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閱讀的藝術> 創意閱讀之三

創意閱讀之三

2024-10-04 06:05:26 作者: 聶震寧

  編選《創意閱讀》,原本只是為了介紹我國新近發表的一些中外文學名著書評,書籍的副題標註為「新書評」。為此,在選編時,割捨了那些以作家為研究、評析主要對象的文章。割捨的都是一些錦繡文章,當時心下真有些小小的不忍和不快。然而無奈,因為強調「新書評」的主意來自我。

  《創意閱讀》二種既出,以為事情已經過去。豈料,某日,山東文藝出版社李鳳奎副社長提出建議:《創意閱讀》繼續出下去,下一種即編選新近發表的外國文學名家評析文章。原來他也在記掛那些被我拿下的錦繡文章。真是一位創意編輯!不消說,我們一拍即合。於是,《創意閱讀》的創意之旅得以繼續。

  文學賞評,歷來就有品人與品文兩種。我國傳統喜歡講「文如其人」和「人如其文」。漢代揚雄有名言:「故言,心聲也;書,心畫也;聲畫形,君子小人見矣。聲畫者,君子小人之所以動情乎?」外國文學也有相同的傳統。古羅馬辛尼加則說過:「如此生涯,即亦如此文辭。」德國文豪歌德更是斷定:「總的來說,一個作家的風格是他內心生活的準確標誌。所以一個人如果想寫出明白的風格,他首先就要心裡明白;如果想寫出雄偉的風格,他也首先就要有雄偉的人格。」如此等等,說的都是人品與文品的一致性。

  《老水手之歌》插圖|[法]古斯塔夫·多雷 繪

  當然,凡事總有例外。質疑人品與文品是否一致的大有人在。金朝元好問就質疑揚雄的心畫心聲說,他詰問道:「心畫心聲總失真,文章寧復見為人。高情千古《閒居賦》,爭信安仁拜路塵!」說的是西晉大文學家潘岳,安仁是他的字,他寫過一篇《閒居賦》,極為高情雅致,可實際上,他卻拜倒在權貴的車塵之下。為人與為文大相逕庭的故事還可以舉出一些。譬如明代最著名的奸相嚴嵩,就寫出過吟詠之工迥出流輩的《鈐山堂集》,而以瘦金體書法名垂後世的宋朝皇帝趙佶,為人並無骨氣,為敵國俘虜任其囚困而死。正應了英國人靄理斯從心理科學規律上做出的極端論斷:「這是一個很古的觀察:那最不貞潔的詩是最貞節的詩人所寫,那些寫得最清淨的人卻生活得最不清淨。」

  其實,這裡提醒我們的是,藝術創造的過程非常複雜,凡事不要絕對,切切不可把人品與文品、錦心與繡口混為一談。然而,公道說來,古今中外,上下數千年,各種名篇佳構,還是大多出自作者心聲,和著文人血淚的。正如清人劉鶚所說:「《離騷》為屈大夫之哭泣;《莊子》為蒙叟之哭泣;《史記》為太史公之哭泣;《草堂詩集》為杜工部之哭泣;李後主以詞哭;八大山人以畫哭;王實甫寄哭泣於《西廂》;曹雪芹寄哭泣於《紅樓夢》。」也許是我見識膚淺,我是接受此中因果關係的,也願意相信藝術家們整體的美好與可愛。我還願意相信,那種作者言行不一、言不由衷,文章卻高情千古、方軌文壇的現象,總在少數。我的看法是,正因為有如此複雜的因果和偽因果現象的存在,才要求人們對文學的賞評需要更為全面、更為透徹。要求賞評者不僅要讀書,還要讀人;不僅要聽其言,還要觀其行;不僅要文本至上,更要知人論世。正如魯迅先生所言:「我總以為倘要論文,最好是顧及全篇,並且顧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處的社會狀態,這才較為確鑿。要不然,是很容易近乎說夢的。」《創意閱讀》需要從評書進入評人。

  請記住𝖻𝖺𝗇𝗑𝗂𝖺𝖻𝖺.𝖼𝗈𝗆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以上便是本書編選的緣起。本書收選的文章,主旨、風格均有異同之處。李國文論巴爾扎克、王蒙論易卜生是直指其精神;洪燭論荷馬,是列舉其精神對後世廣泛而深刻的影響;葉兆言論高爾基,索性把自己的閱讀史和成長史與之相映照;柳鳴九把羅曼·羅蘭與他的作品放到一起對照著解讀;蘇福忠從《哈姆雷特》中分析莎士比亞的精神狀態;殘雪就歌德寫作《浮士德》的動機探尋經典的精神來路與高度;王培元探索巴別爾之謎,毋寧說在對20世紀人類一段精神歷程進行追問;謝有順直接分析卡夫卡豐富的內心生活;王家新對加繆的解讀甚至注入了當代中國人的困惑。以上種種,是論人之作,批評家們直指作家的精神深處及其意義。可因為作家最終要通過文本與讀者交流,於是更多的批評家則針對作家的全人和主要作品進行更具學理的分析和理解。陸建德全面解讀詩人雪萊的太空之愛;張檸深入分析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靈魂的戰慄;一直傾心於敘事學和修辭學批評的李建軍,探尋契訶夫敘事的樸素與完美;何大草重讀福克納,卻把海明威拿來比較而讀,不承想卻與肖克凡對海明威的激情理解形成對話;止庵的納博科夫之旅最具有閱讀的現場感受;格非描繪博爾赫斯頗符合閱讀的細讀要求;曹文軒對普魯斯特的解讀和對川端康成的感悟,瀰漫著一位良師於課堂講授時的學術氤氳。至於錢滿素對梭羅、文潔若對喬伊斯、王祥夫對托爾斯泰、倪梁康對穆齊爾、邱華棟對索爾·貝婁、雷平陽對卡爾維諾、王家新對葉芝、樹才對雅姆、張銳鋒對紀伯倫、韓青對茨維塔耶娃、施戰軍對巴烏斯托夫斯基、葉開對赫拉巴爾、潔塵對杜拉斯、西川對米沃什、葉兆言對奈保爾、黃貝嶺對約瑟夫·布羅茨基……儘管隔著千山萬水,許多甚至有著世紀之隔,卻無不形成具有深度的對話,做成了程度不同的知人之論,從而幫助讀者對作品達到更深的理解。與此同時,我們還能在這些文章中讀到作品後面的作家本人,他們的人生故事和精神面貌,實在稱得上是一次精神的盛宴。而這樣的盛宴,在通常的書評文章里我們是輕易享受不到的。希望讀者們喜歡。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