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河了
2024-10-04 07:42:10
作者: 嘎子
「聽見你的槍聲,我們就過河了。」
帕加說。背後沒有動靜,他嗅到了股濃烈的酒味,舌頭乾燥了。
「喂,老婆,給維色兄弟倒上酒。」
背後沒有聲響。
維色走了,老婆蹲在火旁睡著了。只有茶鍋里的茶還冒著白霧。
帕加面朝冰河,那團黑雲還凝固在河面。哈,他暗笑一聲,黑雲不過是虛張聲勢,像極了獵人追蹤的獵物。
「你看著嚇人,其實算個什麼?」
他的臉又陰沉下來,像頭頂那塊鐵板似的天。
部落聽到槍聲,就擁擠著渡河了。這些憋悶久了的人畜,像開閘的洪水嘩地撒滿了冰河。
「順著腳印走。不要擠,一個挨一個!媽的,你亂竄什麼,活膩了?」
帕加騎在一頭氂牛背上,喊啞了嗓子。四周全是亂糟糟的口哨聲吆喝聲,紛亂雜沓的牛蹄聲馬蹄聲,同呼呼的風聲混在一起。冰河可受不了這種震盪,咔嚓幾聲,一頭滿馱糧食的牛被冰裂縫吞沒了,只剩下不停上翻的氣泡。混亂的部落才安靜下來,在搖搖晃晃的冰板上列成長長一行,壓著前方的一串很深的腳印,小小心心地過了河,紮起一片黑帳篷。篝火燃起時,帕加點點數,冰河只吞掉了一頭馱牛、兩隻綿羊。
帕加難過地眯上眼睛,那黑壓壓的混亂又涌了上來,搖搖頭說,我們不該這樣的混亂。他看著冰河,對周圍的人說:
「把火燒到冰板上去!」
他拳頭捏得咕咕響,皮袍緊裹著瘦小的身子。他又朝人群揮揮手,說:「聽清沒有?把火燒到冰板上去呀!」
他從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燒的木柴,帶頭朝冰河走去。不久,冰板上燃起一堆堆火,像血紅的珠串,沿著河岸撒進濃黑的夜裡。
沒人知道,這個狡猾的瘸子又要搞什麼鬼名堂。維色說,頭人是想我們明天一早,到河面上去吃烤魚吧。
天剛透亮,帕加掀開氈片,爬起來,腳尖碰碰還在熟睡的老婆,罵了聲懶鬼,就穿上靴子朝醒來人畜走去。
不一會,河岸走來一隊滿馱巨石的馬,牽馬的漢子興奮得大聲吆喝,舉起石塊朝火烤得玻璃一樣薄脆的冰面砸去。在一片破碎的響聲里,這群阿窪漢子們哈哈狂笑,這麼些日子冰河帶給他們的一切怨氣全消失得乾乾淨淨了。他們大口灌酒,朝河心大聲吆喝,然後擁抱一起在雪地打滾,紅著眼睛相互咒罵,很兇地比畫拳腳,又狂笑著高叫兄弟,緊緊擁抱成一團。
哇嗚,哇嗚——
雪雁悽慘地叫著從空中飛過,天空敞亮開來了。雪地突的變得冷冽起來,閃著藍艷艷的光芒。
「喂,小伙子們,喝過早茶就收拾東西出發了。前面的路還長著呢!」
帕加回到自家的帳篷,火已經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飄著青幽幽的煙霧。帳篷前站著三個女人,見他回來,慌慌低下頭,手籠在了袍袖裡。
帕加奇怪地看著老婆澤仁卓嘎,把剩餘的茶水喝乾淨,碗放進皮袋子裡。
「頭人,她們在急事找你。」澤仁卓嘎說。
帕加看著三個女人,笑了,原來是洛桑老爹的三個女兒,又是那老不死的耍小孩子脾氣,讓家裡人都不舒心了吧。
「頭人,我爹他……」大女兒想說什麼,又把話咽了回去。
「我爹,他沒過河。」二女兒說。最小的那個捂住臉哭起來。
「說什麼?洛桑老爹沒過河?」帕加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還有丹增老爹、降澤老爹、西加老爹……」
這幾位全是部落里年齡最大的,最有威望的老人。帕加額上青筋波波跳動,瘸腿在地上來回劃著名圈子。他想大聲咒罵,想狠狠揍人。
「他們在部落過河時,就偷偷藏起來了。」
「他們是想死?」
「他們不願拖累部落。」
「給他們留了吃的麼?」
「他們什麼都不要。」
「讓他們啃雪嚼冰?你們太沒良心了。」
澤仁卓嘎驚慌地從坡上下來,抱著帕加的腿就大聲哭起來。帕加的心燥了,擔憂起來。他知道老婆的心很硬,從來都沒這樣哭過。
「你哭什麼?我還沒死呢!」
老婆抓緊他的腰帶,哽咽了好久才說,女兒索瓊一個人找洛爾丹去了。她對索南卡說,她聽見了洛爾丹叫她的聲音了,還有他噓的口哨聲,是那麼的清晰。她知道洛爾丹沒有死,她一定要去找他。天沒亮,她就從索南卡那裡借了一頭牛,沿河岸走了。
「你要找她回來,求求你,要找她回來!」老婆又哭喊起來。
「這個豬腦袋怎麼想起要去找死人?你放心,她死不了。」帕加心裡煩透了,掀開老婆的糾纏,又回頭看著三個女人,雙眼血紅。他咬緊牙齒,靜靜望著漂著破冰的河,猛地回頭大聲吼叫:
「你們誰到河那邊去接他們過來?誰去!」
沒有誰說話了。剛才還瘋狂的小伙子們都埋著頭,誰也不願白白在破裂的冰河上送死。
「懦弱的畜生,誰不去我打死誰!」
帕加憤怒地舉起槍,朝河面那團厚重的黑雲了扣響了扳機。稀薄的空咔咔吧吧震盪著,黑雲淡去,大片的雪花飄落下來。
寒冷的雪風又在傷心地哭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