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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顏未嘗開(五)

2024-10-04 04:34:17 作者: 繡貓

  阿那瑰張著小嘴,呆呆地看以檀濟為首的半老頭子們在庭院裡侃侃而談。

  談的是天下大勢,衣冠南渡的舊事,北齊的苛政。談到高興時,忽而一停,「啪」一聲捏住脖子裡的虱子,怡然自得地甩起麈尾,笑道:「快哉快哉!」

  他們好像猴啊。阿那瑰搖頭。

  看了一陣,覺得無趣,悵悵地走回來,見一群年輕的婢女圍坐在廊下,頭上歪歪斜斜別著盛放的芍藥,手裡緩緩搖著紈扇,一會咯咯笑,一會瞪眼罵。阿那瑰咬著嘴唇,欣羨地瞅著她們隨風拂動的碧羅裙。

  她們都沒有我好看。阿那瑰默默地想,如果是我穿上那樣的羅裙,簪上那樣的步搖,拿上那樣的扇子……當皇后也夠格了。

  怏怏不樂地回來,阿那瑰往檀道一的房間張望,見廊下赫然多了數名侍衛執戟而立,阿那瑰眼睛陡然一亮。

  元翼來了!

  元翼心情糟透了。

  皇帝已經採納了皇后的提議,替他擇定太常卿何氏之女為妃,婚期就在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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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納采之後,我就要受命去鎮守寧州,那裡遍地蠻夷,不知我還回不回得來。」

  檀道一問他,「殿下要逆來順受嗎?」

  元翼沒精打采,「不逆來順受又有什麼辦法?」

  「一旦離京,天長日久,父子情也都淡了,殿下何不趁陛下還未下詔,請他改封你為豫州刺史?」

  元翼搖頭,「豫州常年被北齊所侵擾,民生凋零,盜賊橫行,又比寧州好多少?」

  「殿下現在所憂愁的,不過是手裡沒有兵而已。陛下准許了太子和柔然公主的婚事,一定會聯合柔然出擊北齊,到時候豫州的地位舉足輕重。殿下正好名正言順地募兵買馬,招徠天下英雄,還用得著忌憚遠在建康的元脩嗎?」

  元翼緊張地抓住檀道一,「到時候你會助我一臂之力嗎?」

  檀道一點頭。

  元翼興奮不已,甩著寬大的袖子在室內來回踱了幾步,最後往手心錘了一拳,嘆道:「只恨我在朝中沒有倚仗。何家無權無勢……皇后這個毒婦!」他對檀道一抱怨,「聽說何家的女兒長得很醜,這樣的女人,怎麼配得上我?」

  檀道一漫不經心,「娶妻娶賢就可以了,我倒覺得不需要那麼美貌,省得那麼多麻煩。」

  元翼罵他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家的姊妹,不知道有沒有適齡的可以嫁給我?」

  檀道一立即說:「沒有。」

  元翼笑道:「倒也不見得非要是你嫡親的姊妹,別支也可以,姓檀就好。」

  「別支也沒有。我家的姊妹不會做妾。」

  元翼氣得瞪他。檀道一若無其事,口風卻半點不松。元翼滿腔熱忱碰了一鼻子灰,也覺無趣,往院子裡逡巡,「阿那瑰最近還好嗎?」

  「哐」的一聲門被推開,阿那瑰激動難抑地奔進來,「殿下!」她眼裡閃著淚花,嘴巴先撅起來,「我過得不好!」

  檀道一背對著阿那瑰,霎時無言。阿那瑰對元翼牽腸掛肚,乍然從他口中聽到詢問自己的話,喜不自禁,抓住元翼的手喋喋不休傾訴相思之情,一著急,連柔然話都蹦出來了。元翼聽得似懂非懂,嚇唬她道:「你再把柔然話掛在嘴上,柔然可汗要派人來抓你了。」

  阿那瑰睫毛上掛著淚珠,楚楚可憐,「我寧願死也不回柔然,我要跟殿下在一起。」

  元翼還從來沒有聽過哪個南齊女子說話這麼直截了當,阿那瑰毫無掩飾的熱情讓他嘖嘖稱奇,「為了我,死都不怕?」

  阿那瑰眼神淒迷,「能和殿下在一起,死又算什麼?」

  元翼看著這張潔白秀麗的臉頰,心旌蕩漾,柔聲道:「你和我認識不過一月,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阿那瑰拉著元翼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我一個漢人在柔然長大,生得瘦弱,柔然人沒有一個看得起我的,我每天都要挨可汗和公主的鞭子。沒有人像殿下對我這樣溫柔過,殿下對我一笑,我就覺得天更藍了,草更綠了……」

  檀道一最見不得阿那瑰的矯揉造作,聽到這裡,忍無可忍,一言不發往外走了。

  檀濟的賓客已經散盡,他丟了麈尾,就著婢女手上的盆洗臉,洗出一盆白膩膩的鉛粉糊糊。

  見檀道一經過,他把檀道一叫住。「是二皇子來了?」

  「是。」

  「來幹什麼?」

  檀道一沒有說話。

  檀濟用帕子揩了臉,兩手扶膝坐在榻邊,看著檀道一。檀道一肖似檀濟,但檀濟的臉要隨和一些,還多幾條皺紋。

  「聽你丈人說,你那天跟二皇子去了太子的宴席,和太子的門客動了手?還當場被人取笑你和二皇子不清不楚?」

  檀道一對謝羨本來就沒有好感,聽到這話,更討厭謝羨了,他皺眉道:「他女兒還沒嫁進來,也不知道做不做得成我丈人,就急著當我的家?」

  「放屁。」檀濟罵道,「謝羨當不了你的家,我還當不了你的家?」

  檀道一又不搭腔了。

  檀濟早年喪妻,膝下只有檀道一這根獨苗,對他簡直不知要怎麼疼愛得好。才罵了一句,立馬又後悔了,語氣一軟,說:「謝家的女兒美貌賢淑,德才兼備,不辱沒你。你也該收收心,不要跟著二皇子胡鬧了。太子的名分擺在那裡,元翼即便不甘心,又能怎麼樣?你屢次得罪太子,太子都沒有追究,看的是檀家的面子,我可不能讓檀家都折在你手裡。」

  檀道一聽著檀濟絮絮叨叨,又是陳詞濫調,心裡很煩,賭氣說:「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跟檀家有什麼關係?你怕牽連檀家,我改母親的姓好了。」

  「你敢?」檀濟「啪」一聲拍在榻邊。

  檀道一不敢再造次,沉默片刻,說:「太子暴虐,不及二皇子寬仁柔善,父親看不出來嗎?」

  檀濟無奈地說:「暴虐他也是太子,皇后肚子裡出來的!你一個身無半職的平頭百姓,也想細胳膊去擰大腿?」

  檀道一輕哼,「皇后家祖上是殺豬匠,我祖上非王即侯。」

  檀濟又氣又笑,瞪著眼啐他:「呸,陛下家還是泥瓦匠哩!怎麼,殺豬匠家的女兒不能砍你的頭?你這些話少在外面說,要笑死人了。」

  「我沒有在外面說過這種話。」檀道一心平氣和,「父親老了,安享晚年就好,我還年輕,難道要跟你一樣?二皇子鎮守外州,是難得的良機,不試一試,怎麼知道誰是胳膊誰是腿?」

  檀濟越聽越不對,「什麼叫我'老了'?什麼叫不想'跟我一樣'?我堂堂中書侍郎,詩酒風流,有安邦之才,還辱沒你了嗎?」

  家奴在外面稟報,稱元翼要走,來向檀道一辭別。檀道一忙趁機往外走。

  檀濟在後面叫他,「年少輕狂!不知高低!心不靜的緣故!記得要早晚打坐,修身養性!」

  檀道一送元翼出府。

  阿那瑰牽著元翼的衣袖,緊緊跟隨。剛才和元翼一番卿卿我我,海誓山盟,她臉上還掛著嬌羞的紅暈,眼睛裡情意滿得要溢出來。快到外院,檀道一嚇唬她外面有柔然人盯梢,她才萬般不願地放開元翼,「殿下,你什麼時候還來看我呀?」

  元翼握了握她的手,「很快。」

  被阿那瑰目送著,元翼和檀道一出了檀家。從侍衛手中接過馬韁,元翼低頭沉吟許久,對檀道一說:「我有個請求,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幫忙。」

  「殿下請說。」

  「給阿那瑰改姓檀,把她嫁給我吧。」

  檀道一愕然,下意識就問:「這是阿那瑰的主意,還是殿下的主意?」

  他這副興師問罪氣洶洶的姿態,元翼遲疑了一下,笑道:「唔,她一心想要嫁給我,讓人不忍心拒絕,我想,這樣一來,倒省得她身份麻煩。」

  「不行。」

  「為什麼不行?」元翼有些失望,「和檀氏聯姻,我背後多個倚仗,太子也不好太咄咄逼人。」

  要倚仗檀家的勢力,就不是嫁一個婢女的事了,檀道一說:「我母親早逝,父親多年都沒有納妾,建康無人不知,怎麼能隨便塞一個人進來?」

  「當然不是要你父親認養她,檀侍郎的女兒來給我做妾,我自問也沒用那麼大的臉面。你不是有個叔父,在豫州做刺史長史,汝南太守?把阿那瑰送給他做個庶女吧,你們不捨得檀家女兒來做妾,這樣一個外路來的假女兒,還有什麼不捨得的?」

  元翼說的天花亂墜,檀道一隻是不肯。他不喜歡阿那瑰,又不好跟元翼直講,只能把檀濟搬出來當擋箭牌,「我父親不會同意。」

  元翼狡詐地一笑,「你父親不肯,你叔父肯就夠了。」

  檀道一隻好說:「我不想認阿那瑰做妹妹。」

  元翼打趣道:「這樣的美人,你倒不喜歡?莫非你真喜歡男人?」

  檀道一微慍,冷笑道:「我要是看中她,還有殿下你什麼事?」

  元翼放聲大笑,用鞭柄在檀道一肩頭點了點,說:「道一,如此自負,日後怕你要吃大虧啊。」他拎起衣擺上馬,見檀道一面色不愉站在道邊,英氣的雙眉微微攏著,真是風神俊秀,元翼忍不住又要挑逗他,「放心吧,道一,不論我娶多少個美人,最愛的唯有你一個。」

  「多謝你青眼,我不愛你。」檀道一一臉敬謝不敏,退後數步,對他遙遙一揖,「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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