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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7:10:46 作者: 黃濟人

  毛澤東離開他在桂園的辦公室,拖著疲憊的步子從樓上走下來的時候,低頭看看手錶,又是晚間十點多鐘了。可是,步出大門,抬頭處,卻是月白風清,銀光如瀉。

  王若飛替毛澤東拉開車門:

  「主席,恩來同志來過好幾次電話了,要我催你儘快回紅岩村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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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麼急事麼?」毛澤東坐在后座上問。

  王若飛坐在司機側旁,忍不住笑出聲來,

  「主席,今天是中秋節呀!前幾天,你不是答應了大家,今天要早點回紅岩村,和大家一起吃頓團圓飯的嗎?」

  毛澤東一拍腦門:

  「糟糕、糟糕!我還答應了給大家買月餅回去哩。唉唉,天上的月亮是圓的,可是地上大家的肚皮是扁的,若飛同志,事到如今,你看如何是好哇?」

  王若飛慌忙補充道:

  「恩來同志剛才的電話說,現在大家吃了飯,也吃了月餅,但是沒有一個人離開紅岩村小禮堂。他們說,就是等到天亮,也要等到主席回來哩!」

  毛澤東這才靠在后座上:「那好,那好,我這不就回去了麼……」

  轎車緩緩啟動了。

  緊隨其後的滿載著憲兵的卡車,在坑坑窪窪的柏油路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毛澤東的思路,卻回到了桂園,回到了那張辦公桌上面:

  「若飛同志,下午你送來的那份《昆明各界人士為慶祝勝利及和平建設新中國通電》,我還沒有來得及看呢。只看到後面簽名的六百多人裡頭,有我知道的西南聯大教授羅隆基、李公朴等人。嗯,他們都有些什麼看法呀?」

  王若飛扭過頭來:

  「一個看法是人民贏得了勝利。通電說,八年來誰在抗戰?誰在流血流汗?誰貢獻了人力物力?票子、穀子、兒子,不全是由人民擔負的嗎?偏偏是無力的出了最大的力量,無錢的出了最多的錢財,這樣熬了八年,才熬出今天的勝利。因此,凡是有良心的人都應當承認,一切光榮屬於人民……」

  「我同意這個看法!」毛澤東迫不及待地道,「人民既然贏得了勝利,人民便有權利在勝利的基礎上,再為著自己未來的日子,贏得永久的不可搖撼的和平,以建立民主的團結的進步的新中國。因為如此,對於目下的許多現象和問題,人民肯定是不滿意的。政治上,民主設施未見頭緒,國共兩黨關係沒有合理解決。軍事上,專制主義者們還想打內戰。至於已經在戰爭中由於通貨膨脹及發國難財者所造成的經濟紊亂,民生凋敝,更是萬分嚴重。這些現象和問題如不能妥善協商,合理解決,則中國的前途實不堪設想。」

  王若飛又忍俊不禁了:

  「主席,你剛才的講話,正是通電裡頭的另一個看法。而且,在這兩個看法的基礎上,通電還向重慶談判中的國共雙方,提出了以下六個方面的建議哩——」王若飛數著指頭道,「第一,依據《波茨坦宣言》,徹底消滅日本法西斯,採取一切有效辦法,制止其再生,以維護世界和平。第二,嚴厲懲辦戰爭罪犯及其幫凶漢奸走狗。第三,徹底實施民主改革,釋放一切愛國政治犯,立即取消一切妨礙人民自由的法令,並召開政治會議,成立全國一致的民主政府,根據各地人民意願,選派各地方官吏,建立新中國的政治基礎……」

  「若飛同志,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毛澤東用一種自信的口吻插話道,「我們提交給國民黨的11條談判方案,並無一字見諸報端,可是,你看看,這份通電的前三條內容我們不但有,而且連排列順序也近乎是相同的!」

  王若飛點點頭,繼續道:

  「第四,立即組織聯合統帥部,解決軍隊統率問題,使各地真正的抗日部隊,就目前駐防地區,從速分區接受日本投降,收復失地。第五,切實優待嘉獎抗日軍人,撫慰陣亡將士家屬,停止徵兵,並從速辦理復員。第六,立即停止徵實征借,廢除一切苛捐雜稅,減輕人民負擔,改善人民生活,並有效地幫助一切有利民生的民營工商業,以奠定新中國的經濟基礎……」

  毛澤東微微點頭:

  「這後三條內容我們有的有,有的沒有。有的結論一樣,但辦法不同。若飛同志,你看是不是這樣?我們除了認真研究那些沒有的內容和不同的辦法而外,還把這份通電在《新華日報》上面全文登載出來,以便讓更多的人知道它,研究它,從而發表出更多的可供我們學習與參考的意見來……」

  車抵紅岩村,王若飛逕自去找《新華日報》的編委們,商量通電見報的事情。

  毛澤東則被等候在石板路上的周恩來,直端端地接去了紅岩村小禮堂。

  小禮堂門口,毛澤東顯然被眼前的情景感動了:牆角的飯桌上,放著一部鏽跡斑斑的留聲機,隨著唱片的搖搖晃晃的旋轉,人們踏著輕盈而歡快的舞步,在那粗糙得滿是沙礫的三合土地面,跳著探戈,跳著華爾茲……

  「毛主席來了!」不知誰高聲叫道。

  頓時,舞會中斷了。全場的掌聲壓倒了舞曲,人們的舞步變成了小跑,跑在前面的是南方局統戰委員會婦女組的幾位大姐:

  「主席,我們請你跳舞!」

  「我不會、我不會。嗯,至少我是跳得不好的。」毛澤東指了指腳下面,「你們不要看我穿的是雙布鞋子,搞得不好的話,同樣會踩掉你們的腳指拇哩!」

  辦事處主任錢之光擠到前面:

  「主席,今天晚上你無論如何都得跳。不然的話,她們對你有意見,我的日子也不好過呀!大家已經知道了,前幾天那位老中醫為你檢查了身體,說你的問題集中在一點,就是腦筋用得太多了,必須設法使你在夜間能夠讓大腦鬆弛下來,辦法就是經常開展文娛活動。因此,辦事處專門作了決定,從今天起,每周都要舉辦舞會,每次舞會,都必須請你參加。」

  「是你告訴他們的吧!」毛澤東朝周恩來笑笑,然後對錢之光道,「既然如此,那麼我服從你的命令。不過,中秋佳節,大家得有說有笑,有唱有跳才行。怎麼樣?我和恩來同志先和大家擺擺龍門陣,擺得高興了,就唱歌,唱得高興了,就跳舞,跳得高興了,就再跳!」

  掌聲又起。歡聲笑語之中,殊不料一位大姐拉長著臉,劈頭蓋腦地說:

  「主席,你今天就是跳舞跳到天亮,我也對你有意見!」

  毛澤東微微一愣:

  「那又從何說起呢?」

  「你想想看,主席,你來重慶已經有十多天了,可是,包括今天在內,我只見到你兩次!」這位大姐嘆了一口氣,「不曉得是怪你呢,還是怪我自己?反正每晚黑你從桂園回到紅岩村的時候,我們已經睡了。第二天早上我們起床之前,你又從紅岩村回到桂園去了……」

  毛澤東開玩笑道:

  「這自然要怪你自己了。哪個叫你要見到我呢?」

  「那麼,主席,我正好問你——」聽語氣,這位大姐居然當起真來,「為什麼有人並不想見到你,你卻偏偏要去見這些人?哼,我就是想不通,像陳立夫、戴季陶這樣的反共專家和頑固分子,我們平時都看作冤家對頭,相顧眥裂,究竟有什麼好見的呢!」

  毛澤東恍然大悟道:

  「唉呀呀,你這個問題才是個好問題!問題提得好,剩下的事情,就看我的回答好不好了。嗯,大家都坐下來好嗎?」

  毛澤東坐在牆根一張條凳上,先點燃一支香菸,然後不慌不忙地道:

  「不錯,陳立夫、戴季陶這些人都是國民黨右派,都是反共的。但是,我到重慶來,難道不正是為了跟反共頭子蔣介石談判嗎?國民黨是一個政治聯合體,有左中右之分,而現在當權的是國民黨右派。要解決問題,光找左派不行。他們是贊同與我們合作的,但是他們不掌權。所以要解決問題,還得找右派,不能放棄和右派的接觸。從某種意義上講,愈是反動的分子愈是要見,愈是要登門拜訪哩!」

  「那,同這些人又怎麼談呢?」這位大姐依然氣鼓氣脹地道。

  周恩來笑了笑,面朝眾人:

  「主席去找陳立夫那天,我隨行在場。一見面,主席先以回憶往事的語氣,談起大革命前國共合作的情景,然後批評國民黨背叛革命,實行反共剿共的錯誤政策。主席說,十年內戰,共產黨不但沒有被消滅,反而發展壯大了。而國民黨剿共的結果,卻同時引進了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險些招致亡國的禍害,這一教訓難道還不發人深省嗎?陳立夫自然是聽不進這些話的,他支支吾吾地說,中國的問題很複雜,十年內戰,國民黨如果說要承擔什麼責任的話,這種責任共產黨也是要承擔的……」

  毛澤東接過周恩來的話:

  「我對陳立夫說,共產黨有什麼責任可承擔的呢?我們上山打游擊,是國民黨剿共逼出來的,是現代社會的逼上梁山。就像孫悟空大鬧天宮,玉皇大帝封他為弼馬溫,孫悟空不服氣,自己鑑定是齊天大聖。可是你們卻連弼馬溫也不給我們做,我們就只好扛槍上山啦!當然,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們現在主張兩黨精誠團結,共商和平建國大計。之所以舊話重提,不過是提請國民黨方面認清時代潮流,不要重蹈歷史覆轍。嗯,我說這些話的時候,陳立夫雖然手忙腳亂,窘迫無詞,但是到了最後,他也不得不表示,要對此間進行之中的重慶談判,『盡一點地主之誼』……」

  這位大姐聽入了迷,忍不住又問:

  「主席,《新華日報》報導了你和周副主席拜會戴季陶的消息,可是,同一個晚上,同一個時辰,《中央日報》又說蔣介石去了戴季陶的公館,這,又是怎麼回事情呀?」

  毛澤東抿嘴笑道:

  「這就是你剛才說的冤家對頭了。不是冤家不碰頭,冤家路窄嘛!不過,路窄沒有關係,更用不著相顧眥裂。有道是,道路朝天,各走半邊,你走你的好啦……」

  周恩來解釋道:

  「那天我陪主席原本是去訪問于右任的,可是門衛說蔣介石正在於家做客。主席便提議去看看住在同一個大院的戴季陶。戴季陶這個蔣介石的忠實謀士,萬萬沒有想到共產黨的主席會去看他,諾諾連聲,結結巴巴,盡說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話。從戴府出來,回頭再去見于右任的時候,正值蔣介石也去看戴季陶。於是,小道相逢,不期而遇。蔣介石問主席要去哪裡,主席則說去見了戴季陶。蔣介石先是一愣,隨後佯裝笑臉說,好,見見好,見見好……」

  這位大姐終於眯眼笑了:

  「既然蔣委員長有令『見見好』,我也只有贊成主席跟這些頑固派頭目打交道啦!」

  錢之光不勝感慨地道:

  「主席前次對我們說,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今晚,聽了主席和周副主席的龍門陣,我更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在重慶這樣的地方進行政治鬥爭,是需要磅礴的氣度,寬廣的胸懷,和高超的鬥爭藝術的。主席親自同國民黨的各種人物接觸,在談笑自若之中,宣傳我黨對於時局的主張,批評國民黨禍國殃民的政策,這就在如何把革命的原則性和策略性統一起來的至關重要的問題上,為我們辦事處的全體同志樹立了光輝的典範!」

  毛澤東朝錢之光搖搖頭:

  「你快不要表揚我了。在學會與各種人打交道方面,我不過初出茅廬,邊學邊做。恩來同志知道,重慶的實業界人士提出來要見我,可是我至今不敢答應他們。為什麼呢?因為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國,有關民族資本之種種,我還需要研究。倘若沒有一點共同語言,沒有一點獨立見解,他們又憑什麼把你當作知心朋友呢?」

  「在研究問題,取得發言權方面,不管主席如何謙虛,我卻要以中共南方局書記的名義,號召同志們向主席學習。」周恩來望著大家,情真意切地道,「比如說,主席在桂園會見日本反戰作家鹿地亘和夫人池田幸子的頭天晚上,竟通宵達旦地閱讀了這位作家的作品。今天下午,主席在桂園的辦公室里,之所以案頭、沙發、甚至床鋪上都堆滿了資料,則是為著回答路透社駐重慶記者甘貝爾書面提出的12項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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