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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7:20:56 作者: 徐萌

  黃昏時分,周祖康匆匆回到家中,轟炸在繼續,生活也在繼續。

  1939年的重慶,是地地道道的人間地獄。繼「五月轟炸」後,日本侵略者又發動了「擴大轟炸」。8月,汪精衛在南京成立了偽政府,敵機對重慶的轟炸更加瘋狂了。轟炸對重慶人來說,更是精神上的練獄。最初的階段,人性中的惡、自私與本能都在釋放著;接著,人們開始尋找新的心理支點,雖然這個城市一天天被毀掉,而人們的精神卻在一點點成長起來。周祖康最近回家的時間更少了,可是他還是爭取有空多回來看看。顧玉秀與趙蔓君的關係比以前好一些了,經歷了朱今墨事件,周家人似乎已經習慣了沉默。災難開始的時候,人們總是互相傷害,但當他們意識到災難不會輕易結束的時候,就學會了忍受和互相包容。周家變得比以前平靜了,但心裡其實都有難解的傷痛。

  周祖康一進家門就急著找敏柔。程婉儀告訴他,敏柔在自己房間裡。敏柔聽到周祖康的聲音,忙從屋裡迎出來,半年多的時間,她一直很憔悴。

  周祖康拉著敏柔進了房間,長時間看著女兒,並告訴她,朱今墨有消息了,說他已經到了上海,可不知道什麼人又把他救走了,但不管怎麼說,已不至於一死了。

  敏柔眼神暗淡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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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祖康勸敏柔想開一些,人各有志,他選擇什麼樣的生活,是他自己的事。敏柔聽了,默默點頭。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足不出戶,想了幾天,然後開始收拾行李,幾天後,她趁家人不注意離開了家門。她要去上海,要去找朱今墨。她希望找到答案,跟朱今墨做一個了斷。

  重慶到上海要轉道香港,敏柔費盡周折才搞到去香港的機票,等她到上海時已經是11月了。

  清晨,靠近十六渡碼頭的一個旅社。

  敏柔靜靜地躺在光禿禿的床板上。她覺得很冷,把身子蜷縮起來,可依然覺得冷,就起身脫下外套,蓋在身上。她病了,在發燒,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餓得發暈。她困在這家旅社已經快十天了,身上的錢早就花完了,沒錢付房租,茶房天天來催,昨天已經把被褥撤走了。剛到上海的頭幾天,她天天出門,到處找人,希望還能像前幾次那樣,不知道在哪條街道哪個弄堂里突然看到朱今墨。她一直堅信她和朱今墨之間有這樣一種方式,就是不期而遇的邂逅,前幾次都實現了,但這一次,預感卻失靈了。茫茫人海,她找不到朱今墨半點影子。之後幾天,茶房已經不允許她離開旅社半步。她跟茶房解釋,說是去找人,找到人就交錢,但是沒人相信她,也沒人來救她。

  她只好躺在床上,看著窗戶外面的梧桐樹。一陣風吹過來,梧桐樹上最後一片葉子飄落了,她心更涼了。

  門外,傳出茶房的聲音:「小姐!你在吧?」接著門開了,茶房開門進來,又來催房錢了。敏柔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茶房又是老一套說詞,說了也沒用,敏柔已經沒力氣回答他了。茶房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人,收不上房錢,他就得走人。見敏柔沒反應他也就不多說了,自認倒霉吧。他轉身要走,敏柔在身後叫住他,求他給她倒一點開水喝,她冷,她餓,她已經沒力氣了。

  茶房同情地看看敏柔,走出去,到樓下拿出熱水瓶,到街對面的老虎灶去沖開水。

  剛沖完開水,就聽到前面街角傳出兩聲槍聲,接著,街道上跑出兩個人,一男一女,在街道上跑著,子彈在他們身前身後飛,接著,五六個特務出現了,邊開槍邊追。

  其中一個男的胸口中了一彈,倒在地上,女的衝上來要背男的,男的躺在地上,胸口的血往外冒,他用力把女人推開:「快走!別管我!」

  女的差點摔倒在地上。她起身剛要往這邊跑,男的已經拿著槍對著自己的頭開了一槍。

  女的尖叫一聲,捂著嘴哭了起來。茶房嚇得拎著暖瓶就往旅社門前跑,一隻暖瓶掉在地上,碎了。女的被聲音驚醒了,往這邊看。迎面的街上,衝過來幾個特務,向這邊射擊。茶房急忙往旅社裡跑,女的也跟了進來。

  茶房想攔住她,怕她給自己和老闆惹麻煩,女人卻推開茶房直接上了二樓。而敏柔聽到外面的槍聲居然一努力就從床上坐了起來,並走到門邊打開了門。她想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她好奇,這也許是她天性中的冒險成分吧,這一次,敏柔的預感雖然落空了,但命運又一次把她引向了朱今墨,因為這個女人正是艷艷。

  敏柔看見艷艷,驚訝地叫了聲:「艷艷!」

  艷艷看見敏柔也大吃一驚:「敏柔!」

  樓下,傳出鬧鬧嚷嚷的聲音:「我眼看著人進到裡面來了!給我搜!」

  艷艷衝進門,把門關上,一把拉住敏柔,震驚地:「敏柔,你怎麼在這兒?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

  敏柔看見艷艷,剛想說句什麼,身子一軟就暈了過去。

  艷艷抱住敏柔,連聲叫著:「敏柔,你怎麼了?你怎麼會在這兒?」

  茶房端了水開門進來,看見屋裡有人,嚇了一跳,問:「哎,你們是,你不是?你怎麼在這兒?你認識這位小姐?」

  艷艷急忙打斷了茶房,厲聲責問他把敏柔怎麼了?她怎麼會變成這樣?茶房本來就不願意多事,何況他又是個聰明人,就把敏柔的情況告訴了艷艷,並向她討房錢。就這樣,艷艷躲過了特務的追捕,敏柔因碰到了艷艷,才得以離開旅社。

  兩個絕境中的女人因為奇特的邂逅互相將對方救出了困境,這好像是一個宿命的寓言,也最終預示了她們兩個生命的歸宿。當然那已經是幾個月之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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