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孫立人只向總統一個人敬禮
2024-10-04 06:37:25
作者: 羅學蓬
吳國幀帶著秘書氣沖沖走進辦公大樓,上樓,穿過走廊,在「副司令」辦公室門前站住,剛欲伸手推門,稍一思忖又將手收回,向前續走幾步進了掛著「主席」牌子的辦公室,吩咐秘書:「馬上去請彭副司令過來一下,我要親自給他交待重要任務。」
吳國幀推開窗戶,樓高風疾,卷得他頭髮飄飛。
身後傳來了彭孟輯的聲音:「吳主席有事吩咐?」
吳國幀驀地回頭盯著彭孟輯:「彭副司令,我剛剛去台中、嘉義、宜蘭巡視各地首次縣市長選舉的準備工作回來,這一路上,許多人都向我們反映到同一個問題,他們的親友不知犯了何罪被保安司令部抓起來了。你能告訴我這個省主席,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彭孟輯說:「這個我當然知道,這次各地的特務機構確實抓了不少流氓分子。」
吳國幀道:「你說是流氓分子?而向我反映情況的人則說被抓的都是各地的民眾領袖。真是胡鬧,你們抓人有證據嗎?」
彭孟輯說:「當然有,沒有證據怎麼敢抓人?吳主席常常向我們強調台灣也是要注重法制的嘛。」
吳國幀說:「那請你馬上把證據提供給我看一看。」
彭孟輯為難地:「恐怕辦不到。」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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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抓的人不少,多達998人。你至少得給我1個禮拜的時間,我才能把證據送到你手裡。」
「既然你已經把人抓起來關進大牢了,怎麼還拿不出證據?1個禮拜太長,我只給你1個小時,我坐等你的證據。」
彭孟輯道:「吳主席那樣做就是故意為難卑職了。你執意要看證據,我這裡也帶了幾份過來,請你過目。」從公文包里取出三四張紙,雙手放在辦公桌上。
吳國幀拿起來瞟了一眼,往桌上一扔:「抓了998個人,就這麼三四個人的所謂證據,有你們這麼辦案的嗎?」
「那倒不只這三四份,其餘的證據還在各個系統的特務機構里,只是來不及匯總上來。」
「那對不起,彭副司令,休怪我這個省主席兼保安司令部的司令不依不饒,鐵了心要追查到底。請你馬上回辦公室給下面打電話,命令各個系統的特務機構一把手火速把證據親自送交到省政府。你甚至可以明確地告訴他們,明天上午10點以前,這些首腦人物必須帶著這次抓人的證據,出現在由本主席主持的專門會議上。」
此日上午,省政府會議室里,吳國幀與彭孟輯並排坐在主席台上,面對從各地趕來的特務首腦們。
吳國幀說:「剛才聽了幾位同志的介紹,這次大逮捕的情況,我基本上已經清楚了。大家把所有的證據都帶來了,也幾乎等於沒有證據。近千人的案子,居然只有十幾份案卷。責怪諸位草菅人命恐怕太重,批評你們玩忽職守則肯定責之太輕。別的話我也不想多說了,辦了錯事,唯一能補救的就是在最短的時間裡改正過來,我現在以省主席和保安司令部司令的名義命令你們,3天之內甄別所有的指控,如果沒有證據就立即放人!」
一上校軍官說:「報告吳主席,各地的情況我們已經匯總了。經核實,998人中,只有18人有輕微的不良行為……」
吳國幀問:「什麼不良行為,請說能說得具體一點嗎?」
上校說:「如在公共場合酗酒吵架。」
吳國幀哭笑不得:「荒唐透頂!將那18個人移交派出所作違犯治安行為處理,其餘980人,立即釋放!」
上校:「是。」
彭孟輯陰沉著臉,一言未發。
吳國幀把目光落到彭孟輯臉上:「彭副司令,我今天下午要前往澎湖列島巡訪,3天後才能回來,放人的事,就交由你來負責。我希望我回來時,不會因為此事留有任何後遺症。」
彭孟輯應允道:「吳主席放心,我一定遵命行事。」
台北。孫立人在陸總大樓自己的辦公室里和張佛千說話。
張佛千說:「你看看彭孟輯多精明,蔣經國剛剛開始在軍隊裡強力推行政工制度,姓彭的就首先在他原來主管的高雄要塞司令部搞試點,大玩花活,在軍官守備團里發起了一個『效忠總統運動』,蔣經國在後面推波助瀾,立刻來了個全島響應,這邊刺背,那邊文身,什麼『殺朱拔毛』,什麼『反共抗俄』,轟轟烈烈搞了個滿天星斗,處處開花。」
孫立人滿面不屑:「借重青紅幫歃血為盟的辦法,把個人崇拜推到史無前例的頂峰。我對這樣的做法深惡痛絕!以摧殘官兵的血肉之軀來換取層峰的歡心,如果真能奏效,那就只能證明我們的軍隊,目前還是何等的蒙昧原始,殘忍無知?」
張佛千說:「蔡斯團長認為這是蔣經國從蘇俄學來的一套做政治工作的手段,目的是將中國軍隊建設成蔣家軍,在中國實行獨裁政治,所以強烈反對。如今公要餛飩婆要面,你這個陸軍總司令像個小媳婦,夾在中間好為難,可你偏偏跳出來支持蔡斯,不和太子保持一致……」
孫立人打斷對方的話說:「你別勸我,自從蔣經國當上國防部總政治部主任以後,這個總政治部竟然可以直接任命每個軍、師、旅的政治軍官,甚至下至連的政治軍官,表面上這些人負責訓練和給部隊灌輸某種思想,但實際上都成了蔣氏父子派往軍中的密探。」
「這個問題在軍中早就看得清清楚楚,蔣總統想讓自己的兒子以這種方式控制軍隊,又從旅長一級開始層層改組指揮部,通常須有蔣經國的批准,軍官們才能被任命為司令官。這樣沒過多久,旅長以上的軍官,都必須唯蔣經國的馬首是瞻了。」
「這是涉及國軍能否實現現代化的大問題,政工監軍制度分散指揮官事權,因此減低了效率。如果行之過甚,則軍隊雖然忠字當頭,沒有兵變的危險,卻也使指揮系統的效率降低,有礙克敵制勝。我身為陸軍總司令,必須明確表明態度,軍隊以打仗為主,只要我在位一天,就決不允許政工幹部削弱軍事主官的指揮權!」
「我還聽說,總統府例行的每周軍事匯報,你從未準時出席。」
孫立人一笑,滿臉輕蔑地說:「桂永清算什麼東西?他現在接替周致柔坐上了總長交椅,我要準時前去,按軍規就必須向他敬禮,我遲一點去就能避免,因為總統已經到了,我孫立人只向總統一個人敬禮!」
張佛千不以為然:「你這理由太可笑了,陸軍總司令向參謀總長敬禮,尊重的是軍規禮儀,而不是任何個人,不管這個人是桂永清,或是我張佛千。」
孫立人說:「你張佛千這輩子要能混到總長的位置,我心甘情願地給你敬禮,但桂永清那種卑鄙無恥的小人,絕對不行!你要知道,軍禮是神聖的。」
「你還在為他寫的那首歌生氣?」
「身為海軍總司令,怎麼能夠寫出《領袖歌》這樣的諂媚之詞!你聽聽:大哉中華,代出賢能!歷經變亂,均能復興!蔣公中正,今日救星;我們跟他前進,前進!復興,復興!」
張佛千笑道:「不錯,不錯,你居然能把這首諂詞背下來?」
孫立人罵道:「他媽的什麼破玩意兒!別說寫,這些詞兒從我嘴裡說出來我都覺得肉麻!我不能說桂永清是憑著這首破歌當上的總長。但是,他在海軍總司令任上寫《領袖歌》在前,而被提拔為參謀總長在後,總不免讓人認為有一種因果關係在裡面。這種全無人格的傢伙即便有朝一日當上總統,我孫立人寧願選擇解甲歸田,也決不向他敬獻軍禮。」
吳國幀怒氣沖沖走進彭孟輯辦公室:「彭副司令,請你正面回答我,我去澎湖之前讓你負責放的人,為什麼到現在一個也沒有放?」
彭孟輯說:「啊,吳主席息怒,請坐下容我慢慢解釋。」起身為吳泡茶。
彭孟輯將茶杯放在吳國幀面前:「我早就傳達了你的命令,可下面負責同志說,由於只有你的口頭命令,而沒有接到你簽發的書面命令,他們執行起來有難度,所以這事就……」
吳國幀勃然大怒:「你們抓人時沒有我的命令,口頭的書面的都沒有,為什麼放人時卻要我的書面命令?既然要,你馬上去我辦公室,我寫給你!」
深夜,吳國幀和夫人還靠在床頭談令他們煩心的事。~
吳夫人說:「依照國家規制,彭孟緝是你的直接下屬,可是他敢於對你這頂頭上司公開地陽奉陰違,口是心非,我看完全是因為有蔣經國在背後撐腰嘛。」
吳國幀說:「就這個事件而言,我已經派人調查得一清二楚了。它完全是蔣經國一手操縱的。那998人非但不是什麼地痞流氓,而且都是各地的民眾領袖。逮捕他們是一種威脅,是為了在即將到來的選舉中,迫使他們按照國民黨的需要投票。而這些人作為對國民黨候選人可能構成威脅的反對派,或被捕、或受恫嚇,儘管人最後被放了出來,但蔣經國的目的也達到了。逮捕就是一種表白,誰投票反對國民黨,誰就絕對沒有好下場。」
吳夫人搖頭道:「太可怕了,國幀,你這個省主席還有什麼意思啊?千萬不能再做下去了。」
「我當然不能繼續犯糊塗了,我給彭孟輯寫完書面命令後,接著就寫好了辭呈,已經讓秘書送到侍從室去了。」
床頭柜上的電話鈴響了。
吳國幀抓起電話,神情一振:「啊,是蔣夫人啊!這麼晚了,你還沒睡?……好,好……唔,唔,我和卓群一定來,一定來。」
吳夫人也將臉湊到了話筒上。
吳國幀放下電話:「蔣夫人請我們明天去士林官邸度周末。」
「度周末是虛,一定是總統看了你的辭職報告,用這樣的方式來慰留你吧。」
「蔣夫人與經國的矛盾在高層早已不是秘密,有一段時間甚至到了水火難容的地步。以她的精明幹練,我與經國的不和她肯定早就有所耳聞。她肯定能夠意識到我執意辭職,就意味著蔣經國的地位加一步得到加強,這恰恰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
「國幀,你可不能因為蔣夫人或者是總統說上幾句好話,就改變主意啊。我已經打電話告訴女兒女婿,說我們全家很快就會在紐約團聚了,他們全都眼巴巴地盼著我們去,你不要讓他們失望啊。」
「你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