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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17:02:16 作者: 午曄

  回到宿舍,羅琛本想洗個澡,卻突然意識到熱水器幾天前就壞了,他和於定海都以為對方會找人來修理,於是就拖到現在。他用冷水洗了臉,坐在書桌前攤開複印的期刊文獻,拿起螢光筆標出自己感興趣的部分。他咬著筆桿,努力讓自己專心,不去想和副院長的談話,直到眼睛感到酸脹。

  羅琛放下筆,看看牆上的掛鍾。已經午夜12點半了,於定海還沒有回來。羅琛拿起手機,想給他打個電話,調出號碼的時候又覺得沒有必要。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有什麼好擔心的。也許又和哪個老鄉跑出去扯著嗓子唱歌或者喝酒了。羅琛上好手機鬧鐘,脫下外衣爬上床。

  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天已經亮了,鬧鐘還沒有響,對面的床鋪空著。羅琛起來洗漱,去食堂買了幾個據說是肉餡的包子和一杯被稱為豆漿的,味道和開水差不多的液體做早飯,邊走邊吃,把外包裝丟在教學樓一層的垃圾桶里。

  內部評審安排在九層的一間小教室,羅琛進去的時候後排已經坐滿了抱著筆記本電腦的學生。他的導師劉榮坐在第一排靠近過道的位子。包括2位副院長在內的6個教授坐在「評委席」上。錢副院長陪著胡院長出差了。孫書記一早臨時有個會議,晚點會過來。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開始吧。」李副院長回頭看看唧唧喳喳閒聊的學生,又看看身邊的同事,「抽籤還是……」

  「能不能讓我的兩個學生先來。」和他隔了兩個位子的何斌說,「我要趕下午1點的飛機去美國參加個學術會議。咱們這裡交通不方便,得先坐高鐵去機場。」他看表,「我一會兒就要走。」

  「那就馬嘉嘉第一個,霍健第二個。」李副院長說,「其他的同學去劉老師那裡抽籤吧。」教室里一陣亂鬨鬨的。羅琛想先抽籤但是沒擠過去,抽了一個9號,估計會耽誤中午飯。

  「嘿,這麼早就開始了。」方恆從教室後門進來,貓著腰跑到前面領了兩句遲到的埋怨,用手機刷劉榮電腦上的二維碼,得到一張20號的簽。

  「你又睡過了。」羅琛問,「吃飯了嗎?」

  「沒顧上。」方恆擰開一瓶營養快線的蓋子,「哦哦,真搞笑,你看見了嗎?」他指指投影屏上馬嘉嘉的PPT,「2140個樣本。她一晚上居然變出了2000個樣本。真能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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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一下,謝謝。」趙副院長打斷正打算翻頁的馬嘉嘉,「這條曲線的擬合優度竟然是96%?你怎麼解釋?」

  「我……」馬嘉嘉茫然。

  「正常的數據,擬合優度能到50%以上就很好了。你的數據從哪裡來的?」趙副院長轉著手中的筆。

  「問卷調查。」馬嘉嘉怯怯地說。

  「你怎麼收發的問卷?」李副院長慢吞吞地問。

  「在問卷調查網站做的。」馬嘉嘉說,「還發了一些電子郵件。」

  「讓我們看看你的問卷。」李副院長說。「問卷的效度分析在哪裡,我怎麼沒看到?」

  「問卷……」馬嘉嘉忸怩地站在講台上,塗著鮮艷唇彩的嘴唇在微微發抖。

  「別耽誤時間。」何斌面無表情地說,「這麼多人等著呢。」一陣難捱的沉默,馬嘉嘉低下頭,雙手漫無目的地扯著衣角。

  「你的數據有問題。」李副院長說,「說說吧,怎麼回事?」

  「都是自己編出來的吧,所以擬合優度出奇地好。」趙副院長的語氣中聽得出怒火,「馬嘉嘉,你打報告申請延期畢業吧。」

  馬嘉嘉抹著眼淚跑出去了。氣氛緊張起來。「如果還有和她一樣的。」李副院長回頭看著學生們,「現在就去寫你們的延期報告。」教室後面一陣騷動。

  「好了,下一個,霍健。」何斌看看手錶,好像剛才的一幕沒有發生似的,「抓緊時間吧。」

  「早說了她不聽。」方恆幸災樂禍地說,「二貨真是死不完。」羅琛挑眉表示同意。

  前門開了,孫書記探進半個身子,愁眉緊鎖地叫李副院長跟他出去一下。幾分鐘以後,李副院長帶著和孫書記一樣的表情回來了,和趙副院長耳語幾句,後者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李副院長的目光瞄向教室後面。「羅琛你出來一下。」他轉向劉榮,「劉老師,麻煩您也來一下。」

  羅琛滿心疑問地走向副院長,和導師一起走出教室,走樓梯上了10層,來到孫書記的辦公室。

  辦公室里因為有三個意料之外的穿制服的人顯得擁擠。羅琛認得那是保衛處的老師,之前給他們講過幾次安全講座。「嗨,你怎麼來了。」劉榮上前和保衛處的周處長打招呼,他們住樓上樓下,經常互相搭車來上班。

  「公事。」周處長朝他做了一個頭疼的表情,然後嚴肅地問羅琛,「羅琛是吧。你是於定海的室友?」

  「哦,對。」羅琛看著其他人坐下,尋思著保衛處找他幹什麼。可別有什麼麻煩事影響他畢業和找工作。

  「你昨天見過於定海嗎?」周處長的問題讓他更加迷惑。

  「中午之後就沒見過他。」羅琛努力回憶了一下,「我們一起吃的午飯,然後我回宿舍午休,他說要去財經大學替李老師辦事。」他看著李副院長。

  「對,我和財經的黃駿老師一起申請課題,一些表格需要黃老師簽字。」副院長說,「我昨天讓於定海去找黃老師,他下午3點多回來的。」他用眼神示意羅琛繼續。

  「我真的沒見到他。」羅琛說,「我下午2點去實驗室改論文,4點多去了圖書館,然後5點多去食堂吃飯,又回到實驗室。」

  「於定海不在實驗室嗎?」周處長問。

  「他和我不在一個實驗室。」羅琛被像審犯人一樣問來問去,越發狐疑,「他怎麼了?」

  「他昨天晚上沒回寢室嗎?」周處長沒呼應他的好奇心。

  「反正我回去的時候——大概10點半吧,他不在寢室。」羅琛說,「中間他有沒有回去過就不知道了,你可以問問宿管員。」

  「他整晚沒回寢室,你沒有給試著找他?」周處長說,「比如給他打電話。」

  「到底出什麼事了?」羅琛開始覺得冷,「我是他的室友,不是他老媽。於定海33歲了,是我們班裡的老大哥,我覺得他能照顧自己。」

  「今天早上,學校招待所的服務員發現他的屍體。」周處長說。

  「屍……於定海?!」羅琛感覺挨了當頭一棒,「招待所?」

  「於定海出事了?」劉榮驚愕不已。

  「對,他頭骨被重物打裂。」周處長揉揉眼睛,「警方已經封鎖了現場,晚一些會找所有相關人員問話。羅琛,知道他有什麼仇人嗎?」

  「不知道,他脾氣很好。」羅琛說。

  「也許是搶劫。」李副院長說,「於定海不是那種會自找麻煩的人。」

  「搶劫個窮學生有點說不過去。」周處長打開自己的平板電腦調出一張照片。照片是黑白的,像是監控錄像的截圖,模糊不清,但是可以辨認出是一個梳馬尾的女人,中等身材,相貌普通。

  「不認識。」羅琛仔細看了看。平板在辦公室里傳閱一圈之後所有人都表示沒有印象。

  「於定海的屍體是在招待所的117房間發現的。」周處長說,「房間是這個女人開的。於定海什麼時候去的招待所服務員沒有印象。」

  「她是什麼人啊?看著不像學生,年紀大了點。」羅琛不明白於定海為什麼會死在一個女人的房間裡面。

  「不知道她的身份。招待所的電腦系統壞了。」周處長搖頭,「服務員記不清她登記入住的姓名和證件號。」

  昨夜招待所里的監控全部失效,什麼都沒拍到。這張照片是招待所門外路邊的校園治安監控系統的截圖。學校擔心此人是校內的教工或者職員,會有很不好的影響,於是徵求警方的意見,請保衛處先暗中摸一下情況。

  「是於定海帶這個女人去開的房間?」李副院長的表情像吃了蒼蠅。

  「不,據服務員說,前天晚上這個女人自己去的招待所。」周處長回憶服務員的證詞。此人昨天上午9點出門,大約下午6點回去,一直是一個人。至于于定海為什麼去找她,他們有什麼關係,還是未知數。沒人看到於定海進過招待所。

  「她應該不是我們學院的人。」李副院長和孫書記對著照片嘀咕了一陣子,對周處長說,「至少不是教工和研究生。本科生我是認不全的,看她的年紀不像。是於定海的朋友?」

  「如果是於定海的朋友,為什麼不讓他幫忙辦入住?」羅琛說,「學校的教工和學生憑證件住招待所能享受內部價——打7折。」

  「或許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周處長從李副院長手裡討回平板,看一眼傳來信息提示的手機,一臉不悅,「警察去於定海的寢室了,怎麼也不跟我通個氣!」

  「我的宿舍……」羅琛心裡一陣彆扭。

  「你跟我去看看吧。」周處長起身,「他們只需要於定海的電腦和牙刷什麼的,別把你的東西錯拿了,大家都麻煩。」

  「但是我的論文……」羅琛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你去吧,這是大事。」李副院長說,「趕得上就回來,趕不上就算了,反正你的論文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他對劉榮瞧瞧使個眼色,「劉老師,要麼你跟著他們一起去吧。我和孫書記還得去聽聽學生們的論文。」

  「沒必要麻煩劉老師。」周處長說,「我陪著羅琛去就行了。博士生嘛,都是成年人了,不需要監護。」

  「我還是跟著去比較好。」劉榮說,「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學院的學生,在學校里出了事,我們得搞清狀況。你們通知於定海的父母了嗎?」

  「我正要提這件事。」周處長說,「由你們學院出面聯繫家屬更合適。」

  「嗯……也好。」孫書記對負責財務的李副院長說,「老李,你見過於定海的父母吧?」

  「我?沒見過。」李副院長不太高興地說,「我只聽說他父母都在西南的農村,家裡條件不太好。」

  「要麼咱們幫於定海的父母買往返的飛機票吧。」孫書記說,「他們來大學城的住宿也由我們負責。你一會兒讓研究生辦公室的張老師聯繫一下。」

  「好,我去開張支票。」李副院長出去了。

  「我們走吧。」羅琛帶著劉榮和周處長離開孫書記的辦公室。樓道的盡頭,馬嘉嘉正靠著窗戶嚶嚶哭泣。李瑤在她身邊遞著紙巾,輕輕拍著她的背,說著毫無意義但是聽起來很溫馨的安慰語。羅琛覺得有必要表示一下關心和遺憾。

  「嗨,馬嘉嘉。」他走過去。馬嘉嘉抬起淚水涔涔的臉,瞪著滿含憤怒的眼睛撲過去,給了羅琛一記毫無準備的耳光。

  「嘿,你幹什麼!」羅琛後退兩步,怒火中燒。

  「是不是你!」馬嘉嘉又要撲上去,被李瑤死死拉住。

  「哦喲,這怎麼回事?」方恆從衛生間走出來,把擦手的濕紙巾扔進垃圾桶。

  「還有你!」馬嘉嘉掙脫李瑤的手,揮拳打向方恆,被他推到一邊。

  「你瘋了吧。」方恆雙手叉腰,「我們踩你尾巴了?」

  「一定是你們!」馬嘉嘉哭得昏天黑地,「只有你們兩個知道。當時就你們兩個在場。」

  「什麼一定是我們?」羅琛莫名其妙。

  「她的數據。」李瑤摟住馬嘉嘉,「她說跟你們兩個提過。」

  「關我們什麼事?」方恆冷冷地說,「大姐,你自己造假,反而怪別人嗎?喂,我們為什麼要告密啊。我們吃多了撐的嗎?」

  「你們就想我延期!」馬嘉嘉發狠似的抹著眼淚,把睫毛膏抹得滿臉都是,「我延期了,你們就少一個對手。實驗室的崗位!」

  「馬嘉嘉,你三流電影看多了吧?」羅琛無奈地攤手,「我們至於為了一個實驗室的位子去害你嗎?」

  「就是,我們還不至於找不到工作。」方恆不屑地說,「再說,大姐,就算我是個能為實驗室的崗位陷害別人的二貨,你也不在我的假想敵名單上。」

  「你……」馬嘉嘉哇地一聲嚎啕起來。

  「行了方恆,太過分了。」李瑤喝道,「少說兩句你會死啊!」

  「我說的是實話。」方恆說,「我害她不如害羅琛,他學習最好,發的論文最多,最受老師的歡迎。或者我可以害於定海,他是研究生會主席……」

  「行了,別亂說。」羅琛趕忙打斷方恆,他看見周處長的臉上露出「也許是他」的表情。

  「怎麼啦?」方恆茫然地問。羅琛把他和李瑤叫到牆角,對他們說了自己剛聽到的噩耗。

  「他……死了?」李瑤的表情與其說是難過,還不如說是驚訝。

  「不是吧?誰幹的?」方恆驚慌地撇一眼身後不遠處的保衛處處長。

  「我怎麼知道!」羅琛搖頭,「所以讓你別亂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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