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蒹葭寒(九)
2024-10-08 17:00:37
作者: 繡貓
阿那瑰和王牢乘快馬,掩人耳目地返回建康。他們沒有進城,在城外歇了半天的腳,便改頭換面,登上幕府山的先皇后陵寢。王氏生前被廢,元竑追封元脩為皇帝後,也追封了王氏,但她的陵園依舊是廢后的規格,只在幕府山下占了小小一方角落,有三兩名年老昏聵的宮人在守墓。
王牢攜了文書,自稱是奉寢令之命,來料理陵園的祭祀事宜,而阿那瑰則是先皇后生前的婢女,自願來守陵的。守墓宮人不疑有他,歡喜地議論:「陛下仁孝,這是要為先皇后改建陵園了。」
陵園裡很冷清,一到入夜,連油燈也沒有幾盞。王牢和阿那瑰被守墓的宮人領到簡陋的享殿,殿內的牆上蛛絲密布,貢品也不過幾個腐爛的果子而已。
阿那瑰拈了香,跪地俯身,對王氏的靈位深深拜了拜。
「殿下生前喜歡木樨香,你們怎麼不在外面種棵木樨樹?」她輕聲問。
老宮人拭著淚,「這種事,大概也只有娘子知道了。奴們在這裡守了三年,只有娘子和郎官來祭拜過殿下。」
「享殿後面就是墓室嗎?」王牢迫不及待地問道。
老宮人說是,秋夜淒淒,陣陣幽怨的風吟,他用手護著油燈,離靈位遠處退了退,說:「時候不早,兩位早點歇著吧,這裡陰氣重,別亂走。」
阿那瑰和王牢對視一眼,各自回到住處。他們還算有默契,之後幾日,都裝作若無其事,一個在陵園四周巡視,另一個灑掃享殿,漸漸和守墓的宮人們熟悉了。王牢從外頭回來,見享殿被清掃得乾乾淨淨,還貢上了新鮮的野果,王牢趁左右無人,奇道:「你真打算在這裡守陵了?」
阿那瑰道:「就算生前是個可憎的人,但她也有女兒,女兒也會記掛她的阿娘……」
王牢來江南只為投奔檀道一,他頗不屑道:「她不只有女兒,還有兒子呢。」想到國璽可能就在一牆之隔的墓室里,他眼睛都快急紅了,「今晚我們就……」
話還沒出口,老宮人歡天喜地奔進來,嚷嚷道:「快迎駕,聖駕到了!」
元竑!他突然的駕臨仿佛是為了回應王牢的諷刺。王牢心虛,登時浮起一脊樑的冷汗,和阿那瑰前後走出享殿,遠遠見皇帝的儀仗自山道上迤邐而來,兩人忙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元竑下了御輦,踩過萋萋芳草,到王氏靈前奉了一炷香。他近日來忙於戰事,得了閒暇才想起追封的事,這會見王氏的陵墓破敗不堪,心裡一陣難過,對隨行的官員道:「按皇后規格將陵園建起來,」他還算個宅心仁厚的少年,「還有守墓的宮人,賞他們。」
宮人們忙不迭上來謝恩,這些人,不是年老,就是體衰,王牢便有些顯眼了。元竑目光自他頭頂掃過,頓了頓,又掃回來,他打量著王牢,狐疑道:「你有點眼熟。」
王牢硬著頭皮道:「臣是寢令派來修繕陵園的。」
元竑嗯一聲,目光在王牢身上停了片刻,最後也沒有說什麼,在享殿裡盤桓了一會,就被隨扈簇擁著登上御輦,回建康去了。
王牢頓時癱軟在地上,冷汗將衣裳都打濕了。當晚,兩人不敢再久耽,等夜深人靜,便繞過享殿,自小門潛入墓室。墓室里狹窄,牆壁上連燈台也沒有,更是因為鮮有人至,棺槨上落了厚厚的灰,散發著腐朽的味道。
王牢忙將油燈放在一旁,兩人合力,緩緩打開棺槨,不等細看,只見一點熒熒的微茫浮在幽暗的棺槨中,王牢屏住呼吸,呆了一瞬,阿那瑰趁機飛快探手,一塊冰涼柔潤的玉石落進了她懷裡。
王牢激動得聲音都顫了,「給我。」
阿那瑰緊緊抓住國璽,敏捷地躲過撲上來的王牢,她拿檀道一威脅他,「你們郎君命我來取的。」
王牢吞口唾沫,有些不甘心。阿那瑰盯了他一會,忽然提醒他道:「王皇后臨終前身上還有許多飾物,我不要,都給你。」
「真的?」王牢顧不得害怕,舉起油燈,在層層疊疊的厚重衣物中胡亂抓了幾把,抓到幾件貴重的玉鐲金釵,塞進懷裡,重新合上棺槨,阿那瑰「撲」的吹熄了油燈,兩人鑽出墓室,快步走出享殿。
享殿兩側廡房裡的燈依次亮了起來。「那是什麼?」王牢疑惑道。兩人一前一後站住了腳。
有提刀的侍衛自廡房出來,見王牢和阿那瑰還在庭院裡,凶神惡煞般衝過來,將兩人捉住,頃刻間,廡房裡的幾名守墓宮人都被驅趕了出來,享殿前燈火通明,把所有人驚慌的臉色照得分明——那領頭的侍衛大約早得了叮囑,對著王牢冷笑了一聲。
「皇后陵園裡有賊混了進來。」他吩咐左右,「搜。」
王牢臉色微變,被兩名孔武的侍衛制住,從他懷裡掏出一堆金玉首飾來。而阿那瑰袖袋到懷裡都是空蕩蕩的,從頭到腳,連根針也沒有,搜完之後,便被搡了開來。王牢見狀,倏的睜大了眼,滿臉驚愕。
阿那瑰和其餘驚懼的宮人一樣,低垂著腦袋,退到人群里。
「果然是賊。」侍衛首領將那些首飾掂了掂,高聲道:「帶回去好好審問。」便揚長而去。白天聖駕才來,晚上就鬧出賊來,宮人們受驚不小,在享殿外膽戰心驚地站了會,便各自散開了。
鴉雀無聲中,阿那瑰突然轉身,飛快返回墓室,把剛才趁黑丟回棺槨的國璽拾起來,用殘破的衣物厚厚裹了幾層,塞進懷裡。
伸手不見五指的墓室里,寂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阿那瑰撲通跪下去,對著王氏的棺槨磕了個響頭,「殿下,你別怪我。」然後便撒腿奔出陵園,在山下驛站領回自己的馬,飛馳而去。
一口氣奔到江邊,身後不見追兵,阿那瑰掣住馬韁,按住心跳如鼓的胸口。堅硬的玉石隔著層層綢緞的包裹,硌著她的肌膚。
阿那瑰沒去過渤海,但她知道自己該過江,一路往北。
薛紈說,別忘了他的話,去渤海等他。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江畔已經喧鬧起來。自江北而來的渡船上,攜兒帶女,衣衫襤褸,是躲避樊登大軍的流民。自西沿江而來,牽牛趕羊的,是躲避桓尹的百姓。
日頭驅散了江面的晨霧,阿那瑰牽著馬,成群的人畜經過她身畔,往南方逃命去了。
擺渡的老漢對她招了幾回手,見阿那瑰茫然駐足,他喊道:「娘子不是要去渤海嗎?往西的道不好走啊,檀府君和北朝的周珣之在打水戰,已經打到棲龍峽了。」
自西而來的流民連連擺手:「去不得,去不得,江上燒毀了許多船,沿岸的亂箭跟雨點一樣,一不留神就沒命啦。」
老漢在渡船上一聲聲呼喚:「娘子,要上船了。」
阿那瑰牽過馬頭,沿江往西而行。途中行人如織,馬跑不動,只能步行。後來,阿那瑰放開了馬韁,獨自上路。走了十餘天,她停下來,見無數燒毀的船櫓和旗幟順流而下,偶爾還有浮屍被衝到江岸上。
每見到一具浮屍,她心跳都要停一瞬,待看清不是薛紈,才輕輕吁口氣。
快到彭澤戍口了。她登上山頂,極目遠眺,前方自水面到天邊,連成一片赤紅,辨不清是晚霞,還是戰火。
周珣之的戰船在白石嘰附近迎來南朝水師。
桓尹在南陽打造的樓船,沉重堅固,揚帆借風力順流而下,轟然幾聲巨響,就撞散了橫在江面的南朝船隊,勢如破竹般駛離白石嘰。越往東走,水勢越急,水面越窄,斥候騎馬來報:「前方到棲龍峽。」
桓尹在白石嘰遇阻,正在奮力搶奪渡口,騎兵們沒來得及登船,周珣之怕船陣被攔腰截斷,重蹈當初桓尹在義陽三關的覆轍,便急喚船工降帆,緩緩前行,等到風勢稍弱,說道:「掉頭回去,接應後軍。」
一陣沉重的響動,船身不動了。船工查看後,忙來稟報:「水下埋有暗樁和鐵錐,船板被折斷了一截。」
周珣之倏的轉頭,見江岸兩側山峰像一隻大手,將峽口死死卡住。他立即警覺,「所有船隻掉頭。」黑色旗幟揮舞了幾下,左右兩翼的樓船猛衝而來,被鐵索攔住,因為重心太高,險些傾覆。一時間峽口聚集的船隻越來越多,眼看將整個江面塞得水泄不通,動彈不得,三聲銳鳴,兩岸炮弩齊響,箭支如落雨般往船陣中飛來。
周珣之避過箭雨,急令眾將疏散,一時間人仰馬翻,傾覆了許多小舟,樓船才得以緩緩回撤,周珣之擔心還會遇上暗樁和鐵錐,又使船工靠岸,水師統領急忙來道:「靠不了岸,左右兩翼都有敵船。」
往西逃也不易,船身太大,逆流行走時格外吃力。周珣之不顧眾將勸阻,冒著炮弩走上船頭,見後方火光大作,無數士兵架不住暈船,紛紛跳進小舟往岸邊划去,南朝那些船隻像靈活的梭子一般,在船陣外盤旋,雙方撞個正著,又是一番激戰。
「國公,小心……」一艘南朝樓船自側翼撞了過來,副將忙拽了周珣之一把,避過飛來的亂箭。周珣之彎腰正要躲進艙室,回首一看,兩架船險險擦肩而過,穿上被眾將簇擁的人,在火光下眉目分明,不正是檀道一,他一箭不中,挽弓又掣了一支箭。
「好,你……」周珣之冷笑一聲,他是文官,不善武藝,被檀道一的目中無人激得胸口氣血翻滾,推開侍衛,冷聲道:「搶登他們的樓船,擒拿賊首。」
嗡一聲錚鳴,周珣之胸口中箭,往後跌退幾步,倒在艙室門口。兵將們蜂擁而至,周珣之一次次推開旁人攙扶的手,竭力自晃動的人影中找到檀道一。
遠處黝黑的江水被赤紅的火光一點點洇染,透出血一般的色澤。檀道一見他沒死,又掣出一支箭來。他今天對周珣之不依不饒,誓要他當場喪命。
周珣之緩緩搖頭,費力地牽出一絲笑容:「忘恩負義,你,不得好死……」
又一架樓船被炮弩點燃,船身轟然傾覆。周珣之中箭,殘餘水師無心再戰,沖開敵陣往西逃去。檀道一快步走上船頭,將領來問:「還追嗎?」
「不追了。」檀道一搖頭,這一戰,雙方都損兵折將,而白石嘰已經自晌午鏖戰到半夜,萬一撞進桓尹的軍陣中,他這強弩之末,頃刻間就會全軍覆滅。
王玄鶴此刻還活著嗎?他望進白石嘰的方向,卻只看見蒼茫夜色。
返回水寨,眾將正在清點戰俘,許多輕舟漂浮在江面上,四處打撈落水的傷兵和箭支。檀道一目光如炬,在營寨四周逡巡了片刻,回到艙室,隨侍士兵忙替他解開被血汗打濕的外袍,檀道一這才想起弓還握在手上,箭囊已經空了。
他鬆開手,將弓丟在案頭。
士兵見檀道一滿臉慍色,不敢再觸怒他,便收起髒污的衣袍,悄然退了下去。
不一會,士兵快步折返,說:「茹茹娘子回來了。」
檀道一微怔,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他扶著案頭,站起身。
阿那瑰站在艙門外,沒有踏進來,見檀道一起身,反而倒退了一步。
檀道一想起她臨行那天的情形,也不動了,臉色淡了些,他說:「取回來了?」大戰之後,水寨中瀰漫著若隱若無的血腥氣,他的嗓音也有些喑啞。
阿那瑰不答,目光直直盯著他前胸。檀道一低頭看,白色內衫的襟前也被血染了一片,他頓時醒悟,「這不是我的血,這是……」
阿那瑰很突兀地打斷了他,「他們說周珣之死了。」
「哦?」檀道一才從她口中聽到這個消息,他眉頭輕輕揚了一下,「是嗎?」
阿那瑰對他的表情太熟悉了,熟悉到他那點隱秘的得意、釋然都在她眼下無所遁形。阿那瑰腦中一陣空茫,過了一會,回過神來——她進水寨一路來都沒打聽到薛紈的蹤跡,心早提起來了。「薛紈在哪?」
檀道一冷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讓你拿的東西在哪?」
阿那瑰小心翼翼,自行囊里掏出一個層層包裹的小匣子,拋給檀道一,同時追問:「薛紈在哪?」
檀道一將匣子穩穩接住,看著阿那瑰,笑了笑,說:「死了。」
阿那瑰的表情凝結在了臉上。她這一路走來,風霜滿面,嘴唇乾裂,狼狽得讓人不想多看一眼。檀道一走回去,將匣子放在案頭,慢條斯理解開層層包裹的絹布。
艙室里死一般沉寂。他動作頓了頓,抬眸看向阿那瑰。
她背對著外頭靜靜的夜色,臉色格外蒼白。「你騙我。」她說。
「他死了。」檀道一斬釘截鐵地說道。他掀開盒子,裡頭躺著一塊拳頭大的石頭。
檀道一臉色瞬間變了,一掌推開盒子,他走向阿那瑰。
阿那瑰拔腳往外奔,到了船舷邊,險險停住。周圍艙室的兵將簇擁過來,檀道一說:「都退下。」等眾人遠離,檀道一對阿那瑰說:「這裡是水師營寨,你以為你逃得出去嗎?」他怒氣盈胸,語氣卻還平和。
阿那瑰道:「你說拿回國璽,就放了他。」
「你拿回的國璽在哪裡?」
阿那瑰自懷裡取出國璽,那是一塊熒熒生輝的玉石,在夜色散發著月光般的微茫,也像一隻迷失在秋意中,急欲振翅的螢火蟲。阿那瑰把它緊緊攥在掌心,說:「國璽在這裡。」
檀道一如釋重負,「你先給我,我就告訴你薛紈的下落。」
「我不相信你。」阿那瑰的聲音被江風吹得支離破碎,她定定地看著檀道一,「你總是騙我。」
「蠕蠕……」檀道一聲音柔和了,往前走了一步。
船身被江水搖得互相撞擊,輕微震動。阿那瑰不等他來抓她,揚手一揮,那塊玉石被檀道一的視線追隨著,在空中劃出一道稍縱即逝的熒茫,檀道一飛身而起,指尖一涼,撈住國璽,回首一看,剛才那一下震動,阿那瑰腳下踩空,跌進了江里,瞬間就消失了。
「蠕蠕!」檀道一心跳頓止,他縱身躍進水裡,屏息沉底,一隻手探出去,除了石頭,什麼也沒摸到。氣息用盡,他浮出水面,靜靜的秋夜,只有汩汩的水聲在耳畔,巡夜的火把照得水面波光粼粼,卻不見阿那瑰的身影。「阿那瑰!阿那瑰!阿那瑰!」他一連喊了十幾聲,沒有迴響,又一頭鑽進水裡,在船板下胡亂摸索,又游到附近的江畔,濕淋淋地上岸,逡巡四周,聲嘶力竭地喊:「阿那瑰!」
營寨中的兵將們都被驚動了,下水一起撈人,才安靜了幾個時辰的江面頓時人聲鼎沸,火把照得亮如白晝。薛紈矮下身體,把阿那瑰拖到樹後,拂去臉上濕漉漉的頭髮。
她沒嗆多少水,咳了幾聲便醒了過來,茫然地看著薛紈。
薛紈低下頭來,他臉上的水滴到阿那瑰臉上,阿那瑰別過臉,躲了一下。薛紈勉強笑道:「失憶了嗎?」
阿那瑰躺在地上,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她說:「他說你死了。」
薛紈脫下自己的衣服,擰乾水裹在阿那瑰身上,用手抹去阿那瑰眉梢眼角的水珠,他說:「我趁他去棲龍峽的時候,從水寨逃了出來。」指了指遠處漂浮的小舟,他說:「但我沒走遠,就扮做汲水取柴的小兵,每天搖小船上岸轉一轉,看能不能碰到你。」他埋怨阿那瑰:「我不是讓你去渤海嗎?你不記得了?」
阿那瑰眼淚源源不斷地落下,擦也擦不干,她說:「我怕在渤海等不到你。」
「我就知道。」薛紈把她攬起來,緊緊抱在懷裡,唇瓣貼在她額頭上,輕聲道:「我也是。」
阿那瑰終於有了點力氣,她抬起手來,在夜色中摸到他的臉,她奇道:「你怎麼也掉眼淚啦?」
薛紈笑她傻,「是沒擦乾的水。」
阿那瑰笑道:「水是涼的,眼淚是熱的。」
薛紈微笑了一下,往對岸望去,那裡的火光逐漸熄滅了,他說:「他回水寨了。」
阿那瑰扶著他的膝頭,也爬了起來,往江心張望。沒有人再往這邊江岸來找,阿那瑰說:「他已經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國璽,不會再找我了。」
檀道一在對岸站了一會。兵將們迎上來,要請他回水寨,他在夜色中沉默了一會,攥緊了手中冰冷的國璽,然後轉過身來,對著火把下臉色各異的將士們,竭力平靜地說:「回營。」
回到營寨,士兵要上來替他換過濕漉漉的衣裳,他搖搖頭,叫士兵退下,然後攤開掌心。玉石被江水浸過,越發潤澤,在燈下透出盈盈流轉的寶光。
多少人為它而死,有多少人日夜希冀能將它據為己有?
他丟掉石塊,將國璽放回小匣,收了起來。
正在發怔時,有士兵疾步進來,說道:「前方傳來消息,王將軍已經陣亡,桓尹騎兵搶渡白石嘰,大軍已經入江,明天就抵達南岸了。」
「知道了。」檀道一孑然坐在燈下,既不再開口,也不讓士兵退下。半晌,他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人能重活一世嗎?」
那士兵只當他在說笑,也笑道:「大概夢裡可以吧。」
「大概吧。」檀道一對士兵擺擺手,示意他退下,自己有些疲憊地起身,走到榻前,穿著濕透的衣衫躺倒。那士兵試探著走過去,見燈下他眉目緊閉,面色因為脫力而顯得蒼白,便提醒他要脫衣服。檀道一沒有睜眼。
「別吵,」過了一會,他才說:「讓我好好睡一覺。」自此翻過身去,不再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