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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7:10:06
作者: 黃濟人
今日中午,張瀾作東,沈鈞儒、鮮英、張申府、左舜生等作陪,以中國民主同盟的名義,在特園宴請了毛澤東、周恩來和王若飛。
此時,客人們都走了,可是他們仍沉浸在大客廳里剛才的其樂融融的氣氛之中。
曾留學法國、德國,也曾擔任黃埔軍校政治部副主任的張申府,禁不住感嘆不已地道: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呵!我在北京大學當教授的時候,毛澤東先生不過是這所學校圖書館的管理員,然而今日之下,他一進特園,一句『這是民主之家,今天我回家吃飯』便說得滿園生色啦!」
「我倒更看重毛澤東先生在飯桌上的那句話。」七君子之一的沈鈞儒,朝張申府笑了笑,「他說,『今日我們聚會在民主之家,今後,我們共同努力,生活在民主之國。』我在想如果有一句話能夠極其精闢地概括出我們中國民主同盟當前的任務,那麼,這就是他的那句話了!」
張瀾卻朝沈鈞儒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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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甫先生,今日這個民盟中央部分常委會議,說好了是由你來主持的。既然毛澤東先生方才為我們開了一個好頭,現在就要請你給大家發表高見了。」
「高見談不上,還是來個先總結後交流的老生常談罷。」沈鈞儒身材矮小,聲音極大,「就前階段而言,我以為我們最重要的事情,是發表了《在抗戰勝利聲中的緊急呼籲》。而且,據我所知,除《新華日報》全文轉載而外,重慶好幾家有影響的報紙,都對我們的這個《緊急呼籲》進行了選登或者援引。」
鮮英揚了揚手中的報紙:
「這不,《新蜀報》雖然認為我們的十條主張與中共大同小異,但是仍選登了他們感興趣的第一條,即『我們反對十一月十二日召開的國民大會,但我們並不是在原則上不要國民大會。現在好了,我們可以在戰爭結束的一年內,在一切失地全部恢復以後,修改國民大會的選舉法和組織法,在全國和諧的空氣中實行普選,回到首都南京,去堂堂正正開我們全國人民所一致需要的國民大會,頒憲法,選總統,成立憲法政府……』」
「《大公報》有篇文章的作者,卻援引了我們的第五條。」左舜生道,「那就是,『我們主張在政治會議中,組織一個全國性的裁軍委員會,由各有關方面的高級將領充當委員,本公平的原則,將軍隊裁減到國防所必需的限度,過此人民即無負擔的義務。並且應該以有限的財力,用於國家和平的建設。我們主張任何黨派不得有黨軍,軍事教育不能含有黨化的成分,一切軍隊只能屬於國家,只能用以保護人民,應精訓精練使其名實相符地達到現代化。我們並主張政府應該逐漸做到使軍人主軍,文人主政的原則……』」
張申府接過話題道:
「豈止是重慶的報紙登。西安《秦風日報、工商日報聯合版》不僅登了我們的十條,而且登了我們的『三問』,『首先,我們要求全國的老百姓給我們以聲援,請你們說話,我們所提出的這些主張,是不是正是你們所要主張的?其次,我們要求國際的朋友給我們以批評,請你們說話,我們所提出的這些主張,是不是你們也覺得這是中華民國可能而合理的出路?再其次,我們要求執政的中國國民黨,同時也要求有土地有人民也有武裝的中國共產黨,對我們的主張給以充分的考慮,請你們說話,你們承不承認我們這些主張,正是代表著老百姓的呼聲,同時值得你們的共鳴和讚許的?』」
沈鈞儒將手臂一揮:
「那麼,為什麼新聞媒介要把這許多灼熱的眼睛,對準我們這個《緊急呼籲》呢?我在想,因為我們對局勢的估計是正確的,如同其中所云,『抗戰勝利了,國內一切更複雜更麻煩的問題都來了。我們怎麼辦?假如我們在歡呼勝利的時候,能夠更冷靜一點,更理智一點,也許一切複雜的情形可以簡單化;也許一切麻煩的情形可能輕鬆化;否則不是不可能演變得糾紛更多更嚴重的。』而從國共和談目前阻力重重、舉步維艱的情形看,我們的每一句話都不幸而言中了!」
張瀾捋著鬍鬚道:
「秉甫先生說得對。中國民主同盟,以及參加同盟的各黨派分子和個人,我們自來的主張是很明確的,自來的態度是很客觀的。我們不能承認任何方面的特殊利益,但我們也未嘗不承認任何方面的特殊情況可能在不違背國家民族利益的最高原則之下,各自求得其適當的發展。在這個問題上,我覺得我們的路子是走得對頭的,腳步也是走得穩當的。」
「穩當自是穩當了,可是,張表老,我們的腳步是否可以走得大一點呢?」左舜生作為中國民主同盟秘書長,此時竟飄飄然起來,「菲律賓《華僑導報》近期有篇社論說,中國和平建國的希望,不僅寄托在中國國民黨和中國共產黨身上,而且還寄托在中國民主同盟身上。於是,我想到,在眼下的國共談判中,我們能否表現出一種愈加超然的姿態呢?」
張瀾明白了左舜生的意思,因為如此,他目光定定地看著對方,然後以中國民主同盟中央主席的口吻道:
「那麼,我們要超然到哪裡去喲?老實說,我也想去世外桃園,去蓬萊仙境,但是我們沒有辦法超然於歷史,超然於人民!還是我們的《緊急呼籲》說得好,『我們承認國民黨對抗戰是盡了力的,同時我們承認共產黨也盡了力,但是我們痛定思痛,我們更承認這八年以來直接或間接為抗戰而死了的一千萬到三千萬的人民,以及今日仍舊在飢餓線上嗷嗷待救的千千萬萬的人民,只有他們的功勞才是最主要的。今後一切的黨派只有事事為著人民才有光明的前途……』」
左舜生面帶羞色,緘默無語。
沈鈞儒卻依然大聲武氣地道:
「在保持頭腦冷靜和雍容沉著方面,我在想,我們還得有點兒毛澤東先生的眼光。剛才飯後的談話,大家都是聽見的。我對他說,蔣介石為人狡詐,言而無信,因此國共談判成功的把握不大。他卻說,『我相信這次可以成功。我們干一件事情,開始都會感到難辦,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開頭就有了一半的希望,再加上大家都努力來促成,事情就會好辦了』我又說,我們可以努力,但是國民黨方面至今沒有誠意呀。這時他反而笑了,『國共談判就好像兩個人談戀愛,現在共產黨方面已經表示出很大的誠意,今後就要看國民黨的了。'我堅持說,老頭子和年輕人怎麼戀愛得起來呢?他居然想出了一個辦法,實在不行的話,老頭子可以刮刮鬍子嘛!』」
張申府嘖嘖連聲道:
「你們看看,這就是毛澤東先生讓人為之傾倒的地方。如此風趣橫溢,妙語連珠,而又無不切中時弊,當今之下,大概只有柳亞子先生的才華可以與之媲美了。」
「柳亞子先生近日也參加了我們民盟,而且是公開地。」鮮英突然想起了什麼,「張表老,關於民盟吸收三個秘密盟員的事,你不是說要在今日的總部會上予以通過麼?」
張瀾點了點頭,然後起身關好大客廳的房門,這才以極其慎重的語氣道:
「去年秋冬之際,也就是我們民盟全國代表會議決定將『中國民主政團同盟』的『政團』二字刪掉,開始吸收個人入盟的時候,西南地區的三位重要愛國將領劉文輝、潘文華以及龍雲,先後加入了我們民盟。劉文輝和潘文華是在成都我的住宅里填寫的入盟登記表,然後由我親手火化,以資保密的。鑑於情況特殊,他們雖已完成入盟手續,但仍須得到諸位的認可。」
「據我所知,中共方面的董必武、林伯渠、陳紹禹、吳玉章,甚至周恩來先生,都和這三位有過程度不同的接觸,因此在政治上估計不會有大的差錯。」張申府皺了皺眉頭,「有所疑慮的,就是劉文輝靠開採黃金和種植鴉片發財,這種不太光彩的事情,是許多人都知道而且多有指責的。」
鮮英為劉文輝辯護道:
「事情還有另一面。由於有了巨額財源,他所主政的西康省才在經濟上不受制於蔣介石中央政府,政治上也才有了自作考慮的餘地。並且,他的餘款甚多,卻從未存入外國銀行,除了儲存黃金而外,他用了相當部分作為政治活動的經費。蔣介石身邊的重要人物,比如現在重慶談判的國民黨代表張群那裡,他每年都要拿金條去打點,以便讓其在蔣介石面前說點好話,或者通點消息,從而設法穩固自己的地盤。至於他還資助民盟經費,興辦進步文化事業,那就是他的貢獻了。」
「特生先生如此了解劉文輝,我也就前慮盡消了。」張申府朝鮮英笑了笑,「再說『道不同不相為謀』,錢財之事,又何苦這般尋根刨底呢……」
左舜生打斷張申府的話道:
「就是不尋根刨底,也得搞個水落石出。哦,我說的不是劉文輝,而是潘文華。諸位知道麼?潘文華與孔祥熙是換了帖的金蘭兄弟,孔祥熙當國民黨財政部長期間,給了潘文華以特殊的優惠照顧。這其中究竟有些什麼名堂,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潘文華官運亨通,從第28集團軍總司令到現在的川康綏靖公署主任,都與孔祥熙不無關係!」
「舜生先生果然有所不知。」為潘文華辯護的又是鮮英,「蔣介石對我們四川三個實力派,採取了『穩住鄧錫侯,扶持潘文華,打擊劉文輝』的分治方針,孔祥熙與潘文華義結金蘭呀,蔣介石多次召見、宴請潘文華呀,都是這個方針使然。而潘文華表面敷衍應酬,內心卻不為所動。曉得不?在他擔任《華西日報》董事長期間,報館裡頭有好些中共的地下黨員哩……」
張瀾見左舜生不再說話,便面朝眾人道:
「至於雲南省政府主席龍雲,他和中共方面的朱德、葉劍英都是雲南講武堂的先後同學。當然,這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利用自己是蔣介石的昆明行轅主任的身份,規定了中央軍不得進入昆明市區,中央憲兵不得在市區執行任務,這樣不但為了保護自己的地盤,而且為了有利於讓昆明成為民主的堡壘。難能可貴的是,他自己秘密參加民盟不說,還讓在滇軍當師長的兒子,以及在他身邊的所有親信,都公開地參加了民盟。這些,便是我提請諸位認可他為我們的盟員的原因。」
沒有人表示異議。有人還站起身來,熱情地鼓了巴掌。然而,不知為什麼,當張瀾繼續發言的時候,他的神色反倒顯得嚴峻了:
「另外,關於龍雲目前的處境,我也想如實地告訴大家。最近接到民盟雲南省支部委員周新民的報告說,蔣介石已下令調集滇軍到越南接受日軍投降,而龍雲則想藉此機會在海防取得一個出海口,竟不加思索地派出了包括他兒子那個師在內的滇軍主力,這樣,昆明城內,只剩下兩個步兵師和一個憲兵團了。與此同時,蔣介石卻逐步將中央軍向昆明四周調集,以漸漸對昆明形成包圍之勢。」
「蔣介石起心不良,極有可能要對龍雲下毒手,因此,此事當在我們民盟中央引起密切關注。」張申府稍有思忖道,「我認識那邊一個叫楊維駿的年輕盟員,他父親是龍雲的部屬。我意是否可以通知周新民,叫他將此情況告訴楊維駿然後通過其父告之龍雲,提請我們這位秘密盟員務須高度警惕,嚴加防範,不要中了蔣介石的調虎離山之計。」
鮮英唉聲嘆氣道:
「事既如此,恐怕也只好這樣了。有所憂慮者,乃是措手不及,防不勝防,結果白白便宜了蔣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