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開撕
2024-10-04 00:02:15
作者: 蜜汁小排
晴好的夜空,宛如一記炸雷轟然於頭頂,孝淳帝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臉色鐵青。
天知道他有多想要個孫子,世人都說,殺伐過重的人會影響子嗣,他早年征戰,多少生命屠戮於刀下,現在年紀大了,他有多怕人家說他斷子絕孫啊。
這也是他未能宣之於口,不想讓李鸞嵩再赴戰場的原因之一。
年輕的時候不懂,年紀大了忌諱、忌憚的事情越來越多了。
半晌沒有動靜,小太監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皇后吁了一口氣,拿起搭在架子上的披風道:
「臣妾陪著陛下去看看吧,好端端的人就這麼沒了,欸。」
他臉上儘是頹喪和泄氣,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月缺人也缺,臨近子時,帝後趕到賢王府。
燈火通明,一眾奴僕跪了滿院子,地上的血跡滲入磚縫之中,污染了草色。
鄭婉人鬢髮散亂,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磚地上,哭得眼睛腫得像桃子,一張臉慘白無血色,在這幽深的夜色中越發顯得恐怖。
不遠處的地上,白色麻布下蓋了一具屍體,李鸞峰跪在屍體旁垂首落淚。
皇后走向那屍體,夜風吹拂,撩動麻布的一角,她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想要掀開來看看,卻被李鸞峰出言阻止:
「娘娘勿看,形狀恐怖污髒不堪,恐污了娘娘的眼。」
皇后看向他,那張臉略帶悲痛,眼神卻咄咄逼人。
她沒搭理他,也沒停下手中的動作,只輕輕掀起一角,看了一眼便心下瞭然,快速將布蓋了回去。
皇后也是陪著孝淳帝上過戰場的人,夫君在前方殺敵,她便在後方搶救傷員,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她甚至還親自背過為大鄴出生入死的兄弟們的屍體,只為給亡靈一個入土為安的結局。
「本宮不是貴妃,沒那麼嬌弱。」
皇后聲音淡淡,起身踱回到孝淳帝身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孝淳帝彎著身子逼問貴妃,「怎麼好端端地竟跳了樓?」
鄭婉人哽咽著,眼淚吧嗒吧嗒地掉落,身前蔭濕一片:
「陛下,我們的孫子沒有了,那是個成了形的男胎啊。」
她帶著哭腔鬼嚎,皇后側目,將臉別向一邊。
「陛下啊,臣妾有罪啊,臣妾沒看顧好您唯一的孫子啊,臣妾對不起陛下啊。」
她死死拿捏了皇帝的軟肋,知道他有多想抱孫子,字字句句不離子嗣,孝淳帝緊緊地閉上了眼,眼角一滴淚滑過。
「鄭婉人。」皇后看不下去,走向她,「陛下在問你話,貴妃還是先將事情說清楚吧。」
「皇后娘娘。」李鸞峰跪著轉過身體,衝著帝後跪拜,「母妃並非有意不答,只是實在傷心過度,請父皇諒解。」
皇后嗤笑,靜靜地看著他,李鸞峰說:「雪瑩自有孕一直身子不好,再加上日夜惦念著兒子的處境,總是擔心朝不保夕,兒子曾多次勸解、安撫,卻終因沒有名正言順,她實在無法開懷。」
貴妃爬過來痴纏住孝淳帝的小腿,「陛下,雪瑩心緒一直不佳,抑鬱成疾,這才一時想不開跳了樓,若是陛下早日給峰兒恢復封號,這孩子……」
惋惜,實在太惋惜了。
皇后冷笑一聲:「貴妃的意思,這是陛下的不是咯,才導致周氏跳樓?」
「娘娘怎麼這個時候還說這種話。」鄭婉人怒視著皇后,「沒的是臣妾和陛下的親孫,可也是娘娘你的子孫啊,臣妾心裡實在難過,這才說錯了話,陛下,您能理解臣妾吧,臣妾好難過啊。」
她抱著皇帝的腿搖啊搖的,晃得孝淳帝眼暈。
皇后實在看不下去了,問:「貴妃方才說周氏抑鬱成疾,可是據本宮所知,周氏日日山珍海味地吃喝,綾羅綢緞地上身,生龍活虎著呢,本宮怎麼瞧著都不像是抑鬱成疾的人。」
她惋惜地搖了搖頭,看向孝淳帝:「陛下還是先別忙著難過,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才是正經的。」
鄭婉人急道:「娘娘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還能是臣妾害死了周氏不成。」
說完又是一陣鬼嚎,「陛下呀,那可是咱們的親孫啊,大鄴的第一個孫子啊……」
這是孝淳帝的軟肋,她簡直太知道了。
「行了,行了,閉嘴。」皇后實在忍耐不下去了,指著鄭婉人道:「別以為拿捏陛下的軟肋你就可以矇混過關,我問你,她什麼時候死的,為什麼入夜才來報?」
孝淳帝不語,抬頭看向鄭婉人,難過歸難過,他也很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鄭婉人對上孝淳帝的眼神,知道自己躲不過去,哽咽道:「晚食過後她說要來這裡吹吹風看看夜景,還說不讓咱們陪著,臣妾也就沒多心,誰知道她站了一會兒便跳了下去。臣妾也是剛得知就差人稟報了呀。」
「恐怕貴妃沒說實話吧。」皇后早料到她會這麼說,當場拆穿她,「本宮曾追隨陛下奔赴沙場,死人嘛,那是見得多了,鄭婉人,你自己去看看,那血跡都乾涸了,顏色都發黑了,身上都出了屍斑了,那是剛跳樓嗎,最起碼半日總該有了吧。」
「陛下……」
「父皇……」
貴妃母子齊齊求助,被孝淳帝出手打住了,那雙悲痛又犀利的眼神看向鄭婉人:
「欺君之罪,貴妃可當得起?」
鄭婉人跌坐在地上,一張臉越發慘白,她知道,帝王這是真的動怒了。
然,菟絲花有菟絲花的本事。
下一刻,貴妃「嗷」的一聲暈了過去,李鸞峰忙著撲向母妃,又是一陣讓人頭皮發麻的混亂場面,孝淳帝重重地嘆了口氣,皺眉閉目。
*
另一頭,沈確也接到了消息,本打算去賢王府瞧瞧,結果被李鸞嵩拽住了衣袖。
「我也去。」
沈確道:「殿下不是醉了嗎,還是留下休息吧。」
李鸞嵩忙穿鞋披衣裳:「醒酒了,還是媆媆照顧得好呀,醒酒都這麼快。」
他是個會裝傻的,沈確無奈地搖搖頭,二人一道出門。
沈確坐在馬車上,李鸞嵩站在車窗邊,掀起車簾拉著她的手交代:「你先過去,讓太醫驗屍,先穩住場面以免父皇太過傷心,我去找一個人。」
沈確問什麼人。
李鸞嵩說:「孩子的親爹,只有他才能徹底解開這層遮羞布。」
沈確倒吸了一口涼氣,驚訝地問:「難道是……張成儒?」
李鸞嵩點點頭,見她仍未平復的樣子,問:「你是覺得他有了孩子,你心裡不舒服嗎?你如今是我的未婚妻,若不是因為咱爹沒回來,我早就不會讓你在張家待著了……」
看看,他真是無刻無刻不往這上頭攀扯,沈確懶得同他爭辯,忙說:
「那我趕緊過去,殿下路上小心。」
拉下車簾,催促著車夫趕緊逃跑。
身後李鸞嵩看著她馬車的背影,露出燦爛的一笑,方才她臉上揚起的緋紅和眼波中那一抹不容忽視的顫動,深深地烙在了他心裡。
她驚慌了,這說明她是在意他的吧,所以嘛,蓋過戳的就是不一樣了嘛。
張府。
張成儒聽到了消息跌坐在地上,前幾日他才見過周雪瑩,她還是那樣的意氣風發、咄咄逼人,可現在……
他甚至還想過要氣一氣她,現如今,卻再也沒機會了。
「她不會自殺的,更不會跳樓。」張成儒失魂落魄地念叨著,「她要靠著這個孩子當上王妃的,可是,那是我的孩子啊,是我的。」
李鸞嵩終於聽到了想聽的,問:「你確定?」
張成儒說是,「別的會弄錯,自己的孩子絕不會弄錯。是他們,他們殺死了我的孩子。」
他眥目欲裂,眼底充血,額上青筋直暴,仿佛下一瞬便能吃人。
「張成儒,如果你還是個男人就去替周雪瑩討還公道。」李鸞嵩看著他,越發覺得他窩囊,「縱然周雪瑩心術不正,明知是你的孩子還要去冒充皇家子嗣欺瞞所有人,可是,那孩子是無辜的,這是一條生命。」
張成儒看著他,痛哭地大叫:「可是,我能做什麼呢,那是賢王啊,還有貴妃,我能斗得過誰?」
「鬥不過就不鬥了嗎,就這樣放棄了你的親骨肉嗎?」李鸞嵩實在氣得牙痒痒,「若換成是我,就算拼個魚死網破,我也不會放過害死我至親的人。」
「老大。」
張成儒身後,顧氏帶著全家都過來了。
「男子漢頂天立地,不能為自己的骨肉申冤,還有什麼臉面活在這世上。」
「大哥,你去吧,把實話告訴陛下,咱們不怕那貴妃的算計。」
……
李鸞嵩趕到賢王府的時候,貴妃不曉得暈過去醒過來多少次了,整個人正仰躺在兒子懷裡捯氣兒。
李鸞嵩借著太醫的名牌,將張成儒帶了進去。
在孝淳帝面前張成儒卻是出人意料的冷靜,或許是真的想明白了吧,他俯身行禮,看了一眼李鸞峰和鄭婉人,道:
「陛下,草民張成儒揭發賢王協同貴妃害死周雪瑩並其腹中胎兒,陛下,那是草民的孩子,是他們,這對母子明知如此,卻還強說成皇家子嗣,混淆聖聽,只為謀取榮華,草民叩請陛下做主,還逝去孩兒一個公道。」
話音剛落,貴妃鄭婉人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掙脫了李鸞峰的手臂,張牙舞爪地朝張成儒撲過去:
「你這賤民,血口噴人,本宮今日就了結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