開他的皮袍子,柔軟的手指頭輕輕在他身上揉著搓著,輕輕哈口氣,很冷的氣,一首歌就從她嘴裡流淌出來。他感動得閉上了眼睛,淚水就擠了出來,就像他的老婆從來沒有死去一樣。

  嗚——我去河裡洗月亮,

  月亮用針刺我的眼……

  他覺得老婆的指頭冰針一樣直刺自己心的最深處,揉得渾身骨頭都在卡巴巴響。老婆嘴裡哈出的寒氣破布似的緊緊裹住他的頭。他感覺自己快憋氣了,大喝一聲掙扎出來,眼前是一片暖暖的火光。

  老婆哈哈笑著,輕輕盈盈地飄進了火苗子內,化作了一股青煙在空中久久地繚繞著。

  他才發覺,皮袍仍然緊裹身上,罩上了一層霜雪。他拍拍還在嗡嗡響的頭,說是做夢了。他笑了一聲,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松枝,火噼噼啪啪亂響,一團帶著苦味的濃煙升騰起來,帶起舌頭一般抖動的火苗子。他的臉頰、頭髮讓火苗子舔得燙燙的。水在鍋里沸騰起來。

  他倒了一碗水,沒有茶葉,雪水沸騰後也有種冰涼味。他嘴唇焦躁地舔著喝著,心內暖和些了。

  咕咚,咕咚——

  有聲音從火心裡傳了出來,像地底噴涌的溫泉。帕加看見那片豐美的草地正從火焰深處鋪展開來,他嗅到了氂牛草和奶漿草的鮮嫩和清香。這香味使人心內火燒般焦躁,也是使人醉了酒似的疲憊睏倦。他抬起頭,那眼藍如寶石的溫泉就晃蕩在他眼前……

  他心裡有東西張嘴狠狠咬了一下,心裡又在疼痛,他不得不去想那天發生的事。疼痛難受,也要去想呀!

  那天,他就站在那眼溫泉旁,仰頭望著藍湛湛的晴空,心裡暢快極了。風拂過他的臉頰,把他的頭髮揉搓得亂糟糟的。風裡有青草小花的香味,有溫泉刺鼻的硝水味。他快醉倒了,站在這溫泉旁,他才喝了兩口酒,就快醉倒了。一池溫泉像船似的顛簸起來。

  這是眼很奇怪的溫泉,還有那片草香花香都像酒一樣醉人的草地,只有傳說中的香巴拉才可能出現。溫泉水藍水藍的,泉心天生一塊巨石,罩滿綠茸茸的青苔,把溫泉分成三塊。一塊沸如滾水,蒸汽繚繞,氣泡翻動。扔一個番薯一會兒撈起來,就粉如爛泥了。一塊熱如夏天,泉中透出青稞酒的氣味。泡在泉水中,毛孔擴張,血通氣爽,勞累的身子無比的舒暢。據說泉水裡有藥,喝一口強腎壯陽治胃痛呢!另一塊水溫稍涼,清如明鏡。泉里舖滿紅紅綠綠的花石頭,石頭縫裡常見箭一般穿來穿去的高山土魚子。

  帕加褪光了皮袍,抓起滾熱的水拍打胸脯,跳了進去。水霧裡一陣撲撲亂響,一對羚羊驚慌地朝對岸游去。帕加漲紅了臉,哈哈笑了:

  「喂喂,蠢東西們,今天我帕加高興,不會殺生的。」

  羚羊站在水邊,警覺地瞅著他,過了許久才放心地埋下頭,咕嘟咕嘟喝起水來。

  風把濃密的草叢吹得沙沙響,草叢深處飛起一群灰雁,雲煙似的竄上高空,又排成一行降了下來。羚羊又跳進水裡,把水拍打得叭叭響。

  帕加高興極了,抓起水搓身上的污垢,甩著水濕的頭髮興奮得哇哇喊叫。他覺得自己枯瘦的身子浸在水裡變得壯實起來,連那條廢腿也變得靈活有力。

  一股熱氣涌了上來,他心裡也像水紋似的顫了顫。他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心內衝撞,看著晴朗的天空,他真想大吼幾聲,哦嗬嗬——,真想一口氣把離家流浪的一切憂愁全吼出來。

  馱腳漢的痛苦有三樁,

  三樁痛苦像雪山上的積雪。

  高山積雪有融化的時候,

  馱腳漢的痛苦何時才能消融……

  歌沒唱完,他已經淚流滿面。

  歌沒唱完,兩頭嬉戲的羚羊已經悄悄地溜走了。

  有風從巨石縫隙吹出,溫泉輕輕簸動,有笑聲從巨石那面傳來,接著是歌聲。從姑娘又嫩又脆的嗓子流出來的歌聲,清清亮亮的,像一群漂亮的雲雀子從空中飛過,沁透了山泉的林子裡到處都迴響著甜美的吟唱。

  阿哥喲,

  你從岩石旁繞過來,

  我從岩石旁繞過去,

  知心的人兒相會時,

  心底的話兒背貼草原悄聲談……

  帕加知道這唱歌的是誰了,他雙手分開水,朝巨石旁走去,嘴裡低聲說:「是我的仙女吧,哦喲喲,我的仙女呀。」

  他趴在溜滑的巨石上,嗓眼裡喝了酒似的呼哧哧響起來。巨石那一面,夏巴拉姆裸著的雪白的身子正浸泡在明鏡似的水裡,仰著陽光烤紅的圓臉,頭髮黑油油的像濃密的水草隨浪花簸動。她的纖細的手指輕輕揉搓自己高聳的奶頭時,帕加覺得心裡讓尖利的牙齒狠狠咬了一口,渾身的肉都顫抖起來。

  他翻過巨石,滑進水裡。夏巴拉姆嚇得哇哇叫起來,羞得雙手緊緊捂住眼睛。

  「拉姆啦,我的仙女。別害怕,嗚喲,看看,我是你瘸大叔呀。」

  他從後面緊緊摟住了夏巴拉姆柔嫩的身子,輕聲地在她耳朵說了好長一串話。

  夏巴拉姆卻跪在水裡,嗚嗚嗚哭起來。

  帕加聲音溫柔極了,「拉姆啦,你抬起頭好好看看,萬能的佛祖創造了你仙女一樣漂亮的身子,神聖的格日弄神山又把我們安排在這片美如仙境的草地。拉姆啦,這就叫緣分。別怕別傷心,我們該好好享受自然之神的恩賜才是呀!」

  夏巴拉姆躺在帕加懷裡,柔軟得像是睡眠中的小鹿。也許是多日在荒山枯林里穿來穿去的趕路,難得見到這麼誘人的草地,這麼迷人的海子和溫泉吧,那一刻,她完完全全墜入了神話才有的夢境裡。

  她的家鄉,她的親人與戀人正遠遠離去……

  帕加站起來,溫暖的陽光灑在他和夏巴拉姆的身上,鍍上了一層茸茸的金黃。亮晶晶的水珠子嘩嘩滾落,帕加上了岸,望著一大片同樣沾滿金色陽光的綠草,興奮得哈哈笑起來。他感到從來沒有這般強壯過,簡直就是剛剛下界的護法天神。

  格日弄雪山傲立在草地邊沿,像一把尖利寶劍,讓粗糲的陽光磨得金光燦爛。這把寶劍有力地刺在天穹上,地上的草灘靜靜的,像大地生殖出的綠色茸毛。溫泉水靜靜的,沒有水波紋,青稞酒般醉人的氣息到處飄蕩。當利劍刺破厚厚雲層的那一刻,寒冷的風從縫隙里颳了出來,團團烏雲攪昏了半個天。

  太陽慢吞吞地沉入雪峰背後,像頭睏倦回窩的老牛。

  帕加像從一個深沉且甜美的夢裡醒來,咂咂嘴還在品嘗夢裡的味,心裡的潮水卻平靜下來了。夏巴拉姆也睜開了眼睛,望著帕加黑瘦畸形的身子,驚嚇得大張著嘴,抓過皮被遮擋住自己的胸脯。

  「拉姆啦,穿上衣袍,天冷了。」帕加望著陰暗下來的天空,說。

  夏巴拉姆蜷曲著身子,嗚嗚哭泣起來。

  帕加感到心內一陣刺痛,腦袋內有聲音嗡啊嗡地叫喊起來。他敲著腦袋,扯著頭髮說:

  「天啦,你看我幹了些什麼呀!我瘋了,我真的瘋了!」

  他低下頭,望著風掀起溫泉水,嘩地扔上了巨石,又嘩地退了下來。泉水裡的硫黃味更濃更刺鼻了。風更冷了,鐵刺似的扎在他裸露的背脊上。他抬起頭,抽出腰上捆皮袍的牛皮帶子,遞給夏巴拉姆,說:

  「拉姆啦,你瘸大叔瘋了,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父親。你就狠狠抽我吧。」

  夏巴拉姆臉早就恨得通紅了,抓起皮繩,咬咬牙朝帕加裸露的背脊狠狠地抽去。

  「我抽死你,害人的魔鬼,魔鬼!」

  帕加一動不動,像塊石頭。背脊上皮開肉綻,血點橫飛。夏巴拉姆扔下皮繩,哭嚎著,朝草地深處跑去。她本來是跟著馱隊去拉薩朝拜的,有了這溫泉里的遭遇,她再沒有信心朝前走了。第二天,她就騎著牛獨自回部落去了。

  帕加籠上了皮袍。遠處,馱幫的炊煙升起來了,像面風中搖擺旗幡。狗吠聲似乎更凶,驚起了剛落窩的灰雁,把淒悽慘慘的鳴叫撒落在草地……

  帕加站起來,對著格日弄雪又跪了下去,他傷心地眯上了眼睛,暗暗自責。

  「格日弄神山呀,我帕加作了孽,你就下一陣子雹子,刮一陣子狂風,狠狠懲罰我吧!」

  他久久伏在地上。

  草地靜得沒一絲聲響。雪山頭那一絲光亮漸漸暗下來,一輪滿月銀丸子似的從山埡口升了起來。冷寒的光給巨人似的雪山罩上了一層細軟柔嫩的紗。草地,在月光中水一般地晃蕩……

  後來,夏巴拉姆生下孩子時,他偷偷去看了。他孩子肚臍上的紅痣刺得他心驚肉跳。他摸摸自己的肚皮,那裡也有顆鮮紅的痣,他父親也曾為自己肚皮上有顆紅痣而自豪,說那是佛祖為自己的娃子點上的記號。帕加家族的肚臍上都該有顆血紅的痣。

  「哈哈,」無邊無際的雪原上,帕加望著漸漸冷下來的篝火堆笑了。他覺得四周寒氣逼人的雪壁也跟隨他一起開心地狂笑。

  「哈哈哈,我會死的,可我不在乎!我帕加有兒子了,阿窪人會為我自豪的。我不在乎,哈哈哈……」

  火焰也在狂笑,猛烈了很多。

  可火焰就像蒼老的人,精氣發泄後便是疲軟。最後的火焰在化為灰燼的柴堆里跳了跳,便軟癱在燒盡的火炭灰里。

  帕加在地上摸索,柴已經燃盡了,他啥也沒摸到。火炭由金黃變成血紅,又漸漸化為深藍。一閃一閃的像是憂鬱的眼睛。一種難言的苦痛湧上心頭,傳遍全身,凍得他渾身哆嗦起來。

  「我會凍死的。」他說。

  他攏緊皮袍站起來,瘸腿掃著雪地,朝不遠處一個很像白塔的雪堆走去。他記得這個雪堆下埋著一個瑪尼石堆,他的馱隊經過這裡時都要繞石堆轉,然後扔一塊石頭再朝前走。他看著雪堆,苦笑了一聲,說我繞著你轉,你還能保佑我澤仁帕加嗎?給我一堆凍不死的火堆嗎?

  雪堆沉默不語,他嘴唇嚅動起來,繞著雪堆轉了三圈,躁動不安的內心才平靜下來。

  他再一次坐下來時,看見對面立著一個白色的怪物。

  「熊!」帕加驚慌地抓起地上的槍。

  這雪天呀,早有一些不安分冬眠的狗熊鑽出洞來尋食。

  那個白色的怪物卻發出人的笑聲,抖抖身子,抖掉了滿身的白雪。他伸出一隻蒼老的手在火炭上烤著。

  「帕加老弟呀,這麼快就把我忘了?」

  帕加伸長了脖子,又驚嚇得跪在了地上。

  「老頭人,你是老頭人……」

  「哈哈,你是想說我是鬼吧?就算是吧。你也別跪在雪地,好冷的天呀,會凍壞你的腿的。起來吧,老兄弟,我們坐在一起敘敘舊。喂,過來,別怕呀!我活在世上時,善良得不忍心傷害一隻小蟲蟲,我成了鬼也不會傷害誰呀!」

  「老頭人,是我害死了你。我帕加有罪,今天就隨你懲罰吧。」

  「哈哈哈,帕加老弟,你怎麼說這樣的話?你那是瞧不起老哥哥了。過來吧,坐在我身邊來,陪我喝口酒。」

  帕加坐在他身旁。他感覺到老頭人身上烘熱,像是燒紅的火炭。原來,鬼也有熱的,他想。

  「我很熱,對吧。你就別怕成那樣了,善良的鬼都是熱的。來來,喝喝我釀的酒。」

  老頭人生前就是釀酒的能手,他釀的酒甜香醉人,開罐那天,酒的香味就在草地瀰漫,常常把一些饞嘴的蜜蜂引來,繞著罐口不停的嗡啊嗡,像是採到一樹好花。

  帕加接過老頭人的酒袋子,灌了一口,一股冰涼直刺心窩,又在裡面左右攪動,他難受得想吐。

  「哈哈,看來你沒有膽量。你以為我酒中會下藥嗎?看看,我手裡可沒有捏著追魂草。」

  一聽老頭人提起追魂草,帕加又嗵地跪在地上,抱著頭渾身哆嗦起來。

  「你害怕個屁呀!你真以為是你毒死我的嗎?我雖然人老了,又犟又倔,還不至於連你想打什麼鬼主意都看不出來吧。告訴你吧,我是故意喝下你敬我的那碗放了追魂草的酒的。你知不知道,老頭人我朝聖去過拉薩,販馬去過漢地,流浪去過加爾各答。這世界我幾乎跑了個遍,玩也玩膩了。我是想去極樂的香巴拉世界看看,我這麼大的歲數了,也該去佛祖走過的地方散散步了。」

  帕加一臉的疑惑,他望著老頭人蒼白的臉。那張臉隱在一團灰霧後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他伸長脖子想看清楚一點,老頭人卻在臉上抓抓,一股藍色的煙霧飄出來,那張臉更看不清楚了。

  帕加低下頭,低聲說:「是我給你喝的毒酒,我罪孽深重。」

  「啊呀呀,我一激動,臉上就飄出藍霧,嚇著你了吧。喲呀呀,你有啥罪?你以為我老頭人死了就不能辨別是非了嗎?我心裡的眼睛明著呢!你沒有罪。你這個狐狸轉世的傢伙,是你救了這個災難中的部落呀!你還陰著臉幹啥呀?來,喝口酒吧。酒味甜舌辣心,也會燒掉你心裡的煩惱。喝吧。」

  老頭人大口大口喝起來,酒珠從唇角滾下,滾進火里噼噼啪啪響。老頭人的身子也在這響聲里逐漸縮小,化作一片朦朦朧朧的白色煙霧。

  帕加抬起脹痛的腦袋,看見黑暗的天邊有一點鮮亮的顏色在漸漸擴張,像暗黑天幕上開放的鮮花。

  「老頭人說得對,我沒有罪!」

  他牙齒一咬,心內壓抑已久的黑暗也漸漸敞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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