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羅蘭色
2024-10-04 06:31:07
作者: 王小鷹
顧盼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待它發生的事終於發生了。
上班鈴還沒響,顧盼走到窗前,把昨天喝剩的半杯水緩緩地倒進紫羅蘭花的青瓷盆里。從敞開的玻璃窗里,她瞥見陳欣推門走進了辦公室,盯著自己的背影猶豫了一下,筆直地走過來了。
顧盼趕緊低頭撥弄紫羅蘭的葉瓣。她實在不想看陳欣那張總是掛著自信而又謙恭微笑的漂亮的臉,天啊,當初她是懷著多麼愛慕的心情時時想看見這張臉呀!紫羅蘭在早晨輕俏透明的陽光中顯得很嫵媚。它的長橢圓形的葉片披著灰白色短而密的星狀毛,呈現出絳紫和殷紅的混合,又隱約透出幾成花青石綠。沒有人能準確地說出它究竟是什麼顏色,因此世界上就多了一種色稱:紫羅蘭色。這凝重而神秘的顏色,最能引逗姑娘們去漫無邊際地編織美麗的夢。
顧盼的眼角餘光漂見陳欣把一張紙塞進她鎖著的抽屜縫裡。
自從上個周末的那場痛苦而又痛快的爭吵發生後,顧盼一個星期沒跟陳欣說一句話。按常情,與戀人賭氣,姑娘總會苦惱委屈得淌眼淚,焦灼而又矜持地等待小伙子前來「討饒」,可顧盼卻覺得象卸下了千斤重擔似的渾身輕鬆,而且希望陳欣不原諒她刺痛他心的那些話,永遠不要原諒……當她意識到自己這種異常狀況時,著實大吃了一驚!
她不能再欺騙自己了,原來,她已經不愛他了。
顧盼在繪圖板前坐下,稍一拾頭,就碰上陳欣憂鬱的目光,她卻不願拿出鑰匙去開抽屜的鎖。她狠心躲開陳欣的眼睛,低頭去看攤在圖板上未完成的圖紙。是大魯提出要讓顧盼來繪製最關鍵的控制箱電器圖的,這使顧盼在下筆畫線時,常常因為急切和緊張而折斷了鉛筆芯。她希望自己能繪出一流水平的圖紙,讓大魯滿意得用小而亮的眼深深地看她一下。
有一種原本很模糊而正在漸漸清晰起來的情感攪得顧盼心亂如麻。
陳欣隔著兩塊繪圖板低聲說:「小顧,看了信,談談好麼?午休時,去人民公園……」
「我頭暈……感冒了。呵,我到醫務室去一下。」顧盼慌裡慌張地逃出了辦公室。
醫務室的董醫生只是略微看了看顧盼的喉嚨口,就刷刷地開出了一張病假條,塞在她手裡。「小顧,放你時間準備嫁妝,到時候喜酒雙份。」董醫生開玩笑地說。他和陳欣是一個集體!」磨出來的患難知己。
顧盼被母親硬逼著灌下了一碗燙嘴的紅搪薑湯,裹著兩床厚毯子躺在床上。她覺得太陽穴咯哮地跳,腦袋漲痛得幾乎要爆裂開來,身子沉得象盤石磨,胸口悶得發慌……
「顧盼,顧盼里怎麼啦了夢見什麼了?怎麼哭了呢?」
顧盼睜開眼睛,看見柯小美坐在床邊上,用手帕擦自己額頭的冷汗和眼角溢出的淚。
「聽說你病了,他們叫我來看看。」柯小美緩聲緩氣地說。
「他們?……」
「嗯。陳欣,還有……大魯。」最後兩個字,柯小美說得很輕,可是顧盼聽得很清楚。
「你和陳欣到底怎麼了呢?」柯小美小心翼翼地問,眼睛提心弔膽地盯著顧盼。
「我不睬他了,一輩子不睬了!」顧盼決然地回答。
「你瘋啦!我連送你們的結婚禮物都買好了呢……」柯小美臉色變得蒼白,惶恐地說。
「我改變主意了,我發現他一點也不值得我愛,他竟是那麼虛偽、自私……」
「你瞎說,你騙我!你不是為了這個……」柯小美忍不住地叫起來,她的聲音里透著絕望。
「你別小心眼胡亂猜疑……」顧盼急忙分辯著,卻怎麼也控制不住聲音的顫抖,她抬起眼看著柯小美泛著淚光的眼睛,知道任何解釋都是無用的。厚道的小美什麼時候變得機敏了了顧盼心慌意亂地垂下眼皮,語無倫次地說:「真煩人……你喝水嗎了哦,屋裡氣悶得很,我們到天井裡坐坐去吧。」
柯小美默默地幫著顧盼穿上外衣。
她們在水泥花壇的沿上坐下了。花壇里的紫羅蘭悄然晃動著。
「為什麼要種紫羅蘭了月季、美人蕉、十姐妹,哪不比它漂亮?」柯小美曾經奇怪地問顧盼。
「我喜歡它的複雜的美,不是單色調,而是多彩的重合,給人以凝重神秘的啟示。」顧盼用手指去撫那葉片上的細絨毛。
此刻,她倆無言地對坐著,互相捉摸著眼神,探究對方內心的隱秘。顧盼從柯小美眼中讀到的是責備:「你怎麼能不愛陳欣了你忘了,就在這花壇邊,你親口說的,你愛他……」
那天,柯小美吃過晚飯就坐在花壇邊等顧盼了,她有一件最秘密的心事要告訴顧盼。她眼睜睜地看著晚霞漸漸隱入沉寂的地平線,清空里悄悄地閃出一顆又一顆的星星。
「小美小美小美,叫你三聲你不應,你的思想有毛病,什麼病?相思病!咯咯,咯咯咯……」
柯小美驚回首,看見顧盼喜眉喜眼地站在身邊,「哎呀,你怎麼才回來?下了班也不跟人說一聲就沒影了,叫人好等。」柯小美填怪她。突然明白了什麼,叫起來:「你今天灑過香水吧?好香。坦白交代,一定是跟人家約會去的,是嗎?」
顧盼吃吃地笑著,臉頰紅噴噴,眼珠晶亮晶亮。
「快告訴我,他是誰?」
「你猜,咱們科室的。」顧盼得意地偏著頭。
柯小美臉猛地一沉,神色緊張:「是大魯?」
「去你的,冷冰冰一張包公臉,誰能和他談戀愛?」顧盼不以為然地皺了皺鼻子。
柯小美興奮地拍起手:「哦——我知道了,是陳欣,白臉秀才,對哦?」
顧盼又喜又羞地抿嘴笑,用手臂勾著柯小美的頸脖說:「喂,你知道嗎?他是真的愛我,第一次就……」顧盼猛地伏在柯小美肩上咯咯地笑著,弄得柯小美心裡怪痒痒的。
「你也很愛他嗎!」柯小美把顧盼扳起來,盯著她的眼睛向。
「我愛他……他為人熱情,又有才華,又……長得帥!」顧盼忘情地說。
柯小美嘆了口氣,她沒有勇氣把自己的秘密講出來了,因為藏在她心中的那個他待人並不熱情,似乎也沒什麼才華,而且一點不英俊。柯小美說不出他好在哪裡,卻能抖落他一大串缺點,諸如脾氣急躁、不近人情、老成刻板等等,這能算愛嗎?!何況,他從不多看她一眼,更不用說約她到什麼地方去……
「可是,倘若我一旦說出我愛他,決不會再更改的!顧盼怎麼會變得這麼……輕浮?」柯小美狠狠咬著嘴唇,她沒有把這話說出口,只是用怨恨的目光看著顧盼很美的臉龐。
「你……怎麼不說話呀!」顧盼承受不住這無言的責備,她悄悄地移開目光。
「我總覺得,愛上一個人並不是很容易的……」柯小美顯得有點吃力地說,「你怎麼也會挑三揀四……大家都會說你……輕浮!」柯小美終於吐出了這兩個字,象吐出了灼在心尖的火炭。
生性隨和的柯小美從來不說這麼重的話,顧盼渾身冒出一陣冷汗。她最害伯被人戮脊樑議論生活間題,姑娘家總是愛護生命般地愛護自己的清白名聲。何況,她怎麼能忘記陳欣待她的好處呢?
當初,聽說她只是個剛回城的知青,設計科那些鼻樑上架著眼鏡或者額頂上頭髮稀疏的老技術員們都把腦袋埋進厚厚的圖紙中不吭聲。大魯甚至當她的面責間人事科的同志:「為什麼其他人都分進曬圖車間,就她進設計科?又是誰誰誰的貴千金吧了我們這兒又不是安樂窩,每天拚殺腦細胞,過三十就得『頭上少毛額上多紋』了,趁早請便吧。」
她委屬得掉眼淚了,幸虧陳欣笑吟吟地從圖板後站起來說:「如果領導同意,就讓小顧同志跟我當助手吧,邊干邊學嘆。」
當時她象對恩人般恭敬地叫了他一聲:「陳師傅!」他那瀟灑的神態在她心中留下完美的印象。
後來,他又鼓動她報考業餘工大。「在設計科里,沒有文憑就等於文盲,你還年輕,來得及的。」
「考不取的。」她達吶地猶豫著。
「考得取的,有我呢。」他說話的神情總是充滿著信心和令人心熱的激情。
他幫她找來各種各樣的複習資料,幾乎每天晚上都上她家,替她解答各種各樣的問題。臨考以前,他去杭州出差了,她把他留下的複習題認認真真地做完,已經是深夜,她躺下,緊張得睡不著。忽然聽得窗外有人叫:「顧盼,顧盼……」她奇怪地拉開門,驚呼著:「啊,陳欣,你……沒去杭州呀!」他笑了:「我想想不放心,乘晚車趕回來的,你做的複習題呢?讓我著看對不對。」她望著他風塵僕僕的衣衫,感動得直抽鼻子……」他們開了一個通宵。凌晨,他趕早班火車去杭州了,她用涼水洗了臉,進考場,她覺得心被一股強大的溫情暖著,頭腦思緒出奇的清晰。
她終於考取了業餘工大。比她早兩年進設計科的柯小美至今只能管管資料記記考勤,而她,卻被允許參加重點項目的設計工作了。她跟他到近郊的研究所去測繪進口機器的數據以備參考,兩天就完成了任務。可是大魯卻把圖紙攬在圖板上,瓮聲瓮氣地說;「陳欣,我看了,有好幾個數據不合邏輯原理,怎麼搞的?同志,這是科學,不能一隻眼瞧姑娘,一隻眼看元件:」她燒紅了臉,心評坪亂跳,因為自己在測繪時常分心,他的呼吸、他的灼人的眼光離得太近了呀!他卻若無其事地對大魯說:「我再核對核對,一般來說絕不會出差錯。」第二天上班,他把圖紙還給大魯,輕鬆地笑著說:「組長同志,我復對了兩遍,完全正確。也許,是你過分敏感了。」他話中似乎有話,大魯陰沉著臉走開了。她發現他含笑的眼睛裡有血絲,於是他悄悄地告訴她:「昨晚我又去研究所了,你抄錯了好幾個數據呢。不過……我絕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她望著他因熬夜而顯得更蒼白的臉,突然產生了衝動,真想……輕輕地吻他一下!
顧盼想到這一切,她的心就絞痛起來。要是人眼有一種特殊功能,能一下子把別人藏在心裡最暗角的秘密都看清楚,那該多好呢。
柯小美什麼時候變得這玄冷酷?她蠢不留情娘盯著顧盼間:「你回答呀!你心虛了?羞愧了?害怕了?」
「不,我一下子說不清……」顧盼覺得喉嚨乾燥得冒火,「我起初只看到他的好處,漸漸地,發現他內心的污穢竟那麼多……他的美好的形象,就如雪人遇見太陽一般地化了。可是,」顧盼深深吸了口氣,「有個人,以前以為他粗暴、孤傲……後來,發覺他原來是那麼坦蕩,他在我眼裡一天比一天美好……我無法控制這種感情的轉變,我也……很苦惱……」
「不是的!你不敢承認真正的原因!因為……因為這次陳欣沒評上工程師,而大魯……評上了里」柯小美異常固執地打斷了顧盼的話,眼睛咄咄逼人地看著顧盼。
「小美,請相信我,我從沒考慮這些,……」顧盼想聲嘶力竭地喊,可是喊出的聲音卻是那麼細弱。
柯小美輕輕搖了搖頭,她似乎冷靜了,對顧盼淡淡一笑:「好了,你有選擇的自由,今天下班後,他們,陳欣,還有……大魯,都要來看你的。你自己對他……們說吧!」
柯小美不道聲再見就往外走,跨了兩步又停下了,神情淒涼地說:「顧盼,你漂亮、聰明,哪個小伙子……都會愛你……」她猛轉身跑了,顧盼看見她邊跑邊用衣袖擦眼睛。顧盼突然感到深深的內疚和無限的惆悵。
莫名其妙地飄落起絲絲雨,天井裡盛滿了蒙蒙雨意,紫羅蘭被罩在灰霧中變得醜陋了,它使顧盼想起了陳欣爭吵時氣得慘白的臉。望著抖抖索索的紫羅蘭,她惶恐地間自己:難道,難道柯小美說出了連自己也搞不清楚的隱秘?!
顧盼真想去埋怨科長書記們:為什麼偏要把陳欣大魯他們劃入評工程師的範圍?又為什麼偏偏只能在他們中間評一名工程師?顧盼與陳欣的裂痕正是從那時候開始出現的。
他們倆周末常常上紅房子西菜館小吃一頓。那次,鄰桌是一群大學生,象是在慶祝哪位發表了作品而聚餐。吃著,陳欣突然站起身向鄰桌的一位女大學生熱情地招呼起來,那位姑娘笑著叫著他的名字,他們就在過道里交談起來,親昵的神情仿佛是一對久別重逢的情人。她嘗到了遭受冷落的酸楚,獨自離開了餐館。他在馬路上追上了她,再三向她解釋:「盼,那位姑娘就是咱們廠總工程師的女兒呀,她考大學前我曾經幫她複習功課,很熟。這次評工程師職稱,總工是最要緊的一關,他女兒便是打開這關口的鑰匙……」他的聲音依然是那麼富有音樂感,卻使她覺著彆扭和陌生。
總機調試的時候,他讓董醫生開了一星期的病假條。她買了許多水果去看他,發現他根本沒病,正伏案疾書,說是某雜誌約他寫一篇論述自控技術的稿,倘若這稿能趕在職稱評定前登載出來,那麼他就有把握評上工程師。「可是……總機調試怎麼辦呢?」她擔心地間。「真傻!那是集體項目,多一人少一人無關緊要的。」他輕描淡寫地回答,她覺得他變得有些不認識了。調試正當緊要關頭,加班加點忙得不可開交。大魯卻往回趕她:「小顧,你怎麼還不走?回去回去回去,就代表我們大夥去陪陪陳欣吧。」她臉上一陣陣燒得厲害。她看見大魯連著三天日班接夜班地泡在調試室里,雙頰陷進去了,顴骨隆起來了,臉色發青,滿下巴的鬍鬚碴,她說什麼也不肯先回家了。可是,他卻一個一個電話地來催:「盼,怎麼還不下班了我有要緊事等你,快來吧……」她捧著話筒,不敢大聲解釋,急得直跺腳。大魯捏過話筒說:「陳欣,安心養病,小顧馬上就到你身邊啦!」大魯硬把她操出了調試室的門。她趕到他家,才知道他已完成了論文初稿,要她幫他一起謄抄。她呆呆地望著他泛著紅光的臉,真奇怪自己以前怎麼沒發現他長方形的面龐和稍短的鼻樑竟是那樣不協調。「你自己抄吧,我要到廠里去,大夥都在調試……」她喃喃地咕濃著,不顧他的阻攔,又回到了調試室。大魯正聚精會神地看示波儀上的曲線,她站在大魯背後輕輕說:「今天我值夜班,你三天沒回家了。」大魯迅速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她發現大魯的小眼睛中有兩顆很亮的光點。
調試成功,項目搞總結報告,陳欣的病也好了。他又象通常那樣地積極肯干,主動要求起草總結報告的初稿。他的確有才情,兩個晚上就寫成了洋洋萬言的大塊文章,並抄寫得土工整整。大魯說留個底,複寫了一份帶給總工程師審閱。他卻責間大魯:為什麼不把他的原稿交給總工程師,大魯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下班後,她埋怨他不該無緣無故對大魯耍態度。「你懂個屁!」他第一次對著她說粗魯的言辭,「誰起草總結報告,就表明他在這個項目設計中的地位重要。總工認得出我們的筆跡,大魯是存心調包的!哼,我才不罷休呢,總工不會連夜看報告的,我去找他的女兒,讓她替我換一換。」她幾乎不相信這些話是從他的嘴裡說出來的。分手的時候,他照例要擁抱她、親吻她,可她恐懼地躲開了,還厭惡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天晚上她失眠了,傷心地哭著,把枕巾都打濕了……
顧盼不知在窗前佇立了多久,直到父親下班回家,她才驚叫起來:「怎麼?已到了下班時間?」她的心忽地吊到喉嚨口,奔進自己的房間,過著鏡子匆匆攏了攏頭髮……
為什麼要這麼緊張?為什麼要梳妝打扮了柯小美說他們下班後要來看她,他們,是一起來,還是一個先一個後?她害怕他來,害伯得恨不得逃走,她又渴望另一個來,渴望得坐立不安……顧盼意識到自己的這種矛盾心理,惶恐地丟下手中的梳子,把滾燙的臉埋在手掌中。
「盼盼,有同志來看你!」母親在外面叫,顧盼倏地站起來,碰翻了椅子。她哆嗦著手拉開房門,看見大魯……一個人!「哦——」她吁了一口氣,忽然害羞起來,心突突地象頭小鹿在蹦。
「坐……我去倒茶。」
「別忙,我一會兒就走。」大魯揮了揮手,拖過一張凳子坐下了,「怎麼了好些了嗎?」
「嗯……睡了半天,好些了。」
「什麼病了真要命,那圖紙明天就要……」大魯顯得有點煩躁,話說到一半又收住了,用大手掌持了把臉,這才用難得溫和的口吻說:「不談圖紙了,說點別的,好嗎?」
「嗯……」顧盼自信猜著了他要說的話,腦袋被巨大的幸福衝擊得暈糊糊的,她勇敢地抬起眼睛注視著他,他輪廓分明的臉在暮色中變得柔和了,兩隻小眼睛亮得灼人,隔著桌子,顧盼仍感覺到了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強漢子的氣息,這使她把一切顧慮和猶豫都拋到了腦後,只渴望能得到他的愛撫。
「你說說,你和陳欣怎麼啦了為什麼吵架了我沒有做和事佬的竅門,只會直說直間,別見怪。」
「啊了!」顧盼象被誰當頭澆了盆冷水,清醒了,心直往下沉。她哀怨地翻了他一眼,難道……他一點不知道自己的心:「這事有什麼說的了我和陳欣,分手了!」
「別開國際玩笑,發生了什麼重大事件?有那麼嚴重嗎?」
「……」顧盼把蓄滿淚的眼直盯著大魯,心裡說:你還裝正經呀,還不都是為了你!」……
周末,她躲進資料室做功課,看見大魯也在那兒,他說他在寫一篇論文,需要借一份國外的原版資料書,可借,書已被別人借走了,他懊喪地直搔頭皮。她看了他抄的書名,很高興:「真巧,這本書是陳欣借去的,現在在我家裡,你跟我去拿吧。不過,只許借用一星期,陳欣也要用的,好嗎!」
「太好了,我只要看兩天,看完就還你。」
晚上,她和陳欣看完末場電影,在濃蔭遮掩的馬路上散步,她把借書的事告訴了他。萬萬想不到,他竟然大發雷霆:「我的書,你有什麼權利借給別人了我明天就要看的,你去間他拿回來!」
「你瘋啦!資料室的書,誰不能看,你自己說的,最近心情不好,沒心思看書,要我多陪你散散心,所以我才……」
「可是我什麼都對你說的里評工程師,我和他是竟爭對手,而你卻把那麼重要的資料書借給他,你,你這明明是幫著他來擠我!」
「你都想些什麼呀!」她驚叫起來。
「不是我想的,事實明擺著。你忘了我怎樣幫你考上工大,幫你在設計科站住腳,幫你……你簡直是忘恩負義!」
她呆呆地看著他發青發白的臉,難道,你待我好,是為了要我永遠記住你的好處而感恩戴德嗎?她感到受到莫大的侮辱,心一點一點地冷縮著。後來,她記得他竟然說出她和大魯關係暖昧的話,於是,她再也忍不住了,把「自私」、「卑鄙」、「虛偽」等一大堆貶詞狠狠地摔給了他,然後下了決心:一輩子不睬他。
「你們這些姑娘家,心眼就是小。好起來恨不得一分一秒不分開,壞起來恨不得把人打進地獄。我說小顧,別鬧小孩子脾氣了,影響工作情緒呀。」大魯是真的笨嗎了不看看顧盼的眼神和臉色,自顧自勸說著。
「我都二十五歲,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我的感情!他心胸狹窄,只為自己著想,我不能愛他……我覺得,你……好!」顧盼憋不住,一口氣說出來了,隨你怎麼判決吧。
大魯不作聲,低著腦袋,兩隻大手搓來搓去,額上顯出深深的皺紋。顧盼想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想在他的額上親吻一下,但她一動不動地坐著,象尊木乃伊。
大魯終於開口了,先哈哈笑了兩聲,很勉強的笑,他說話的聲音里顯然摻進了幾縷溫情,低沉而有些沙啞:「盡說傻話里我哪比得上陳欣了你們這幫姑娘不是常咒我是冷血動物嗎,我還有許多壞處你根本不知道呢?」
「不可能里譬如,你一定不知道,我曾經也忌恨過陳欣,因為……他比我能贏得你的心……這次評職稱,我也去找過總工程師,說明我比陳欣早一年參加工作,於是我評上了工程師,而陳欣落選了……現在,你一定會瞧不起我了吧!」大魯用拳頭撞撞自己的額頭。
顧盼疑惑地望著他,心悄悄地顫抖了一下。
「其實,誰心裡都有幾處不為旁人知曉的暗角。因為你和陳欣關係親近,所以他毫無顧忌地把心攤開在你面前,讓你看到了他內心的隱衷……他是想得到你的理解和幫助,而你卻鄙視他,丟開他,我並不以為你這樣做是崇高和無私的。」
顧盼扶著椅背站起來,走到窗前,把額角牴在窗!」上,借冰涼的玻璃來鎮靜自己紊亂的頭腦,大魯的聲音撞得她耳膜有些痛。
「追求一種理想中的完美的人,可又常常要與自己的個人私慾做搏鬥,有時勝利,有時失敗,有的人勝利多些,有的人失敗多些,這真是很複雜很矛盾的內心活動。我承認,我經常處於這種心理狀態,陳欣也許比我更劇烈些。而你呢?據我這兩天察顏觀色,你正處於錯綜複雜的感情矛盾中,是嗎了」
顧盼的心靈受到很大的震動,她猛回頭,便咽著說:「是的,我真恨死自己了!」
「去找陳欣,開誠布公地談談,互相諒解、互相督促,你們,應當這樣的……」
顧盼眼淚汪汪地看著大魯,大魯輕輕握住她的手,深情地笑笑;「我不隱瞞,我對你印象很好……我是真心誠意地祝福你,祝福你和陳欣……」臉龐流露出一種高尚的神情,顧盼明白:他勝利了。
大魯告辭了,顧盼趴在窗前目送他走過天井。突然,她著見門外有一個瘦弱的身影,撐著一把紫紅的尼龍傘,慢慢地來回踱方步。大魯走出門檻,她舉著傘迎上去,他們溫柔地相偎著走了。
「柯小美!」顧盼無聲而急促地喊著。
顧盼決定戰勝自旦,然而並不容易,難過得吃不下飯,腦子空空的,心卻重重的。
忘掉他和他吧里學習、工作!在事業中去尋求忘我的寧靜。她這樣想著,帶著一種悲傷的輕鬆,披上外衣到工廠去了,她決定連夜完成那張電器圖。
顧盼驚駭地發現辦公室的門沒上鎖,輕輕一推就開了。辦公室里亮昔燈,有人。
顧盼腿發軟,無力地靠在門上,她看見陳欣伏在她的繪圖板上,在畫她未完成的圖紙。
陳欣聞聲迴轉頭,也愣住了。
「圖,我就要完成了,你回去……養病吧!」他垂著眼皮說。
她仍不聲不響地站著。陳欣沮喪地低下頭,卻是很自尊地說:「那……我走。」他放下繪圖鉛筆,簡單收拾了一下。當他走出門的時候,顧盼聞到一股很熟悉的氣息,心頭隱隱作痛。
陳欣在門邊站住了,頭不回,背對著顧盼說:「你為什麼不看看我的信了我並不想求你,更不會勉強你的,雖然……我永遠,愛!……」他說完,匆匆下樓去了。空空的辦公大樓里迴響著他的腳步聲,很快,有節奏。
顧盼追到樓梯口,看見他的衣角在四層、三層、二層的樓梯口閃過……她想叫他,喉嚨象被堵住了。一股悔疚的情緒把她的心揉得四分五裂……至少,應該間間他呀,有多少次失敗:多少次勝利?
窗外,雨意漸消。天空露出幾處幽遠的藍色,沒有月,只有一兩顆疏星,很活靜,仿佛是一首小夜曲。
青瓷盆里的紫羅蘭悄悄地散發出清香。在靜靜的夜光中,顯得重彩濃色,別有一番吸引人的風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