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特務眼皮下出逃
2024-10-04 06:57:35
作者: 何蜀
這天,特務委員會偵緝隊長宋毓萍親自前來巴縣大監,將文強提出,對他說:
「你的兩次招供,我們經過查證,基本屬實。川陝邊李家俊匪部已被擊潰,省委劉願庵、李鳴珂等人均已被一網打盡,無一生還。共產黨在四川大勢已去。你不要再受革命的麻醉了,應該及早醒悟,回頭是岸,留得有用的生命,好為國家效力……今天我們是奉軍法處李根固處長之命,前來接你去特委會面談的。」
文強從未與宋毓萍打過交道,只知他原是共青團四川省委宣傳部長,叛變後死心塌地為虎作倀。聽他喋喋不休,文強十分厭惡,冷冷地回答:
「我乃文信國公(文天祥)之後。自幼即記誦過他就義前所寫的自贊詩:『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不知宋毓萍是沒有聽懂,還是裝作不懂,一路上仍然厚著臉皮對文強進行勸降。
到了特委會,文強被一夥特務簇擁著,進入一間布置好了的房間,只見一張桌上已擺好麻將牌,另一張桌上擺著茶點、水果。
特委會的另一個偵緝隊長,土匪模樣的賀蜀筠,也迎上來向他表示歡迎。賀蜀筠還口口聲聲是「黃埔同學」,跟文強套近乎。原來,賀界筠也是黃埔軍校第四期畢業生,與文強同期不同科,而與李鳴珂同在步科第一團。畢業回川後,曾在川東從事兵運工作。
文強得知後,暗暗嘆息,想不到李鳴珂的同團戰友中竟也出了這樣的敗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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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特務也圍著他問東問西,稱他「老大哥」,還有人向文強獻殷勤,贈以鴨舌帽。
宋毓萍出去了一會兒回來,假惺惺地嘆息著對文強說,李根固李處長(二十一軍軍法處長兼特委會委員長)原打算親自來宴請他,並代表劉甫公(即軍閥劉湘,字甫澄,人稱甫公)同他作長談,但因見文強的態度仍有些強硬,便改為以後再談。今天暫由特委會的兄弟們來招待。請他隨便玩,但警告他不得擅自走出大院門外,以免發生誤會。
於是,文強被待作「上賓」,飲茶談天之後,便請入座作「雀戰之戲」。
在麻將聲中,特務們不斷向他進行勸誘,他不置可否,虛與委蛇,推說輾轉各地,求職無成,現又坐了半月監牢,身體垮了,只想先養養身體,再作其他考慮。
表面上他裝作輕鬆的樣子,但心裡卻一直在緊張地盤算著能不能伺機逃脫。
幾圈麻將後,已是黃昏。贏家又拿出錢來辦招待。一個年輕特務跑前跑後,張羅買酒買菜。席間,他還不時給文強斟酒點菸,十分殷勤。
酒過三巡,文強要上廁所,那個年輕特務連忙引他前去。
廁所在屋后角落上,得從靠岩坎邊的小路繞過去。
走到半途,那年輕人悄悄拉了拉文強,向他指了指路邊樹叢,悄聲說了一個字:「跑!」說完,他就轉身回屋裡湊熱鬧去了。
文強心想此人必是鄭佑之安插的人,心中踏實了幾分。他知道此時特務們大都有了醉意,又還在忙著猜拳罰酒,互不示弱,正是趁人不備逃走的好時機。他看看四下無人,趕緊借暮色掩護鑽進樹叢,
一看,原來樹叢後就是堡坎邊緣的鐵絲網,先已被撬開了一個大洞。
他探身洞外往下一看,只見離地面還有約兩丈高,如何能安全下去?
猶豫間,他聽見從特委會屋內傳來特務們的猜拳罰酒聲,那個年輕特務吆喝得特別響亮。
文強自忖事不宜遲,顧不得多想,脫下身上的長衫,擰成長繩狀,一頭系在鐵絲網木樁上,雙手抓住這「長繩」,心頭默念著:「鳴珂、願庵助我!」腳蹬著堡坎表面的石縫,迅速滑縋下去。
下到地面,文強趕緊往中央公園下方走去。
正當此時,小路上卻迎面走來了一個軍官!
那軍官顯然是往上回二十一軍軍部去的。他看到上身只穿了件汗褂、形跡可疑的文強,顯得有些警覺。
文強心頭暗暗叫苦,但卻不露神色,裝作在公園裡納涼閒逛的遊人,一邊哼著小曲,抬頭賞月,一邊漫步尾隨在那軍官身後向上走。待那軍官不再回頭看他,向坡上快步走開了,文強才轉身往公園下邊商業場方向狂奔而去。
還未跑到商業場,山坡上二十一軍大院裡已響起了一片嘈雜的人聲和集合號聲……
到了商業場街上,文強叫了一乘過街轎,兩個轎夫快步將他送到了儲奇門河街。
周敦琬正和一個鄰居大娘在院壩里乘涼聊天。一見文強從轎上下來,急忙起身說:
「呀,我家先生從合川回來了!」
支付了轎夫的力錢,鄰居大娘也告辭離去後,又驚又喜的周敦琬插上了院門,把文強扶進屋裡,連聲問:
「你是怎麼出來的?」
「全靠鄭大哥的安排……」
賴兆年也聞聲奔進屋來。文強幾大口喝完了賴兆年端來的茶水,驚魂甫定,講述起了逃脫的經過。
「托馬克思的福……我本來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呢!」
聽了文強這話,看著文強狼狽不堪的樣子,周敦琬多日來的擔憂、焦慮、痛苦不安一齊湧上心頭,忍不住嗚的一聲大哭起來。惹得文強和賴兆年這樣的漢子也陪著流下了熱淚。
周敦琬哭過之後,鎮定下來,思索片刻後,她認為二十一軍肯定要全城戒嚴,大肆搜捕。只有馬上出城才能確保安全。
他們緊急商量後,決定讓賴兆年立即僱船送文強過長江,然後沿江邊大路往巴縣漁洞鎮方向走,一直去到江津縣城,到周敦琬一個黃姓學生家中暫住。周敦琬與鄭佑之接上頭,交換情況後,再到江津與文強會合,作下一步打算。
正在商議中,河街上已傳來城門洞戒嚴了的議論聲。好在河街位於城門外,軍警一時還搜不到這裡來。
匆匆相逢又匆匆別離。文強拿上周敦琬給他準備好的簡單行李和盤纏,顧不上多說什麼,便隨賴兆年摸黑往江邊走去。
他和周敦琬都不可能想到,這一走,竟會開始他們人生道路的一大轉折。
那個幫助文強脫險的特務是誰?文強始終不知。
直到半個世紀後,才有重慶的黨史工作者告訴文強,營救他的人員叫薛彥夫。
不過,薛彥夫在80年代回憶的營救經過與文強的回憶頗有出入,而且據薛彥夫回憶,他並沒有參加那天的宴席。
但薛彥夫提供了一個有價值的線索:他認為那個在特務宴席間殷勤奔走的人,應是鄒雲芳。
鄒雲芳,又名鄒篤生,川南高縣人。從出賣穆青的叛徒成為「回頭分子」,自從成為「良心會」骨幹成員後,在幫助中共地下組織獲取情報、購買武器、打擊死心塌地的叛徒等方面作了不少有益的工作。
不幸,在1931年底,因鄭佑之派出與「良心會」接頭的一個地下黨特務隊員自首叛變,告發了有關「良心會」的情況,在大逮捕中又接連有人叛變,地下黨組織及「良心會」遭到大破壞。鄭佑之與「良心會」成員周世傑、羅曼生等被捕犧牲;薛彥夫被判刑關入反省院;鄒雲芳、余宏文星夜逃離。
只是當時鄒雲芳與余宏文並未暴露身份,出賣「良心會」的叛徒也不清楚他們的情況。他們的突然逃走只成為一樁無頭疑案。
不久,共青團江巴中心縣委書記謝孟樵被捕叛變,除了出賣他的下屬組織外,還告發了已經逃離的鄒篤生(鄒雲芳)和余復生(余宏文)同中共地下組織有聯繫的情況。
這時,劉湘才下令向各地發出了一份遲發的通緝令:
為通緝事,查本部偵緝隊長鄒篤生,偵緝員余佛生等,名為反共人員,實則對於緝捕工作毫不努力,每多敷衍推諉,致工作無由進展。該鄒篤生等復通共黨,在部組織消息局,與逆黨暗通消息,並自告奮勇,與鄭佑之、周世傑、羅曼生等,成立特務隊,謀殺反共人員,為求媚逆黨之交換條件。自周、羅等被捕伏法後,該鄒篤生等畏罪潛逃,復據最近反共人謝孟樵報稱,鄒篤生等現已拖槍七八枝,逃回川南一帶,組織暴動。似此不法之徒,實屬罪無可逭。為此令仰該□□即便轉飭所屬一體查緝,務獲究辦,以靖地方,而遏亂謀為要。
據有關黨史文章記載,余宏文不久在與國民黨當局鬥爭中犧牲了(一說是在戰鬥中,一說是在獄中),但鄒雲芳卻從此不知下落。會不會是他自認為國、共兩黨都不能容他,因而隱姓埋名、銷聲匿跡了?
文強是當時被二十一軍特務委員會逮捕後唯一成功脫險的中共幹部。
——在他之前和之後被捕的共產黨人,除去叛變者外,不是被殺就是被判刑關進了反省院。
這是共產黨人在與軍閥劉湘及其鷹犬特務委員會較量中取得的一次重大勝利。
可嘆的是,這一勝利的價值很快便因左傾路線的錯誤處理而報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