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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7:05:10
作者: 黃濟人
李誠義是個聰明人。在全州稍住些時日,他不僅弄清楚了杜聿明為什麼害怕與徐庭瑤沾邊,而且由此弄清楚了杜聿明為什麼慢慢疏遠了戴安瀾。
當然,杜聿明是迫不得已的,甚至忍受著痛苦,這李誠義看得出來。不過,這與他的報館有什麼相干呢?有疏就有密,報紙的排版就講究密。「見縫插針嘛!」李誠義暗笑道。自然,他不願意在杜聿明面前留下「見風使舵」的印象,該請示的還得請示一下才好。
「杜軍長,邱師長很能作戰吧?」
「嗯。」杜聿明望著李誠義西服下擺的紐扣,眨了眨眼睛說,「你可以去採訪他。」
於是,李誠義在《新生報》創刊號的頭版頭條位置,登載了那篇《記杜聿明將軍》之後,便把他那雙油亮的皮鞋鞋尖,對準了邱清泉的門坎。
邱清泉接待了李誠義,但是不允許他為自己寫什麼文章。邱清泉信奉「八娼九儒」之說,不過話到了嘴邊就婉轉多了:「軍人是打出來的,不是吹出來的。」話音剛落,卻不料李誠義竟鼓起腮幫,努著小嘴,貼著拱在胸前的拳頭縫隙,搖頭晃腦地吹了起來。
「敝人在江西老家時學過口技。」李誠義鬆開濕漉漉的雙手,「剛才是 『歸鳥啼』,我還會『趕集鬧』哩!」
「那麼,歡迎你再來。」邱清泉睜開眼睛,笑眯眯地說。
自此,李誠義成為邱府深宅的常客。每當茶餘飯後,邱清泉便帶著老婆女兒進了客房,讓她們在那母豬一般公羊一般的嚎叫聲中,笑得前仰後合、死去活來。
李誠義自然懂得口水和力氣的珍貴,但是他更懂得,要想在第五軍的營房之中為自己占領一席之地,除了杜大哥而外,還得有個邱老俵才行。奈何他的口技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兩套,所以終於有一個黃昏,當邱清泉帶著一個戴有眼鏡的陌生人走進客房以後,李誠義便眼睜睜地望著邱清泉溜之大吉了。
「我叫王堅,在邱師長手下當團長。」陌生人挺著身腰,風度瀟灑地與李誠義握了手。「聽說李先生主持《新生報》,早就想登門求教,只是因為忙於寫作,半個月沒有步出家門。今日不期而遇,真是幸會!」
李誠義不願意冷淡出現在邱清泉客房裡的任何人,可是沒有想到一個團長也可以到這裡來。他皺了皺眉頭道:「你寫了一個什麼東西呢?」
「一部書稿。」王堅的眼鏡聚集著得意的神光,「是專門評述西歐各國最新戰術的,定名為《當代新戰術》。」
「王團長的資料是從哪裡搞來的呢?」李誠義上下打量著對方,眉頭下面流露出明顯的懷疑的目光。
「哪裡搞來的?」王堅淡淡一笑,不無矜持地說,「我陸軍大學畢業,而後留學德國軍事學院,專攻西歐戰術,四年寒窗,總是有些心得的啊!」
「德國軍事學院?」李誠義趕緊追問道,「你是邱師長的同學?」
王堅微微昂起頭:「他是老大哥,我是桂南戰役前夕才回國的。要不是邱師長電邀函請,我早就留在重慶了。」
李誠義慌忙拱手道:「唉呀呀,你就是那個文武雙全的王團長呀!邱師長常在我面前提到你,你的耳朵不會不發燒吧?哈哈哈。真想不到你是這樣年輕,又是這樣英俊!快請坐,快請坐……」
李誠義立即意識到,眼前這個不甘寂寞的王團長,正是他可以用來聯絡邱清泉的「通訊兵」。在朝邱清泉方向的移動中,有了這個人,就可以為自己的立足點,提供更多的移動的餘地。這樣想時,他不僅滿口答應先在《新生報》上連載《當代新戰術》,而且擅作主張地請王堅為他所編著的《崑崙關血戰記》書稿寫個序言。
為寫序言的事,李誠義正在傷腦筋。他本想多挖一條聯絡第五軍上層集團的渠道,可是到了後來,竟到了一個求爹爹告奶奶的地步:杜聿明不便「王婆賣瓜」,婉言謝絕了;鄭洞國不做非分之事,作揖告退了;邱清泉討厭舞文弄墨,拂袖而去了;戴安瀾雖然工於文字,卻因為受到徐庭瑤的株連,平日裡連話都懶得說。
現在好了,「邱師長的同學」王堅,痛痛快快地領了差事,「渠道」雖然稍稍彎曲了一點,挖淺了一點,但只要順暢就行。李誠義樂得伸出雙臂,擁抱了王堅。
王堅第二天早上就交卷了。他的眼睛裡布滿血絲,嗓門卻沒有沙啞,站在報館一張案頭前面,開始朗讀他的序言:
「崑崙關的殲滅戰,是歷史上殲滅異族入侵獸軍的偉績,是現在世界上被壓迫民族消滅帝國主義武力的壯舉。從這裡奠定了國軍『攻必克,守必固』的信念,從這裡開創了第二期抗戰轉敗為勝的途徑!」
「『開創』改為『開拓』更好。嗯,不錯,請王團長讀下去。」李誠義插話說。
「在崑崙關前,以數萬國軍的鐵血,構築了敵人的墳場,使敵人棄甲曳兵地寫下了『璧還九塘』的服辯狀,使敵人垂頭喪氣地打消了對大西南繼續進攻的念頭。如果不是當時給敵人一個硬的教訓,那抗戰史上又不知會寫下怎樣的一頁!」
王堅讀完了,抬頭望著坐在藤椅上的主編大人。
「順暢,順暢。文理順暢。事理也順暢!」李誠義拍擊著桌子,忍不住笑出聲來,「末句奇峰突起,可謂點睛之筆。不過,依兄弟之見,既是序言,有必要點明作序人的身份和印書的目的。」
「還望李先生不吝賜教!」王堅欠欠身。
「你看加上這幾句行不行?」李誠義沉思片刻,站起來說「筆者當時拿著槍桿,參加了這次會戰,只緣身在戰火中,不識全場真面目。直到血戰告捷之時,才確信是振奮了我全體國民之精神,刷新了全世界人士之耳目。為了使這種作用在空間上擴大,在時間上延長,就得用文字作翔實的記載和忠實的宣揚。」
「行,行!」王堅欽佩地說,「李先生才思如此敏捷,足夠我學一輩子的了!」
「小意思,小意思!」李誠義打著哈哈說,「你就等著看書好啦。有了你的序言,我的書才有看頭哩!」
《崑崙關血戰記》果然很快出版了,是由《新生報》館趕印出來的。李誠義將裝訂成冊的第一本書,裹了幾尺紅綢,像送大禮那樣給杜聿明送去了。
「我這個人一點不上像。」杜聿明翻開書殼,看著他的照片,笑呵呵地說。
「真的呢,太嚴肅了。」李誠義湊過臉,用指頭沾沾口唇,翻開另一頁,「邱師長也不上像。你們軍人像隨時都在打仗似的!」
「指揮打仗倒用不著板著面孔。」杜聿明淡淡一笑,突然發問說,「照片能不能重新印一下?」
李誠義稍有遲頓:「能夠,能夠。我親自給杜軍長拍張照片,包你滿意!」
「我的照片不用換了。」杜聿明扭過頭,「我的意思是把邱師長的照片放大一點。」
「放多大?」
「可以和我的一樣大。」
「那怎麼行?」李誠義困惑不解地說,「廟裡的金剛都是一般高的嘛!邱師長的照片大,戴師長的照片小,杜軍長這裡能行,第五軍五萬將士那裡能行嗎?」
「你放心好啦!」杜聿明站起身,伸手取過掛在壁頭上的軍帽,在李誠義眼皮底下晃了晃,不無神秘地說「等一會你就知道了。我現在要去軍部召集會議,宣布軍令部的命令——重大人事變動的命令。哦,對了,變動情況明天要在《新生報》上登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