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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7:08:30 作者: 黃濟人

  羅斯福坐在輪椅上,走完了他的路。

  4月12日,美國喬治亞州溫泉總統別墅里,正當為他畫像的畫家全神貫注地望著他的時候,他卻扭過頭,全神貫注地望著窗外的田野,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我頭痛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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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傳到重慶,蔣介石雖然當即便以個人的名義發去措詞極度悲切的唁電,但是,這並沒有破壞十天以前,同樣來自華盛頓,同樣被無線電波迅速傳遍全世界的另一則消息所給他帶來的歡忭莫名的心境。

  這則消息登在國民黨機關報《中央日報》上。

  頭版,頭條。

  通欄標題:美國駐華大使在華盛頓國務院記者招待會上的談話。

  引文:赫爾利公開宣言不同中國共產黨合作,否認中共曾要求美國給予軍事援助或政治承認,並且表示,拒絕延安參加聯合政府的說法是毫無根據的。

  此刻,德安里官邸,這份《中央日報》正緊緊地捏在蔣介石手中,而同一張沙發上,剛剛返回重慶的赫爾利則緊緊地挨著蔣介石。

  「委員長先生,全世界的報紙都有一個毛病,那就是掛一漏萬。老實說,一個記者招待會算什麼,它不過是我在華盛頓所有活動中一個小小的插曲。」

  「哦哦,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麼,趕快說給我聽聽!」蔣介石拍著赫爾利的肩頭道。

  「與其說更重要,倒不如說更緊要。」赫爾利故弄玄虛地說:

  「就在我飛抵華盛頓的當天,那個和延安打得火熱的美國記者斯諾,居然搶在我的前面跑到羅斯福總統那裡去了。據在場的美國海軍上將李海說,聽了斯諾的『蔣介石拒絕給予共產黨人某些可以使他們參加聯合政府的最起碼的保證』後,總統在這個美國記者面前表示了對委員長先生的憤怒。當然,總統的憤怒是留有餘地的,他馬上告訴斯諾,他迫切盼望赫爾利不久就要前來晉謁,以便了解我這個特命全權大使的觀點。」

  「那,那你會見了羅斯福總統沒有?」蔣介石誠惶誠恐起來。

  「第二天我就去了,以後又去了兩次。」赫爾利不慌不忙地說,「那麼,我首先對總統說了些什麼呢?我說,國共兩黨只是在一些小問題上發生了分歧,而斯諾之流文人墨客不僅誇大了這種分歧,而且歪曲了這種分歧的性質,這就和那些仍然依戀史迪威的不忠誠的下屬一樣,把美國對華政策的正常實施,化成了對我對魏德邁甚至對總統的攻擊。剛說完這句話,總統便點頭了。他的點頭意味著對我的最權威的讚許與支持……」

  蔣介石半信半疑地說:

  「除了你的意見而外,總統先生難道就不準備去徵求一下其他方面的說法麼?」

  「你不了解美國,委員長先生。自從陸軍部對中國失去興趣以後,總統便聽不到史汀生和馬歇爾關於中國問題的任何意見了。加之國務卿赫爾早就臥病在床,而且已經提出辭職,所以至少在中國問題上,總統是非常相信我的說法的——」

  赫爾利咂咂嘴,不無矜持地說:

  「當然,除了我,總統所能聽到的大聲疾呼都來自國會。就在我回到華盛頓不幾天,眾議員周以德發表了一篇為委員長先生辯護的演說,他稱讚你是一位偉大的愛國者,譴責對你吹毛求疵的美國人;而在他發表演說不幾天,著名律師和國際問題權威杜勒斯,又向國際問題委員會發出了一個警告,告誡人們不要拋棄國民黨,因為美國對重慶的支持反映了這樣一種決心:不讓任何一個外國利用中國四億人民為其侵略掠奪服務。這就是說,周以德和杜勒斯已經把中國國內的黨派關係問題,變成了地地道道的美國國內問題,既然如此,總統還有什麼必要去聽取其高級助手們的忠告呢?」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蔣介石前慮盡消,禁不住迭迭連聲道,「萬不料美國國會也這樣支持我,更可貴的是,周以德和杜勒斯兩位先生,我並不認識他們呀……」

  赫爾利淡然一笑道:

  「我倒認識這兩位先生。不然的話,我和魏德邁在華盛頓四處奔走,尋的又是誰呢!當然,事情的進展遠非如此,至於進展到什麼程度,委員長先生,現在請你聽聽駐華海軍小組的梅樂斯准將在參謀長聯席會議上的這幾句發言就知道了,『中共是個力量單薄的少數黨,只要向蔣介石的中央政府提供數量不多的援助,共產黨在中國的叛亂就可以鎮壓下去!』」

  蔣介石激動得就要站起身來,如果有必要,他將緊緊擁抱赫爾利,然後大叫一聲,「將軍,是你拯救了中國,使它不致落入共產黨之手!」

  但是,顯然由於蔣介石忽地想到了別的什麼事情,他那已經抬起的屁股又重新陷進沙發里去了:

  「將軍,還不曉得你有這麼好的消息帶回來的時候,我就在重慶盼星星盼月亮,盼著你能夠早點回來了。可是,外電報導你離開華盛頓以後,先去了倫敦,再去了莫斯科。這又是怎麼回事情呢?」

  「哦哦,根據總統最後一次與我談話時的指示,就中國實際問題的性質,我需要馬上和英國與蘇聯的領導人進行討論。」

  赫爾利煞有介事地說:

  「至於討論的結果嘛,應該說,邱吉爾依舊是條老狐狸,我剛剛把美國對華政策的具體想法告訴他,他就要我立即結束『美國對中國的幻想』,同時宣稱,『在我有生之日,決不容許香港從英國的地圖上抹掉』;而在克里姆林宮,我所受到的接待就遠比在唐寧街十號熱烈與隆重:史達林像犀牛叫喚那樣乾乾脆脆地向我表示,他無條件地同意美國對華政策,為著維護委員長先生的絕對權威,他已經寫信敦促毛澤東參加國民黨占統治地位的聯合政府……」

  「史達林寫沒有寫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毛澤東抓住我的一句話大做其文章——」

  蔣介石癱瘓般地坐在沙發上,然而,他的嘴殼倒是硬邦邦的:

  「不錯,在新年文告裡,我講了要在今年 11 月召開國民大會的話。可是,毛澤東為此寫了篇洋洋數萬言的《論聯合政府》,其措詞之荒唐,口氣之狂妄,用心之險惡,居然在中共的『七大』上公開宣讀了!」

  赫爾利脖子一歪,不以為然地道:

  「共產黨在開『七大』,國民黨的『六大』不是 馬上也要開了嗎?依我之見,委員長先生,你索性把關於召開國民大會的建議由『六大』正式確認下來。如若有什麼不方便,你再搞個決議之類的玩意兒加以說明,也算是對毛澤東的以眼對眼,以牙還牙!」

  蔣介石沉默不語。卻順手從案頭的卷宗里抽出一份起草好了的文件。赫爾利接過來看時,不是別的,正是《中國國民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關於中共問題的決議》——

  大會聽取中央關於中共問題之報告,深以中央以往所採取政治解決之方針為適當,本黨領導全國軍民艱苦抗戰,無時不盡力於團結禦侮,以求中國之自由平等。中共在民國二十六年九月,亦曾有四項諾言之宣告,雖頻年以來,中共仍堅持其武裝割據之局,不奉中央之軍令政令,而本黨始終寬大容忍,委曲求全,其苦心已為中外人士所共見。現值國民大會召開在邇,本黨實施憲政,還政於民之初願,不久當可實現。為鞏固國家之統一,確保勝利之果實,中央自應秉此一貫方針,繼續努力,尋求政治解決之道。所願中共黨員亦能懍於民國締選原非易事,抗戰勝利猶待爭取,共體時艱,實現宿諾,在不妨礙抗戰,不妨礙國家之範圍內,一切問題可以和談解決,斯則國家民族大幸,本黨同志應共喻此旨,以促成之。

  「好極了,好極了!」赫爾利嘖嘖連聲道,「如此言簡意賅這般公平合理,就是上帝見了也會點頭的。」

  「可惜上帝不在中國。」蔣介石看了赫爾利一眼:「按照中國憲章所規定的民主程序,我提出的召開國民大會的建議,第一步要經『六大』確認,第二步要提交第四屆國民參政會審議通過。這第一步是沒有問題的。有問題的是第二步。而第二步距離第一步又不能太遠,從時間上說,我已確定7月7日召開這屆國民參政會……」

  「國民參政會?」赫爾利打斷蔣介石的話,滿臉不悅地道「我怎麼不知道這回事!」

  蔣介石苦笑道:

  「你不了解中國,將軍。我該怎樣告訴你呢?嗯,國民參政會於1938年7月在武漢成立,同年就遷到了重慶,它的綱領是在抗戰非常時期,組織國民參政機關,團結全國力量,集中全國之思慮與見識,以利國策之決定與推行。至於它的職權嘛,根據《國民參政會議事規則》之規定,它有提案權、審議權、建議權、詢問權、調查權以及預算權……嗯嗯,這樣告訴你吧:國民參政會是戰時中央民意機構,也可以稱之為中國的戰時國會。」

  「我懂了。」赫爾利眨巴著眼睛道,「不過,我感興趣的是這個機構的成員,它如果包括中國各抗日黨派領袖及無黨派知名人士的話,那麼國民黨代表能夠占多大的比例呢?」

  蔣介石覺得赫爾利有點兒明知故問,所以沒好氣地說:「國民參政會的所有參政員都是國民黨遴選的,國民黨代表當然要占參政員的絕大多數。嗯,第一屆好像要少些,兩百個參政員中,國民黨和無黨派人士都是八十九人,其他五個抗日政黨共二十二人:共產黨七人,青年黨七人,國社黨六人,社民黨一人,第三黨一人。自然,到了以後兩屆,國民黨代表多起來,但是,我覺得多得不夠,所以在今年的第四屆參政會上,我要求國民黨代表的比例要超過百分之八十!」

  赫爾利眯眼笑道:

  「既然如此,委員長先生邁開大步向前進好了,為何方才又冒出個什麼『有問題的是第二步』呢?」

  「將軍,你可以小看這個國民參政會,但是你不可小看蟬聯至今的那個共產黨方面的七個參政員。雖然毛澤東沒來過,但林伯渠、吳玉章、董必武、陳紹禹、秦邦憲和鄧穎超都出席過國民參政會,而他們出席的目的是來和我唱對台戲的!」蔣介石拍打著茶几說,「唱就唱吧,國民參政會容許言論自由,反正是個拼喉嚨的地方。可是怪了,共產黨人的順嚨好像特別粗,聲音又好像特別悅耳,好些無黨派人士一聽就聽進去了。聽進去也不打緊,打緊的是這些人反過來又為他們叫好!如此下去,你說算不算個問題呢?」

  「除非這些人真的能夠叫出什麼名堂來。」赫爾利淡然一笑道,「除了武器,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別的什麼法寶。」

  蔣介石急了:

  「那麼,請你注意,國民政府即將公布的第四屆國民參政會參政員名單上,會增加『周恩來』三個字。這便是先由共產黨方面提出來,然後再由這些人叫出來的。而且,我還可以告訴你,在這些人當中,不僅有無黨派人士,居然也有國民黨元老中的正統派哩!」

  赫爾利這才吃驚地問:

  「你是說,老資格的國民黨人也和你唱對台戲了?」

  「這需要就人議人,就事論事。」蔣介石不得不解釋說,「比如有個七十多歲的老先生,早年就讀日本東洋大學,參加過同盟會,辛亥革命時還當過同盟會浙江支部部長。以後,反對陳其美,反對袁世凱,南下參加西南護法國會,擔任了副議長。再以後呢?擔任了浙江省政務委員會主席。可是,國民黨在搞清黨時,他因有共黨嫌疑被捕入獄,但由於查無實據很快就把他放了。自此以後,他一度消極。我看在他是國民黨元老的份上,才安排他擔任歷屆國民參政會參政員的。」

  殊不料赫爾利嗚噓吶喊道:

  「不,他不是國民黨元老,他是個危險分子!告訴我,他叫什麼名字?」

  蔣介石皺著眉頭道:

  「老先生姓褚,名輔成,字慧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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