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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7:09:55
作者: 黃濟人
蔣介石的心思並不在談判桌上,也幾乎不在重慶城中。當美英蘇中四國經過磋商達成了關於受降地區劃分的協議,當這個協議規定了中國戰區(東三省除外,包括台灣、澎湖地區及越南北緯16度以北地區)由國民黨軍隊受降的時候,他的魂魄便隨著他的浩浩蕩蕩的受降部隊去了。
然而,事情卻不如在中國東三省及朝鮮北緯38度以北地區受降的蘇聯軍隊來得方便,也不如在東南亞戰區受降的英國軍隊來得順心,更不如在菲律賓、日本和朝鮮北緯38度以南受降,並擔任對日本的占領的美國軍隊來得神速,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雖然,蔣介石同樣沒有想到,岡村寧次在收聽到日本天皇關於結束戰爭的詔書後,會聲淚俱下地訓示部屬「謹遵聖諭」,並隨即向大本營參謀總長梅津發電請示,咬牙切齒地說,「駐華日軍擁有百萬大軍,且連戰連勝。在國家間之戰爭上雖已失敗,但在作戰上仍居於壓倒性勝利之地位。以如此優勢之軍隊而由軟弱之重慶軍解除武裝,實為不應有之事……」
而且,這位駐華日軍總司令,翌日便向由日本天皇派到南京傳達敕令的一位親王遞呈了這樣的《軍情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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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政府與延安之矛盾愈益激化,重慶正急於搶在延安之前占有駐華日軍現在占據地區內之重要地區和交通幹線,延安也正猛烈發動攻勢,以圖擴張勢力範圍。自奉大本營即刻停戰命令起,重慶軍和延安軍都要求接收我軍駐地並解除我們的武裝。為此,我不得不要求各部隊,絕對不可同意敵人任何要求,必要時應行使武力自衛……」
又但是,岡村寧次在接到大本營要他「協同重慶軍針對延安軍之入侵,維持主要地區之治安,其目的在於利用這一機會重新回到中國政府中去,這對我國將來之對華政策將有很大影響」的指令後,便直接給蔣介石拍去了這樣的絕密電報:
「查津浦、平漢和長江沿線,時有中國軍隊自稱奉上級命令,謀求解除日軍武裝,甚至進行武裝挑釁。因此,日軍對上述那些軍隊之行動,確信其絕非中國戰區最高統帥蔣中正閣下之命令,將斷然採取自衛行動。請閣下通令所部保持目前態勢,實行停戰……」
這樣,至少在蔣介石看來,他早已向解放區抗日軍隊發布的「原地待命,不得收繳敵偽武裝」的命令,現在有了新的藉口,而國民黨軍隊「一切依照既定軍事計劃與命令積極推進,勿稍鬆懈」,更是有了理想的機會。
可是,前些時候接到的報告說,共產黨將領劉伯承、鄧小平指揮的軍隊,對白晉線及上黨地區的日軍偽軍展開了猛烈進攻,打下潞城、襄垣之後,居然把長治、長子、屯留和壺關都包圍起來了。
這是蔣介石絕對不能容忍的,尤其是他邀請毛澤東來渝的第一封電報已經拍走的時候。他當即叫來了軍政部長陳誠,拍著桌子,把這位身材矮小的國民黨上將罵了個狗血淋頭,「你那邊已經讓毛澤東吃得一醉二飽了,我這邊還要恭恭敬敬地給他送請帖去,就是拍馬屁,也沒有這個拍法呀!」
不幾天,陳誠卻昂首挺胸地走進德安里官邸,直端端站到了蔣介石的面前:
「報告委員長,閻錫山火速集中起來的三個師,在日軍第十四獨立旅團的有效掩護下,從臨汾、浮山、翼城等地向共軍占領的上黨地區發起進攻。剛剛得到的消息說,共軍不僅撤離了長治、長子、屯留以及壺關外圍,而且他們手中的潞城、襄垣兩城,也被閻錫山部隊一舉收復!」
蔣介石這才咧嘴笑了:
「嗯嗯,既然失而復得,就應當倍加固守。再說依靠日軍維持地方治安,也不是長久之計。昨日何應欽打來電話說,鑑於日本投降簽字儀式就要舉行,岡村寧次已明確向他表示,日軍不宜過久擔負同中共接觸地區之防務。嗯,你可以把這個情況告訴閻錫山,閻錫山那邊有什麼情況,你再來告訴我……」
半月之後,也就是此時,陳誠果然又走進德安里官邸。不過,當他步入官邸客廳的時候,不僅佝僂著身腰,而且萎垂著腦袋:
「報告委員長,昨日午夜,共軍襲擊襄垣,僅用了五分鐘,他們就登上城頭……」
「知道了。」
蔣介石淡淡一句,雖陰沉著臉,卻沒有動怒,只是用指頭毫無節奏地敲打著他那張涼椅的扶手。
陳誠緩緩抬起頭來:
「根據我的判斷,共軍重新占領襄垣的目的,在於通過攻打長治周圍的縣城,吸引長治守軍出援,然後圍殲於城外,從而為打下長治創造條件。」
「長治算得了什麼?」蔣介石冷笑道,「陳部長要是看了《中共中央關於同國民党進行和平談判的通知》,你就知道毛澤東的胃口究竟有多大了!當然,這份情報我也是剛剛得到的。尤感興趣者,乃是共軍不僅要奪取白晉線,而且要進攻平綏線、同蒲北段、正太路、德石路,甚至還要切斷北寧、平漢、津浦、膠濟、隴海、滬寧各路,用共產黨的話來說,『凡能控制者均控制之,哪怕暫時也好』。嗯嗯,你知道我為何對此感興趣嗎?」
陳誠搖了搖頭。
「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吧。」蔣介石喝了一口白開水,「昨日下午,我和毛澤東單獨商談了兩個小時,內容無外乎是中共軍隊組編數目、軍隊駐地、解放區問題、政治會議問題以及國民大會代表問題等等。談話間,毛澤東胃口之大,底氣之足,甚至手勢之多,簡直讓我目瞪口呆,百思而不得其解。結果昨天晚上,陳立夫送來了中共那份《通知》,我才恍然大悟了。嗯嗯,知道麼?《通知》裡頭下達給共軍各部的進攻目標,原來就是毛澤東在談判桌上提出的所有條款的出處!」
陳誠明白了蔣介石的意思。唯其明白,他才不以為然地道:
「毛澤東口出狂言,憑藉的不過就是那張廢紙罷了。老實不客氣地說,在日本正式簽降之前,不管共軍怎樣發動攻勢,又怎樣搶占地盤,只要以後談判破裂,內戰全面展開,不出三個月,憑藉我們軍事上的絕對優勢,我就要讓他們知道鍋兒是鐵鑄的!」
蔣介石的笑容倏然消失了:
「陳部長,你說錯了。既然共軍能夠重新占領襄垣,那就證明毛澤東的進攻計劃不是一張廢紙,而是一張業已開始實施的作戰地圖。『千里之堤,潰於一穴』,有鑑於此,今後對於共軍的任何攻勢,你必須保持高度的警覺才是。當然,於你而言,更重要的事情,還在於訓導軍隊,要他們千萬注意,不要以為抗戰結束,受降開始,天下就會太平無事,就可以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了。」
陳誠頻頻點頭道:
「委員長所言極是。現在軍隊中有不少人以為美國給過我們幾十個師的裝備,就輕視日本人繳交的武器。因此,有必要告誡他們,今後美國將不可能像抗戰期間那樣源源不斷地滿足我們,而我們也不可能在短期內恢復並發展軍火生產,所以務需保管好包括日本武器在內的一切軍械,以備將來之用……」
「軍械是一回事,軍隊是另一回事。」蔣介石盯了陳誠一眼,不其耐煩地道,「我剛才強調的是軍隊的紀律、意志以及精神,而現在軍隊的紀律、意志以及精神,都必須回到抗戰以前圍剿共軍的那個時期中去!嗯嗯,毛澤東來渝的第二天,我就給你講了重印《剿匪手本》的事,你開始辦理了嗎?」
陳誠慌忙回答道:
「報告委員長,此事正在抓緊辦理之中。有所請示的是那個時期的《剿匪手本》扉頁,印的是『赤匪不滅,軍人之羞』,而今抗戰剛剛結束,關於共軍的稱謂,重印時是否需要稍加改動?」
「不改、不改!」蔣介石疾言厲色地道,「不要說扉頁上的警句不能改,就是裡頭的剿匪條例,諸如『班長同全班退則殺班長,班長不退而全班退,以致班長陣亡,則殺全班兵卒』之類也不能改,一字不改!」
陳誠稍有思忖道:
「那麼,委員長,為了讓全軍將士不致疑惑不解,從而完全明了我們重印《剿匪手本》之意義所在,頒發之際,是否還應當以軍政部的名義,向他們下達一個命令呢?」
「那當然好。」蔣介石和顏悅色地道,「具體文字,陳部長親擬一下;大概內容,就說若不速予剿除共軍,不僅八年抗戰前功盡失,且必貽害無窮,使中華民族永無復興之望,我輩將士何以對危難之同胞,更何以對陣亡之將士。因此,必須遵照所訂《剿匪手本》,督勵所屬,努力進剿,迅速完成任務,其建功於國家者必膺懋賞,其遲滯貽誤者當必執法以繩!」
陳誠保證道:
「委員長放心,此事我也自當儘快辦理。相信《剿匪手本》頒發下去以後,不僅能夠成為全軍將士的戰前動員,而且能夠成為進攻部隊的有效武器!」
「嗯嗯,儘快就好。現在局勢發展的確很快:明日,盟軍最高統帥麥克阿瑟將軍,就要在泊於東京港的密蘇里號戰艦上舉行簽降儀式;9月9日,我們中國戰區也將在南京中央軍校禮堂,接受岡村寧次的簽降。」蔣介石突然正色道,「何應欽尚留在芷江,和日本降使今井武夫商談受降事宜,那麼陸軍總司令部的其他人呢?他們都到達南京了麼?」
「都到達了。」陳誠稟報導,「前天下午,陸軍總司令部參謀長蕭毅肅到達不久便打來電話。他說他乘坐的飛機,在大校場機場上空盤旋時,憑機窗俯瞰南京全城,山河雖然依舊,景物卻甚凋敝。不盡的長江依然滾滾東流,卻看不見懸掛中國旗幟的船艦。倒是機場附近田間裡耕作的農民,一見到闊別八年的中國飛機,竟使他們欣喜若狂,揮舞草帽頭巾,爭相湧向機場去了!蕭毅肅在機場集合前進指揮所全體官兵後,隨即驅車赴中山陵,晉謁國父陵寢,獻花致敬……」
蔣介石皺了皺眉頭:
「你要告訴蕭毅肅,現在還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這個話你同樣要告訴廖耀湘。並且對他講清楚,雖然由於魏德邁認為日軍仍然傲慢,不肯認輸,必須選派在緬甸徹底打敗過日軍號稱精銳之師的18師團的新六軍進駐南京,以威懾日軍,揚我軍威,但是,這個軍威不僅是揚給日軍看的,更是揚給共軍看的!嗯嗯,新六軍空運完畢了嗎?」
「還沒有。」陳誠回答說,「因為用的是美軍飛機,所以計劃是魏德邁確定的:8月30日開始,以14師40團為第一梯隊,陸續向南京空運,9月5日運完,廖耀湘乘坐當天最後一架飛機抵寧。」
蔣介石沉思片刻道:
「那好。今晚你以我的名義分別向何應欽和廖耀湘電告:新六軍軍部和14師駐南京,由14師派一個團駐浦口,該團派一個加強營推進到六合,另派一個團駐守南京至馬鞍山一線;新22師駐鎮江、常州、揚州地區……」
陳誠站起身,正欲領命而去,卻被蔣介石以詭譎的神情叫住了:
「陳部長,這個命令的下達,應該和《剿匪手本》的頒發一樣,必須是絕對機密的。當然,也許世界上還沒有絕對機密的事情,比如說,中共的那份《通知》,不是幾天以後就被我們的情報機關搞過來了嗎?但是,如果說我們的軍事意圖和部署也有暴露的一天,那麼,我希望這一天至少是在南京簽降盛典之後。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陳誠心照不宣地道:
「因為毛澤東此刻在重慶,重慶此刻有一張談判桌,談判桌上放著共產黨這樣或那樣的條款。就是說,我們雖不想在談判中得到什麼,但也無須平白無故地丟掉什麼。委員長,是這樣的麼?」
「你沒有說錯。」蔣介石苦苦一笑,「不過,正因為如此,我大概瞞不了毛澤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