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本庭判決如下
2024-10-04 06:38:55
作者: 羅學蓬
狂風暴雨,驚雷閃電。睡在客房裡的孫夫人被驚醒了,伸手拉燈繩,卻發現電已停了。
孫夫人趕緊披衣起床,摸索著點燃一支蠟燭,逐屋關上被狂風吹得咣當亂響的窗戶。
孫夫人進得佛堂關窗,閃電掠過,可見佛堂神龕上,供奉著白瓷觀音坐像和孫氏祖宗牌位。觀音坐像旁邊,敬奉著一幀孫立人父親的遺像。
閃電照亮了熟睡中的孫立人的臉膛,正在做噩夢的孫立人神情恐怖,突然失聲大叫:「啊——」
睡在孫立人身邊的張美英陡然驚醒,連著拉了兩下床頭柜上的電燈,沒亮,又下床摁牆上的開關,天花板上的吊燈也沒亮:「嗨,又停電了?」
閃電之中,孫立人雙手時而捶擊胸膛,時而當空亂舞,嘶聲大叫。
張美英嚇壞了,伏身床前大叫:「立人,你怎麼了?你醒醒,快醒醒啊!」
正在客廳關窗的孫夫人聽見了張美英的驚恐的叫喊,神色一震,趕緊端著蠟燭,加快腳步向臥室走去。
一串串驚雷轟響,一道道閃電掠過。
住在平房裡的情治人員全都被孫立人的叫喊聲驚醒過來。
楊國生驀地拉亮電燈,側耳一聽:「不好,快,是孫立人的聲音!」
所有人掏出手槍,衝進雨幕里。
後院旁邊的樓房裡,兩名情治人員驀地醒來,奔到窗口,居高臨下地觀察著孫宅的動靜。
驚雷聲中,一串閃電掠過,他們看見庭院中幢幢黑影疾步向著主樓衝去。
一名情治人員架起了高倍望遠鏡。另一名情治人員將機關槍架在了窗台上。
孫夫人急步來到臥室門外,敲門:「美娘,出什麼事了?」
張美英趕緊開門讓孫夫人進屋。
孫立人已經醒來了,痴痴地盯著兩位太太,一副丟魂落魄的樣子。
兩位太太趕緊上前,一左一右撫住孫立人的肩膀。
孫立人不解地:「你們倆怎麼了?半夜裡不睡覺,傻乎乎地盯著我幹什麼?」
張美英:「你剛才叫得好兇,一雙手又是捶胸口又是亂比畫,就像被鬼抓住了一樣。」
孫夫人:「阿彌陀佛,立人你做噩夢了。」
孫立人:「我哪裡是做噩夢,我是想到了一個人的命運。」
孫夫人:「想到誰了?」
孫立人:「我告訴你們吧,張學良自從被押到台灣後,這些年來一直被老蔣關在新竹井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們知道當初發動西安兵諫,除了張學良,還有一個楊虎城嗎?」
張美英:「我哪兒知道,楊……楊什麼城啊?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孫夫人:「那時候報紙上天天登,我當然知道楊虎城了。我想,老蔣肯定同樣饒不了他,沒準也被秘密關押在什麼地方度日如年吧。」
「度日如年?能度日如年就好嘍!老蔣對姓楊的,可不會像對張學良那樣手下留情。老蔣離開重慶之前,命令毛人鳳把楊城城一家斬草除根,連小娃娃也不放過。甚至連楊虎城秘書一家,也都被殺得來一個不剩。」
孫夫人:「啊,這怎麼得了?在老蔣眼裡,你犯的就是和楊虎城一樣的大罪啊!你現在不過是菜板上的一條魚,他幾時想起要殺你,動動嘴皮子就行了,真是太容易不過了!」
張美英:「哎呀,這可怎麼得了?」
「我孫立人從不惜命,死不足惜。可是,我不能不替你們,還有娃娃們害怕呀。老蔣這個人我太了解了,他可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驚雷閃電狂風暴雨之中,兩位太太和孫立人緊緊摟成一團。
楊國生與一幫情治人員衝到了主樓大門前。一名「下女」已經將門打開,楊國生等一擁而入。
楊國生與情治人員來到孫立人臥室門前。
楊國生叫道:「孫先生,出什麼事了?請把門打開,快打開。」
門開了,門裡站著孫夫人。
孫立人端坐在床上:「楊秘書,你們不用這麼緊張,有這麼多情治人員整天24時保護,我能有什麼事?」
桃園感訓所里,畢所長帶著武裝警衛將李鴻、陳鳴人等同案犯帶出號子,集中起來訓話:「起訴書3天前就送到各位手中了,大家都看過了吧?」
眾囚犯參差回應:「看過了。」
畢所長說:「雖然不幸,也可以說是大幸,不幸的是你們已經被關了7年,今天才第一次被送上法庭受審,能否出去,還得看法官定奪。大幸的是各位總算是有驚無險了,因為報上已經登了,孫立人不再追究,所以我估計各位作為孫立人的老部下,到此也就差不多了,不會再有什麼驚險之事發生的。所以本人站在朋友的立場上奉勸諸位一句,不管法官怎麼判,千萬不要不服,更不要來什麼抗議,否則,觸怒了法官,只會自找苦吃,結果只能對你們更加不利。」
眾犯無語,被警衛押出牢房,穿過院壩,向著設在對面房子裡的法庭走去。
警衛頭目走到李鴻身邊,壓著嗓子說:「李長官,我們當兵的都知道你們和孫老總,都是受了天大的冤枉。」
李鴻神情激動:「謝謝!」
「今天上午已經判了一批,有好幾十個,比你們的人多多了。」
「什麼案子?」
「嗨,和你們一樣,都是因為孫立人的案子。」
「都有誰呀?」
「人太多了,我只記得為首的叫郭廷亮,說他是共諜,被判了死刑。這人長得濃眉大眼,相貌堂堂,身材魁梧,多精神的一個兵啊,可惜,沒幾天活的了!」
李鴻索然地:「郭廷亮這人我知道,我任新38師師長,新1軍、新7軍軍長時,他都是我的部下,我能肯定他也是被冤枉的,根本不可能是共諜。」
感訓所的文體活動室被臨時布置成了法庭。
李鴻、陳鳴人等囚犯被武裝警衛帶進法庭,面對審判席整齊地站立成兩排聽審。
馬貞一也帶著7歲的定安站在後排之中。
法庭上正襟危坐的,除了分別擔任主審和陪審法官的三名將軍,還有兩名軍事檢察官,兩名書記官。四周還站著十來名武裝警衛,場面甚是威嚴。
主審官對犯人逐一點名應卯後,檢察官開始念起訴狀。
第一個受審的是李鴻。
檢察官念道:「李鴻,湖南省湘陰縣人,黃埔軍校第5期工兵科畢業。53歲。在擔任新7軍中將軍長期間,奉命戍守長春,作戰不力,至長春淪陷,並在危急關頭,下令全軍放棄抵抗,向共軍繳械投降……」
李鴻忍無可忍,大吼道:「這完全不是事實,新7軍向共軍繳械投降是在民國37年10月19日,而本人因城中嚴重缺糧,每天只吃豆餅米糠充飢,致胃病復發。9月底去野戰救護所看望受傷官兵,又因身體虛弱感染傷寒,整日臥床不起,只得將全軍指揮大權交予副軍長史說。部隊投降,並非由我決定,我也從未在所謂的起義通電上籤過名……」
主審官猛敲法棰喝道:「所有被告不得辯解,只准答對與不對!」
李定安受到驚駭,猛地大哭起來。
主審官眉頭一皺:「真是開玩笑,如此威嚴的場合,怎麼把娃娃也帶進來了?這是誰的娃娃?誰的?」
李鴻說:「主審官大人,這是我李鴻的娃娃,不是我願意把娃娃帶到這裡來,而是他媽媽把他生在了監獄裡。」
主審官道:「那就讓他媽媽把他帶回號子裡去!」
馬貞一說:「我不走,我和娃娃坐了7年大年,我們母子倆也是真正的犯人,你憑什麼趕我們母子出去?我今天就要在這兒看你們怎麼判我一家大小的罪?」
三名警衛上前,一人抱起安定,兩人架住馬貞一的雙臂,強行將其拖出法庭。
安定「哇哇」嚎哭,馬貞一也大哭大鬧:「老天爺你睜睜眼啊,我先生接到了孫老總專門派人送到湘陰的信,才冒死從共產黨控制的地盤上逃到台灣,為的就是效忠黨國,繼續為蔣總統賣命!沒想到了台灣,卻糊裡糊塗地被關了起來。現在蔣總統要判我先生的刑,連聽也不准我聽,太讓人寒心了呀!」
警衛頭目提醒道:「李夫人,公然攻擊蔣總統,只會讓你先生罪加一等的。快,把她帶回號子裡去。」
馬貞一大嚷:「我不走,我就得在這兒聽!」
畢所長說:「在這兒聽可以,不過,你必須答應我,不得在這裡哭鬧才行。」
馬貞一重重抹去淚水,牙一咬:「好,我答應你!」
畢所長說:「李太太,我提前給你透個好消息吧,你先生判決後,你和孩子今天就可以出去了。」
馬貞一叫道:「我不出去!我在台灣人生地不熟的,我先生在大牢里呆著,我帶著孩子出去沿街討飯吶!不管是死是活,我們一家人就是吃牢飯,也都要在一起!」
屋裡,主審官霍然站起,「全體起立,現在,本庭判決如下。」雙手捧起案卷,大聲念道,「李鴻、陳鳴人、彭克立、曾長雲4犯身為革命軍人,毫無氣節,貪生怕死,不遵中央電令突圍,而向共匪洽降,將所部交付匪幫。在被中共釋放後,又與投共將領秘密聯絡,並接受中共中央社會部部長李克農指示來台,意圖以策反國軍高級將領,以及掌握兵力,策應匪軍犯台等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李鴻、陳鳴人、彭克立、曾長雲4犯,各處無期徒刑,褫奪公權力終生。」
被告大嘩,罵聲連連。
彭克立:「我給國民黨做走狗做了這麼多年,就落到今天這種下場啊?」
陳鳴人:「主審官,你他媽的判什麼無期,有種你就判我們斬立決,殺無赦啊!把我們押到『六張犁』去一槍崩了多痛快!」
曾長雲捶胸頓足:「悔不當初,悔不當初!弟兄們,我們這是自作自受啊!」
李鴻臉色煞白,氣喘吁吁:「三年不雨,六月飛霜,奇冤不雪,天理難容!都怪我……都怪我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突然口吐鮮血,訇然倒地。
法庭頓時大亂。
陳鳴人和曾長雲趕緊將李鴻扶起。
彭克立沖警衛大吼:「媽的快救人啊!你們還愣著幹啥?」
警衛一擁而上,手忙腳亂地將李鴻抬出了法庭。
馬貞一追著丈夫哭喊起來:「李鴻你怎麼啦……啊啊啊……你可不能死啊……你要這麼一蹬腿走了,我和孩子怎麼辦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