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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的秘密

2024-10-04 05:57:12 作者: 鄧曉芒

  人的存在是能動的創造,是對現狀的不滿、痛苦和自我否定。所以,人不是別的,他就是「做人」,就是自己決定去扮演一個前所未有的角色。

  我能夠知道什麼?我應當做什麼?我可以希望什麼?這三個問題曾被康德列為形上學的三個最基本的問題,其中,第二個問題,即「我應當做什麼」,是他全部哲學思考的中心和立足點。但他又說,其實這三個問題都可以歸結為一個問題:「人是什麼?」他所關注的最終是如何「做人」的問題。

  20世紀60年代,美國著名猶太神學家A.J.赫舍爾進一步推進了康德的問題。他在其所著的《人是誰》中認為,「人是什麼」這一問題本身提得並不恰當,它表明提問者仍把人當作與任何其他事物同一層次的物來看待,正如問「馬是什麼」「雲是什麼」等等一樣。人根本不是「什麼」,他不能定義,沒有「本質」。正確的提問應當是:「人是誰?」每個人與每個人都是絕不相同的,他是他自己的創造物,只有提到他的名字,才能對他進行描述,而這種描述也不僅僅是外在的事實性的揭示,更是內在的可能性的呈現。

  依據這一觀點,我們對人的問題將有一個全新的視角。自從亞里士多德以來,人們對「人」的規定通常都是放在「動物」這一「種」的基礎上再去尋求其「屬差」:「人是政治的動物」「人是會說話的動物」「人是理性的動物」「人是製造工具的動物」等等。赫舍爾說:「毫無疑問,人的確在恣情縱慾的體驗中有意識地想具有動物性或天然性,甚至把自己的命運和本質等同於動物。然而,這種願望能否作為解決人的存在之謎的答案?它究竟應該被看作是一種表明人在內心仍是動物的證據呢,還是應該被看成是人想對他所不是的東西加以體驗的渴望?」換言之,人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動物,人的動物性應當只是人為了完成自己而投身於其中的生命體驗。沒有這種體驗,人當然是不完備的;但沉溺於這種體驗,人就墮落成了單純的動物。動物性只是人的外在的事實,人的內在的生存則是對自己的不斷超越,不但超越既有的事實,而且超越人自己所造成的事實。人永遠是未完成的,「他的行為和自我理解都是變化不定的,不能一勞永逸地保持他原來的樣子」「他被要求與現在有所不同。其任務不是實現潛能,而是理解、承認、回答和超越現狀」。所以,人的存在是能動的創造,是對現狀的不滿、痛苦和自我否定。所以,人不是別的,他就是「做人」,就是自己決定去扮演一個前所未有的角色。

  我很難理解的是,赫舍爾的這種人本主義和存在主義如何能與他的宗教精神相融合。不錯,人是一個奇蹟,但為什麼一定得是上帝的奇蹟?人的存在的尊嚴如何體現為「存在就是服從」及「我被命令——故我在」?我的生命的獲得的確不是我的自由意志的結果,但也絕談不上「違背」我的意志,更不是我受到「恩典」因而被要求報答的依據。也許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幾乎體驗不到西方人「原罪」的痛苦和救贖的渴求,尤其在經歷過「文革」的「觸及靈魂」後,更難以忍受任何宗教說教。赫舍爾自己也承認這是「存在的一種悖論」,即「一般地說,對自我的關心與焦慮比對其他目標的考慮更重要。但是,如果對超越人的存在的關聯毫無所知,那麼人的存在就喪失了意義」。很可能,西方人的「做人」的秘密,就存在於這一悖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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