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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碧血飛濺,四大美女殉節

2024-10-08 12:56:07 作者: 田聞一

  張獻忠在兩位尚書四位小王等大批臣僚簇擁下,由龍韜、虎威、豹略、鷹揚四營護衛,往城中蜀王宮而去。一路上,蹄聲嗒嗒,軍容嚴整,劍戟森然,旗幟鮮明。雖然長街兩邊的茶樓酒肆關門抵戶,搖著「順民」小旗歡迎他們的也是寥寥無幾,但是,張獻忠心中還是有說不出的高興,坐下烏龍駒似乎也通人性,懂得迎合主人的情,四條有力的長腿邁步均勻,釘有鐵釘的四蹄在麻石路面上磕擊出有節奏的金屬脆響。

  這就是心儀已久的成都!張獻忠沿途細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的確不愧為溫柔富貴之鄉,街道大都寬闊整齊,街道兩邊的茶樓酒肆戲院鱗次櫛比,大都是一樓一底的木質建築,飛檐斗拱,雕樑畫棟,具有唐宋風韻。從駟馬橋到皇城的一路上,他對成都街市的的繁華、建築物的精美,讚不絕口。

  「汪尚書!」張獻忠問跟在背後的汪兆麟:「你是一個見多識廣的人,你來過成都嗎?」

  「陛下!」騎在一匹馴良灰馬上,跟在張獻忠身後的汪兆麟最會溜須拍馬,機會來了,他趕緊拱了拱手,雖然張獻忠看不見。這就驅馬近前,在離西王一、兩步的距離內亦步亦趨。他調動有關成都的所有知識,有的現編現說:說成都自古繁華,早在唐代就有『揚一益二』之說。晉代左思在《蜀都賦》中有「既麗且崇,實號成都」。今陛下拿下成都,是上天的賞賜,陛下在成都建都最為合適,我等跟著陛下進了物華天寶的成都,可謂蟻蚊附千里馬尾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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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獻忠對他這番話十分受用,得意地用手一下一下地撫著頷下那把漂亮的大鬍子。

  「你們這些文人說話總是文皺皺的。」張獻忠說:「別的都說得對,就是『上天的恩賜』這話咱老子不愛聽!上天什麼時候恩賜過咱老張?這天這個天下是咱老子打下來的。」

  「是是是。」汪兆麟將頭點得雞啄米似的:「陛下就是識見過人,天縱英明。」

  「剛才我們是從什麼地方進來的?」張獻忠問:「咱老子咋覺得那名字怪怪的?」

  「駟馬橋。」汪兆麟趕緊回答,就像深怕有人同他爭似的。

  「駟馬橋?」張獻忠把鬍子一拂。汪兆麟心中一喜,張獻忠最喜歡聽通俗故事,民俗風情。

  「駟馬橋是有出處的,這中間有個成都才子司馬相如同臨邛富家女子卓文君私通又私奔的故事。」

  「私通又私奔?哈哈!」張獻忠果然這個故事有興趣:「你講來聽聽。」

  汪兆麟文不加點說下去:那是成都才子司馬相如,在八月十五桂花節前夕,受臨邛縣令、朋友王吉之邀去臨邛賞花飲酒吟詩。臨邛現是陛下當然管轄地,成都西去不過百餘里,設過府的,那裡以盛產美酒美女而頗盛勝名。那是一個夜光皎潔的晚上,司馬相如與王吉在王家花園中飲酒賦詩。隔壁就是臨邛巨富卓王孫的花園。卓王孫的女兒卓文君新寡,在這個月夜彈琴抒發心中的苦閉。卓文君的琴彈得很好,內中有一分憂怨一分緾綿。司馬相如很感動,問王吉隔壁是誰在彈琴?當他得知隔壁是臨邛巨富卓王孫新寡的女兒卓文君在彈琴,卓文君不僅琴彈得好,人也長得漂亮,司馬相如好奇,不管不顧地搭梯子上去,借著一棵大樹掩護偷看。銀色的月光下,在婆婆娑娑的一棵桂花樹的陰影中,著一襲白色衫裾的卓文君伏在一把琴上,隨著她一雙秀手的錚錚撥動,陣陣優美而又哀怨、追求的美妙琴音,像一串串神奇的精靈,在充滿了花香的月夜中曼妙起舞,撞擊著司馬相如敏感的心靈。司馬相如是何等樣人?是一代詞賦大家,文學宗師!而且人還年輕,風流倜儻,沒有娶妻。隔壁這位月下撫琴,長相漂亮,豐滿動人,通曉琴音,年輕新寡的卓小姐正是他久久追求的意中人。

  他下了梯子,要來王吉的一把名琴,略為思索,錚錚彈奏起來。卓文君彈的是一曲《凰》,他還她一曲《鳳求凰》。司馬相如的琴彈得很好,心到意到琴聲到。這邊一彈,那邊立刻回應,你有情我有意,結果卓文君跟著司馬相如私奔。當時司馬相如還沒有出名,是個窮書生。他們夫妻二人在成都十二橋開了個小酒館,文君當壚,相如賣酒,就是說,卓文君坐櫃檯,司馬相如當跑堂的小二。卓王孫聞訊大發雷霆,認為女兒辱沒家風,就此斷絕了父女關係。是年,長安大比之期在即,卓文君送夫君去長安趕考,送過今天那個叫駟馬橋的地方,就上了北道。夫妻分別之際,司馬相如信心滿滿地對妻說:我此去必中高官。我會用高車駟馬回來接你去長安共享富貴,後來果然應證了。因此,陛下今天進城的地方叫駟馬橋,也叫四馬橋。

  這中間還有個曲折。汪兆麟說:馬相如在大考中不僅突穎而出,而且他做的《蜀都賦》一鳴驚人,得到唐太宗高度賞識,一時洛陽紙貴。

  「等等!」張獻忠問:「不是說在長安嗎,咋又扯到洛陽去了?」

  「洛陽紙貴是個成語。」汪兆麟顯得很黍恭謹地說下去:當了大官,受到唐太宗賞識的司馬相如,並沒有如約將卓文君接去。燈紅酒綠中,身邊美女如雲,久而久之,司馬相如產生了休妻再娶的念頭,他給在成都家中苦等的卓文君寫了封信,全信不著一詞,只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共一十三個數字。

  卓文君看完信,明白了丈夫的用意,於是回了一封信,她這樣寫:「『一別之後,兩地懸念,只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琴弦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從中銼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繫念,萬般無奈把郎盼。萬語千言說不盡,百無聊賴十依欄,重九登高望孤雁。八月中秋月不圓,七月半燒香秉燭問蒼天,六月伏天人人搖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陣陣冷雨澆花端。四月枇杷未黃我欲對鏡心意亂,急匆匆,三月桃花隨水轉。飄零零,二月風箏線兒斷。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作女來我作男。』司馬相如接信後,深為文君的忠貞愛情感動,也為文君的才思敏捷所嘆服。往事依依,歷歷在目,從此打消了休妻再娶念頭,接文君入京,同享富貴。」

  張獻忠聽得興致勃勃,聽後大笑:「這故事一半就發生在我們西安,咱老子咋不知道呢!臨邛那樣一個地方,都有才貌過人的卓文君,成都想來更多。」

  張獻忠年輕時吃糧從軍到延安,覺得延安就很好了。舉旗造反後,打到古時的長安――西安,到了八百里渭河平原,覺得西安比延安不知好到哪裡去了;八百里渭河平原不知比他的老家好到哪裡去了。及至打進晝思夜想的天府之國,又不知比八百里渭河平原好到哪裡去了,而今進了成都一看,成都又不知比西安好到哪裡去了。

  成都,我張獻忠終於來了,成都,終於是我張獻忠的了。可惜,最初給他關於成都啟蒙教育的父親,還有母親,因受他的牽連,不得不捨棄故土跟著他擔驚受怕,東奔西跑,已雙雙去世。張獻忠想到這些,心情有些沉重。

  張獻忠一行來到了西御街時,只見一座彩虹似的高大牌樓已然搭在街口。

  「陛下!」汪兆麟打馬上來,走到前面,對張獻忠拱手低頭秉報:「這是成都人等,為迎接陛下搭建的牌樓,登之可望全城風景。請陛下下馬登上牌樓供成都市民瞻仰陛下威儀。」張獻忠照准,下了馬,領一干人等上了牌樓。

  其實,這座牌樓哪是成都人為迎接張獻忠進城搭建的,而是負責安排張獻忠進城一應事宜的汪兆麟,為了給張獻忠一個驚喜,誇他會辦事,這天一早,他督促大批軍民搭建起來的。

  張獻忠登上牌樓四下眺望,全城景致盡收眼底。陽光下,萬瓦鱗鱗間,整個城市呈棋盤形。寬闊整潔的大街小巷間,這裡那裡點綴著鮮花綠樹,如茵如霞鋪向天際,成都很美很是宏麗。

  汪兆麟指著離此不遠的蜀王宮說:「那就是陛下的下榻地,陛下的皇宮。」張獻忠順著汪兆麟手指的方向看去,蜀王宮宏偉漂亮,簡直就是天上玉皇大帝住的,他的眼睛亮了。

  「狗日的朱至澍福享盡了!」張獻忠笑罵道:「我早就聽說成都蜀王府漂亮,非全國任何一個藩王府能與之相比,直追北京皇宮。」說著頗為自得地感慨:「他李自成打進北京當了皇帝,咱老子也要在成都當皇帝。」想想又說:「他李自成的皇帝怕是當不穩哩――他受到兩面夾擊,關外有滿洲鐵騎壓境;關內有南京的福王,糾合一班殘明人馬與他叫陣!咱老子把險峻的劍門、夔門這兩道水陸雄關一關,派人鎮守,躲在成都這個金窩銀窩裡,日子好過得很嘛!」說著,撫髯大笑。王志賢聞言一驚,剛想說點什麼,汪兆麟趕緊用手一指,設法吸引張獻忠的注意力。

  「陛下!你看那邊,成都人等打著旗,在歡迎陛下率領大軍入城,進駐皇宮呢!」張獻忠一看更為高興。牌樓下,在去蜀王宮的長街兩邊,好些屋檐下都用竹杆斜挑起來一面白旗,上面寫著「歡迎西王入城」,旗上墨跡未乾;兩邊還站有一些順民,手中舉著小旗,小旗上寫著「順民」二字。王志賢注意到,汪兆麟口中這些「順民」,一律由刀甲鮮亮的禁衛軍嚴密監視著。他知道,這全是汪兆麟有意的擺設。

  汪兆麟請「陛下」下樓入宮,張獻忠龍驤虎步,率一干大員下了牌樓,重新上馬向蜀王宮而去。

  「西王萬歲!」兩邊的順民跪在地上,向張獻忠山呼萬歲。張獻忠心中高興,駐馬,傳一個順民上來問詢。這是一個三十來歲紳士模樣的男人,他先向獻忠跪地呼了萬歲,叩頭,兩手伏在地上,背誦似地說了一通文皺皺的歡迎詞:「全成都四十萬父老鄉親,盼西王仁義之師,如乾枯的禾苗盼雲霓、盼甘霖……」這是張獻忠第一次接觸成都人。

  「抬起頭來!」張獻忠很洪亮地一聲。

  跪在地上的「順民」抬起了頭,卻不敢正視。

  張獻忠以手拂髯打地量著這個跪在面前的成都「順民」。他穿一身洗濯得很鮮亮的的衣服,質地蜀錦,上面還繡有精美的圖案。這人中等個子,臉色白淨,腳蹬一雙黑布白底鞋,全身上下收拾得很利索,動作斯文,彬彬有禮,看來衣食富足。不知為什麼,張獻忠的思緒一下回到那樣一個場面,就是當年趕驢到成都的父親,驕陽暴曬下渴極,到茶館裡喝加班茶時受辱的情景,不由怒從中來,騎在烏龍駒上的他不禁喝問一聲:「本軍入城時,你抵抗過嗎?」

  跪拜在地的順民聞言嚇得渾身一抖。「沒有,請大王明察。」順民又叩了一個響頭:「奴才哪敢抵抗王師入城,歡迎還來不及呢!」

  這句話把張獻忠說高興了,他調頭看著王志賢說:「成都人就是會說話,嘴巴甜。」看右尚書連連點頭,他的態度變得溫和起來,對跪在地上的順民說:「你下去告訴大夥,只要你們奉公守法,我保證全城百姓相安無事。以往咋過日子,今後還是咋過日子。我一路而來,見全城茶樓酒肆都關門抵戶,你要他們儘管放心營業。」說著徵求似地對王志賢說:「老弟看等一會是不是請你擬個告示,以本王的名義發遍全城,要成都人等放心營業。要我西軍全體將士嚴守軍紀!」

  「那最好了!」王志賢高興地說:「我馬上就辦。」張獻忠要手下賞這「順民」大寶一枚。「順民」接過,叩頭謝恩後而去,張獻忠這就心情愉快地率領一干高官,在龍韜、虎威、豹略、鷹揚四營的前後護衛下,進了皇城蜀王宮。他讓二位尚書四位小王各回自己的住地。

  沿路看去,經過「洗宮」的蜀王宮全然看不出戰爭的痕跡。紅柱根根,綠瓦琉璃,崇樓麗閣,小橋流水,魚池假山,移步換景;這裡那裡鮮花照眼,綠草茵茵,茂林修竹,團團綠蔭,雀鳥啁啾。極有縱深溝壑的蜀王宮,實實一座人間仙境。而這時,左尚書汪兆麟又折了回來,說是他做事就要做到底,張獻忠由他。一路上,張獻忠一邊讚嘆蜀王宮的華貴舒適,一路罵著蜀王的驕奢淫怡,他向汪兆麟問起蜀王父子下落。

  汪兆麟說:朱至澍在城破之時,迷迷糊糊地帶著他最寵信的周妃跳了井。他的兒子平櫟被我軟禁宮中。還有朱家富順王被我拿獲,就地在他的府中囚禁,等候陛下發落。他卻沒有說走了內江王,他不說,張獻忠也不會知道。

  蜀王宮很大,張獻忠走了一圈,看了一個大概,陪在身邊的汪兆麟做出一副很體貼的樣子,知疼知熱地建議:「陛下累了,寢宮已安排就序,請陛下息了罷!」然而,精力旺盛的張獻忠卻不肯休息,興致不減,他要汪兆麟帶他帶到金鑾殿坐定,要衛士長王承恩派人去將世子朱平櫟和富順王朱至深帶上來。

  朱平櫟和朱至深被拿上來時,只見刀槍衣甲鮮亮的禁衛軍兩邊肅立,從殿內一直站到殿外,氣氛森然。

  朱平櫟、朱至深進來後昂然不跪。「大膽!」汪兆麟首先發作,狐假虎威,他對二人大聲喝道:「你兩個前明罪人、欽犯,見了堂堂西王為何不跪?」

  「你算什麼東西?」五十多歲年紀,長了一臉花白絡腮鬍的富順王,用他們朱家那雙傳統的鼓眼睛瞪著汪兆麟,一臉輕蔑的神情:「你不就是安徽桐城那個行為不端、犯了王法被打入死囚的無賴文人汪兆麟嗎?你也有臉人模狥樣地在這裡對本王說這些!」

  「你你你――!」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作威作福貫了的大西軍左尚書汪兆麟,萬萬沒有想到死到臨頭的富順王朱至深竟敢這樣揭他的老底、氣極了,不知為什麼,心中又有點發虛。他用手指著富順王手卻直抖,一時說不出話來。轉過頭,看著張獻忠,乞求一聲「陛下!」

  張獻忠卻顯得頗有興趣地注視著堂下二朱,問他們:朱至澍在城破之時跳井死了,你二人為何不跟著他去跳井?

  內江王朱至深一怔,沒有吭聲。

  「大王一路由陝入蜀,打的可是擁明反清旗幟?」不意長相俊秀的的世子平櫟這樣質問獻忠:「如果不是如此,大王能不能打進成都都說不定。我之所以沒有隨著父王去死,就是想驗證大王說替我家討賊是否當真?」

  張獻忠不由一陣心跳,世子揭了他的底,指出的也是實情。他對此避而不答,只是以問代答:「那你們朱家人為何又堅拒我大西軍入城?」

  「因為大王樹起的『反清復明』旗幟是假,拿下成都想當皇帝是真,所以我們要堅拒你!」

  哈哈哈!張獻忠拂髯朗聲大笑起來,聲震瓦屋。笑夠了,張獻忠用寒光四射的眼睛逼視平櫟:「你狗日的說得對。既然你們那麼有理,那你父親又何必去跳井?該對持到底呀!」

  「聽說大王的軍隊一路而來亂殺一氣。我父王怕受蒙羞受辱,因而自盡。」

  「殺人?你們怕殺?」張獻忠的臉蒙上了一層殺氣,一絲冷笑:「既然攻城掠地,兩軍相爭,豈能不殺人?你們殺人還殺得少嗎,還殺得不冤嗎?崇禎五年,與我一起起事的紫金梁中計,向你們朱明王朝的大將,官拜太子太保兼兵備尚書銜的洪承疇如約去降,結果所有弟兄好幾千人,被誆殺得乾乾淨淨……你們這樣亂殺一氣,我張獻忠能不殺你們?不錯,我張獻忠這口寶刀是殺了不少人!」說時,將身上所佩寶刀解下,拍在桌上:「我張獻忠這口寶刀就浸滿了血,但我張獻忠這口寶刀只殺你們這樣的壞人,不殺好人!」說時,他看了看昂然站在堂前的世子平櫟,似乎起了惻隱之心:「你還年輕,一表人才,你這種敢言性格我喜歡。這樣,我不殺你,還送盤纏讓你回你的安徽鳳陽老家去,回去後做個自食其力的人,如何?」

  從小生活在深宮中,錦衣玉食的世子平櫟,本來對張獻忠就充滿了仇恨。張獻忠對他起了惻隱之心,在他看來,是在羞辱他。況且,從小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日常生活都要很多人服伺的他,書是讀了一些,但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沒有一點生存能力和自理能力。要讓他一個人從四川千里迢迢回到安徽去,僅此一項,就比登天還難,還他從此後自食其力?哪成!他用那雙清純的眼睛,看著半坐半蹲在殿上的大王張獻忠,因為氣憤無奈,長長的女人似的眼睫毛上旋即掛起一顆淚。

  內江王朱至深看得心頭火起,搶過話題,死咬著張獻忠責問:「你這一路上之所以勢如破竹,是因為你傳檄扶明討賊,現在你坐在蜀王宮裡,是你該兌現諾言的時候了。」

  「怎樣兌現!?」張獻忠冷笑一聲。

  「簡單,你做你的大王,擁蜀王世子平櫟做監國。」

  張獻忠哈哈梟笑,指著朱至深教訓:「我說你這個朱,簡直就是一頭大笨豬。你們說得不錯,我一路之上所以傳檄討明,不過是爭取人心。你們也不想想,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老子同你們朱家打了那麼多年仗,妻妾兒女都被你們拿去殺了個乾淨,父母親也死在路上,我與你們朱家不共戴天!今天,咱老子好不容易占了四川,占了成都,進了這座王宮。懂事的,該求咱老子,說不定我還留你一條活命,你卻在老子面前這樣氣鼓氣漲的,好像咱老子欠了你們朱家的。你這樣的蠢豬留下有何用處,拉出去殺了!」說著將手一揮,兩個帶刀衛士上來,將朱至深拖了下去。

  「你呢?」張獻忠這又轉過臉來問平櫟:「想活還是想死?」

  「這樣活著還不如死。」平櫟說時轉過身去,向殿外走去。張獻忠臉一掉手一揮,兩個帶刀衛士跟了上去。

  事情進展到這裡告一段落,汪兆麟這就暗暗轉換節目氣氛。他向獻忠秉報:柳娘娘已到宮中,這會兒在寢宮等候陛下。

  「那汪尚書你請回吧!」張向獻忠說。汪兆麟行三跪九叩禮剛走,汪兆麟口中的「柳娘娘」從屏風後出來了。這是一個儀態秀美,身段高挑,性格灑爽,不到三十歲,矯健妸娜的北方女性。「老腳」是張獻忠給她喊出來的,她有一雙特別能走的天腳。她很為張獻忠鍾愛倚重。

  有言「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老腳」就是米脂的婆姨,她本是米脂一戶窮苦人家的女兒,從小長得聰明伶俐,花容月貌,可惜命運不濟,很小的年紀父母雙亡。她被人販子誘騙拐賣到山西太原一妓院,以後成了當地名燥一時的名妓「崖畔花」。崇禎六年正月,張獻忠率軍連克山西壽陽、榆次,平定,一度攻占山西省會太原一部,震動京師。就在那次,名妓「崖畔花」先是被張獻忠擄去,留在身邊「暫用」,以後竟漸漸產生了感情。瑪瑙山一戰,張獻忠的妻妾兒女都被左良玉俘獲,以後相繼被害。以後,「老腳」實際上就成了張獻忠的妻子,雖然沒有明媒正娶,但那不過是早晚的事。老營中,將士們都稱她為「柳娘娘」――她姓柳。到了成都,西王張獻忠是要在這裡建國當皇帝的,這樣一來,柳娘娘自然就是皇帝娘娘。因此,汪兆麟對柳娘娘平時沒有少巴結,可柳娘娘對左尚書從心裡不太瞧得起。

  柳娘娘不僅頗有姿色,而且有辦理軍中錢糧的特別才能,現在,她就掌管著西軍的錢糧大事。凡經她手的帳目,無不井井有條,不落分毫,不出差錯,殊為難得。時間一長,她不僅是張獻忠生活上不可或缺的伴侶,也是西王身邊這方面不可或缺的幹才,連素來號稱理財能手的王志賢,在這方面也自愧不如。她沒有專門學過武藝,但行軍打仗,完全不要人照顧,身背一隻牛皮囊做的弓套,內裝一隻雕弓。細細的腰上束一根玉帶,一邊挎一隻箭袋,一邊挎一柄寶劍,坐下騎一匹產自口外的俊馬,十分了得。

  「老腳」對張獻忠面納了個萬福,說是:「晚膳已經備好了,請大王用膳。」剛剛入宮,所有禮儀都不規範,張獻忠這就走下殿來,將「老腳」手一牽,朝膳宮走去時,沒有忘問:將領們的家眷,可都安頓好了?」

  「老腳」說:已經好了,請大王放心。

  走進金碧輝煌的膳宮,留用的蜀宮大內總監魏協,率領王宣等一班小太監顛顛迎來,多方服伺。張獻忠和柳娘娘坐了。天還未黑盡,膳宮內明燈燦燦,地上鋪著腥紅地毯。正面壁上是一幅蜀中著名畫家古中古畫的成都百俗圖。展示的是:陽春三月成都人趕花會的盛況――浣花溪畔,垂柳依依,遊人如織;打鍋魁的、賣雜耍的、轉糖餅的……畫家在展開一副類似成都的《春明上河圖》的同時,將成都的美食也展示得淋漓盡致,讓人一看食慾大增。

  「上宴!」魏協男不男女不女的唱了一聲,同時將執於手中的那尾雪白帚尾一揮――那是從白駿馬尾上抽下的細毛,經過處理精心編綴而成;手柄上鑲嵌著金線翡翠什麼的,雪白的帚尾從手柄上彎垂而下,長長的蓬蓬鬆鬆的,揮灑起來,既華貴又飄逸。

  上菜的小太監們魚貫而上。他們來在張獻忠面前,先是跪下,報了菜名,這才端上桌去。讓張獻忠眼界大開的是,膳桌不是固定的,而是隨著所上的菜餚,一格一格增添拼鑲,一菜一味一格。美味佳肴上了兩百多味,桌子也跟著擴大,最終鑲拼成兩百多格。菜名都很雅致,比如上金針菇,報的菜名是「金絲銀線」;上白果燉雞,報的是「水中仙子」……盛器都是精緻明窯,更有音樂助興。六個小太監,從上菜那一刻起,就開始奏樂,樂聲悠悠――他們用手中的笛、簫、吹奏了一曲又一曲。邊吃邊聽音樂,這對張獻忠是第一次,他感到新鮮。過程很是排場。上酒時,一個小太監躡手躡腳走到獻忠身邊,先向大王道了禮,這就伸出女人似的白手,一手捫著壺蓋,一手提起考究的酒壺,隨著從上向下緩緩傾斜間,一道雪白的細線,帶著濃烈的酒香,從彎彎的壺嘴汨汨而下,注入擺在張獻忠面前的一隻美人杯里。這時,一個年方二八的美女,從酒中浮現出來,一副笑靨如花的樣子,又可愛又有趣。

  張獻忠驚訝不已,問道:「這是什麼杯子,怎麼裡面出現一個美貌女子?」

  「秉大王!」太監頭子魏協顛顛而上,跪在張獻忠面前細說端詳:「這是美人杯!酒斟了個七八分,就會浮現出一個美女。如果有人圖謀不軌投毒什麼的,杯中的美人就會變得模糊不清。這美人杯是當年蜀王朱椿入蜀時,朱元璋特別賞賜的,是歷代蜀王的傳家寶。」

  「狗日的朱元璋偏心眼,『老腳』你說是不是?」張獻忠對手中的美人杯愛不釋手:「這個朱家的傳家寶,這下就是咱老子的了。」

  「大王!」老腳說:「自古川酒沒有孬的,這酒是瀘州老窖,有後勁,大王應適可而止。」

  「這酒好香。」張獻忠嗜酒,平時有節制,那是因為戰爭,而今天不同了。儘管老腳不斷勸阻,他還是一杯杯喝下去,直至半醉。

  酒足飯飽後,半醉的張獻忠看著滿桌的美味佳肴,問在旁邊彎腰服伺的魏協:「這麼幾百味菜,朱至澍怎麼吃得下去,那廝有多大的肚子?就是豬肚子,牛肚子,一頓也吃不下這許多吧?」

  「那是,那是。」太監頭子畢恭畢敬地回答:「朱至澍一頓只吃擺在他面前的幾味菜,那都是他喜歡的。這麼多菜,不過是擺擺排場,根本吃不到那裡。」

  「這麼多菜吃不完做甚?」

  「挑幾樣好的,賞賜他的嬪妃。剩下的賞太監們吃。」

  「他娘的!」張獻忠罵了起來:「一個蜀王都這麼奢侈,那麼,住在北京皇宮裡的皇帝老兒又該如何?他娘的,隨便一樣菜,怕都要管個十多二十兩銀,那可是一個百姓一年的糧錢啊,這樣的朝廷不垮台天理不容!」

  跨進蜀王宮來的第一頓飯,張獻忠感到很刺激,很享受,邊吃邊罵,其實,對蜀王這種窮奢極欲的生活,骨子裡艷羨不已,早就心嚮往之。

  膳後,餘興不減的張獻忠,由「老腳」陪著,衛士長王承恩帶一隊護衛,沿著蜿延的花徑向深庭廣院轉悠而去。轉到後宮,在一口深水井邊,張獻忠從王承恩口中得知,這就是蜀王和周妃相繼跳井自盡處,他和老腳停了下來,讓一個親兵上前揭開蓋在井上的漢白玉蓋子。張獻忠走上前去,探頭一看,古井黑咕龍咚,水很深。這時,月亮升起來了,一線月光在黑咕龍咚的井水中晃蕩。張獻忠讓一個親兵去叫魏協來問。

  魏協顛顛來了,跪在張獻忠面前,張獻忠要他細說蜀王周妃跳井的情景。

  魏協說:當朱至澍得知義軍突進城來,大街小巷內都在進行肉博時慌了神。他最初想逃跑,可是,宮裡一片混亂,找不到一個可以使喚的人。這時,披頭散髮的周妃尋來了,同時來的還有蜀王的兩個幼子,他們抱頭痛哭。周妃要有主意些,她看到太監王宣在側,止著哭,從身上掏出一大把鑰匙,要王宣趕緊去撞鐘擊鼓,開庫散銀,重賞願意保護著他們殺出重圍的軍士。

  可是,這時哪裡有人來領命,個個都在逃命!得知義軍已向宮中殺來,周妃牽著嚇傻了的蜀王,跌跌絆絆跑到後宮這片密林中的古井前。這時,義軍殺進宮來,吶喊聲聲。周妃象喝醉了酒似的,在井邊愣了一會一頭栽進井中。朱至澍聽到喊殺聲已在門外響起,兩眼流淚,接著跳了下去……

  看張獻忠聽得很有興趣,魏協接著說:「這口井是宮中最大的一口井。當初從北京來的康太監,替朱椿修建蜀王府時,用這口井中挖起的泥土,堆成了蜀宮後面的煤山。這口井中的水質極好,宮中萬人飲水和造飯用的水,都是從這口井中汲取的。」

  「你是朱至澍的太監頭子!」張獻忠睨視著魏協:「你怎麼不跟著你的主子跳下去?」

  「奴才是賣身吃飯的太監,朱家養我,我不能不為朱家。現大王養我,奴才便為大王跑腿,奴才何必去為朱家死!」魏協說時,把頭叩得山響。

  「那好。」張獻忠問:「現在宮中的庫房鑰匙在何人身上?」

  「都在奴才身上。」

  「庫房中的錢財可有流失?」

  「沒有半點流失。」

  「所有鑰匙你替老子管好,明兒一早交柳娘娘查點!」張獻忠指了指旁邊的「老腳」:「娘娘自會帶人來接鑰匙開庫檢驗,若查驗不虛,當有重賞。」

  「遵命!」魏協給張獻忠叩了頭,又給柳娘娘叩頭。

  「起來吧!」張獻忠想了想,笑笑問:「現宮中還有沒有漂亮的娘們?」

  「有。」魏協聽此一問,頓時來了精神。也是奇怪,越是太監,越是對男女之情,雲雨之事最感興趣。他脅肩謅媚地一笑,聲音膩膩地:「蜀王宮中,原有好些漂亮的公主、郡主。聞得義軍進城,她們跳的跳水,懸的懸樑,紛紛自盡……但最漂亮的四個奴才都替大王擋下了。」

  「她們是些什麼人,現在何處?」在初升的月光下,張獻忠的臉上顯出一絲淫邪。

  「她們四個都是蜀王的妃子――李麗華、齊飛鸞、許若群、嚴蘭珍。」

  「老腳」知趣,說是還有事需她料理,去了。

  張獻忠喜不自禁,進了暖香閣,讓魏協去把將蜀王的四個妃子帶來。張獻忠先是看了看閣內布置,很是滿意,突然問魏協給他留在身邊的小太監王宣:「在哪裡屙尿?」

  小太監用手在東面壁上輕輕一推,一副新天地亮在眼前――一處田田荷池正在簾下。張獻忠走出來,站在一道極盡曲折的漢白玉回欄上,憑欄觀景,一輪新月浸在池中,十分好看。微風送來花香,令人神清氣爽。張獻忠不問清紅皂白,掏出傢伙唰唰撒尿。撒了尿,這才問小太監如廁何在,他還要拉屎。小太監帶著他沿壁西行十步,便入廁所,卻已是內牆以外。

  張獻忠蹲下拉屎,俱落水中,隨流飄去,廁內清風滿面,毫無穢氣。張獻忠說:「在這拉屎倒是不錯,只是屁股有點涼嗖嗖的。」王宣說,「季節已屆十月,夜間有些涼了。大王新入寢宮,未經允許,故未進馬桶,我們庚即給大王進馬桶。」

  獻忠說:「不用,就這樣好,我不怕涼。」當張獻忠入廁完畢返回寢宮時,四個絕色女子,原蜀王的四個妃子,都十七、八歲,像從畫畫上走下來的仙女,已被魏協帶來站成一排侯在屋裡,燕瘦環肥,各有千秋,各盡其妙。在魏協指點下,她們很勉強地向張獻忠納了萬福。張獻忠笑眯眯地坐在一把靠窗醉翁椅上,頗有興致地打量她們。

  「你過來。」張獻忠向站在頭裡那個低著頭的妃子招了招手,她很勉強地向前輕移蓮步,卻並不抬起頭來。

  「這是嚴娘娘!」曲身拱手站在一邊的魏協對張獻忠介紹後,喝了嚴蘭珍一聲:「坐在你面前的是蜀宮新主張獻忠張大王,為何見了張大王,還不跪拜?」她卻聽而不聞。

  「抬起頭來!」張獻忠有些生氣,喝了一聲。嚴蘭珍這才緩緩抬起頭來。她的身材不高不矮,容貌清麗,身姿豐滿,猶如一枝山間出土春筍。眉宇間雖清朗明澈,卻隱含慍意。

  「你叫什麼名字?」張獻忠又問,那女子仍然不吭聲,明顯的牴觸。魏協怕張獻忠發怒,趕緊秉報:「大王,她名叫嚴蘭珍,是本城秀才嚴春茂之女,詩詞歌賦都來得。」說時指著掛在西壁上那幅頌詩說,這詩文都出自她的手筆。張獻忠對什麼詩詞歌賦不感興趣,只是盯著眼前的四個絕色美女說:「我早就聽說,周妃為了在蜀王面前固寵,從民間為朱至澍選美,這四個美女都是百里挑一挑出來的。」

  魏協說是,他指著她們挨個給張獻忠介紹:「這是他李麗華。她本是江南人氏,少時隨母跟著官放成都的父親到了蓉城。她不僅天姿國色,而且自幼聰明,十來歲時就有文名,特別擅長對對子。年前,她十六歲被召進宮,朱至澍考她,出了『吳江月』三字,她當即對出『漢宮秋』,朱至澍大喜,當即選她為妃,特修麗春軒為她居住。她在軒前蒔花種竹,彈琴作歌,被譽為漢宮仙子……」

  「我的孩子!」張獻忠看李麗華長得文雅俊秀,低著頭一副胹胹腆腆的樣子,皮膚白皙細嫩得似乎一掐都要出水,很是喜愛,不由得從醉翁椅上站起身來,上前去拉李麗華的手。他一邊摸著李麗華蓮藕似的小手,一邊拍拍她的臉:「魏太監說你這麼好,咱老子今夜就留你吧!」不意李麗華猛然發作,將手從張獻忠手中一抽,退後兩步,柳眉倒豎,大罵魏協:「你這個狗東西,還不如一隻狗!蜀王生前是如何待你的?蜀王屍骨未寒,你就要獻出我們邀寵麼!?」

  魏協嚇得退後兩步,不敢吭聲。

  「小妮子,你這是幹什麼?」張獻忠有些生氣了,又去拉李麗華。李麗華卻將手一甩,身子一背,發著狠對張獻忠說:「你再這樣生拉硬扯的,我寧肯去死。」

  「你是瞧不起咱老子?」張獻忠說起怪話:「你就只給朱至澍一個人日,不給咱老子日麼?」說著冷笑一聲:「想死,沒那麼容易!」說著又強行去拉,李麗華不從,惹得獻忠火起,將她趁勢一推。「砰!」地一聲將李麗華猛撞到牆上,跌坐地上,額上撞了個青頭包掉起。李麗華哪受過這樣的氣!跌坐在地上的她,指著張獻忠切齒大罵:「賊子,你也不看看你那副樣子?一肚子高梁屎屙完沒有?你癩哈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說完,猛地跳起,撞開便門,緊跑兩步,「撲鼕!」一聲投進荷池。

  魏協膽怯地看著張獻忠,意思是要不要派人去打撈李麗華?

  「等這猖婦去死!」張獻忠氣得暴跳如雷,揮著手,瞪著眼睛,看著一邊的另外三美:「要死的都給我去死,荷池沒有上蓋子。」

  「妹妹,你等等我!」張獻忠話未落音,嚴蘭珍竄了出去,「咚!」地一聲又栽進荷池。

  「好,等這兩個賤婦去死,死了好餵池中的魚!」張獻忠說著坐了下來,將寒光閃閃的目光調向齊飛鸞、許若群。

  「你這個惡賊,我同你拼了!」長身玉立,粉面凝腮的齊飛鸞一聲尖喝,花枝亂顫地從頭上撥下金釵,劈面向張獻忠刺去。

  「呀!」魏協和龜縮在一邊的小太監王宣都嚇出了聲。

  就在齊飛鸞揮著手上金釵劈面刺到張獻忠面前時,張獻忠忽地站起,「唰!」地一聲抽出寶刀,隨手一揮,寒光一閃,鋒利的刀刃如同一道閃電,從齊飛鸞的左肩進,右胯出。齊飛鸞整個身肢抖了一下,倏忽間,已被斜斜地劈為兩截,血流如注,香消玉殞。

  「拖出去!」張獻忠「哐啷!」一聲將帶血的寬葉寶刀往茶几上一拍,暴跳如雷。魏協趕忙招呼門外衛軍進來,抬死屍,揩血跡,換地毯。這一切過去後,張獻忠用獰厲的眼光看著孤零零站在一邊的許若群:「她們三個都看不起咱老子,都不干,寧肯跟著朱至澍去死。你呢?」

  不意許若群嫣然一笑,北音婉轉地說:「大王何必發怒!」

  「這麼說,你是肯幹了?」張獻忠口乾,端起茶几上早泡好了的蓋碗茶,喝了一口。張獻忠喝的這茶,是成都人愛喝的茉莉花茶,卻又不是一般的茶,它產自名山頂上,屬於「揚子江中水,名山頂上茶」類名茶。不過,張獻忠卻沒有這樣的雅興,他不會品茶,端起茶一陣牛飲。聽了許若群如沐春風的話,放下茶碗,情緒穩定了,卻不說話,直勾勾地看著她。

  「大王是飛翔於太空的雄鷹,賤妾不過是撲騰於樊棘間的小鳥。」許若群粉面含笑,話說得更好聽了:「小鳥是天生給雄鷹吃的。」

  「好好好!」張獻忠高興起來,說著上前牽許若群的手。

  「哎呀,大王急什麼呀?」許若群輕輕推開張獻忠的手:「時辰還早,賤妾願陪大王先浮上一大白,提提興致。」許若群這會千嬌百媚,讓張獻忠看得心裡癢酥酥的。

  「什麼叫浮一大白?」張獻忠不懂。

  「就是飲酒,賤妾願陪大王先飲飲酒,提提興致。」

  張獻忠哈哈大笑:「你直說不就行了。」說著高聲大嗓呼喚小太監王宣傳酒菜上來,王宣顛顛領命而去。

  酒菜來了,擺在一張玉石台面小圓桌上,獻忠對一邊伺候的魏協、王宣揮揮手:「我這兒有許美人陪著,你們下去吧,不喚你們,都不許進來。」魏協跪拜後,領著王宣去時,輕輕關上門。

  許若群給張獻忠酒杯里斟滿酒後,雙手端起敬給獻忠。獻忠接過並不飲,說:「你也斟上,我們對飲。」許若群這就給自己斟了半杯,站起身來,舉杯,凝睇著獻忠說:「祝大王萬福!」

  二人一飲而盡。張獻忠因為高興,許若群又會勸酒,這就一杯杯飲下去。燈下看笑奤如花的許若群,真箇是明眸皓齒,面如桃花;特別讓他心動的是,她此時脫去了外衫,只穿著一件緊身紅綾窄袖衣,這就顯出了她身上豐滿動人的曲線,一對高高的乳房,隨著略顯緊促的呼吸,在緊裹的衣衫下聳動。張獻忠將她從上看到下,覺得風流從下往上流,再從下看到上,春光拽著他的目光往上竄動。他笑著對許若群說:「我早聽說你們幾個娘兒長得如花似玉,能歌善舞。可惜,那三個婆姨全不如你懂事,跟著朱至澍去死!」說著,他綠眉綠眼地盯著許若群皮膚白白,長長的脖頸:「你一定是很會唱歌的。」

  許若群沖他一笑:「大王怎麼知道賤妾會唱歌?」

  「會唱歌的娘們眼神清亮,肌肉又緊又潤,喉結小,說話聲音清亮。」

  「大王還真會識人。」

  「那你就給咱老子唱幾支歌吧!」

  許若群就唱:「暗拋紅豆淚盈把,委佩當年悲艷怡;一杯黃土玉鉤斜,切莫繞作鴛鴦死……」

  張獻忠儘管聽不懂其中的文詞,但感覺得出餘音繞樑中那份極盡的悲涼,心中有些不喜,說:「本大王今夜剛入住王宮,你該唱點高興的才對,為何唱這種『小上墳』似的調子?」

  許若群鶯聲燕語解釋:「這些都是賤妾在蜀宮中唱熟了的調子,大王覺得不好,容妾想想,唱點高興的。」說著,又給張獻忠斟酒。張獻忠已經不耐,想直奔主題。許若群說:「那就最後一杯,大王飲完最後一杯,賤妾便伺候大王去息了。」說完,端起斟滿了酒的金樽,雙手敬給張獻忠。就在張獻忠接過酒樽,仰頭喝時,許若群趁他不注意,身肢敏捷地向右移動一步,隨手抓起放在臨窗博古架上的一個景泰藍長頸花瓶,劈頭向張獻忠狠勁打下去。

  「哎喲!」張獻忠慘叫一聲。許若群這一下打得很有力,以致長頸景泰藍花瓶砸在張獻忠頭上,隨著沉閉的一聲響,花瓶碎裂,瓷渣濺得滿地都是。頭破血流的張獻忠一躍而起,往左邊一跳,可血流滿臉,糊了眼睛,遮著了視線。可他還是從茶几上摸到了他那把沉重的寶刀,「唰!」地抽出刀來,往右狠勁一劈。許若群的左手頓時被砍飛,血,「嘩!」地噴涌而出,濺得一屋子都是。許若群欺張獻忠鮮血罩眼,用剩下的右手再抓起桌上的酒壺向張獻忠用勁擲去!張獻忠頭上又被擊中。他憑感覺揮刀呼地砍來,「咔!」地一聲,刀砍在圓桌上嵌起……頓時,乒桌球乓的撞擊聲,怒喝謾罵聲、追逐聲交織在一起,聲震瓦屋。

  候在寢宮外的王承恩等親兵、太監們發現不對,趕緊衝進屋來,見狀大驚。王承恩指揮親兵趕緊將瘋了似的許若群捉著綑了;張獻忠一把從窗上扯下一副窗簾,揩了糊在眼睛上的血,再止著額頭上的血,坐了下來。魏協趕緊和小太監王宣一起,找來一副乾淨錦帷權當繃帶給獻忠頭上作了簡單包紮。然後跪在地上,嚇得渾身篩糠似的抖個不止。

  張獻忠並未怪罪太監和親兵們,只叫王承恩將許若群拿出去砍了!圓睜杏眼,怒罵不止的許若群被兩個親兵拖了出去砍時仍大罵不止。魏協見獻忠沒有遷怒於己,大膽地表示要獻雲南白藥為大王敷治創口。見獻忠允許,他便在屋中找出藥來給獻忠頭上的創口敷上藥。血不流了,也不痛了,可張獻忠一腔無名火無處發泄,也不說話,提起桌上的寶刀,順手一下,將刀背砸在了跪在他面前的魏協頭上,大罵:「你個沒有卵子的東西,給咱老子找了些啥婆娘來!」

  「哎喲!」魏協痛苦地用雙手抱著自己的腦袋瓜,血從他的手上慢慢往外浸。

  「你們都給我滾出去!」張獻忠怒吼一聲。抱著頭的魏協和嚇傻了的王宣向張獻忠謝了恩,退了出去。

  張獻忠仍余怒未息,乒桌球乓,揮起刀來,將寢宮內的東西,一陣亂劈亂踢。王承恩等親兵們不知如何是好,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喲,大王,何必生那幾個小賤人的氣,這是好事嘛!」人未到聲音先到,這是「老腳」的聲音。正嚇得手腳無措的王承恩等聽是娘娘到了,鬆了口氣,就像盼到了救命菩薩似的。

  珠簾一掀,「老腳」進來了,她一進來,一邊將獻忠攙扶到醉翁椅上坐好,一邊說:「庶民人家逢年過節都要殺雞宰羊,用酒血驅厲迎喜。大王是天子,進入成都第一夜殺人禳祓,這是天意――老天也來恭祝新天子大吉大利!」

  「老腳」這一進來,就這麼一攙一說,張獻忠氣得鼓鼓的一肚子氣頓時就煙消雲散了,他像小孩子一樣,由「老腳」服伺著睡了。

  「還是我的『老腳』好!」一陣雲雨之後,徹底安靜了下來的張獻忠說。時已過半夜,看不見屋子中的一切,卻聽得到他們親昵隨意的對話聲。

  「怎麼好?咱沒有那些個小妮子漂亮。」

  「誰說的,你又漂亮又對咱老子的心思。」

  「既然如此,大王又何必去采那些刺?」

  「隨便玩玩的,不是說家花不如野花香嘛。」

  「我是你的家花?」

  「是,咱老子要封你當皇后的。」

  「老腳」沒有說話,沉默一陣才說:「我是同大王說著玩的,誰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的,我不期望大王封我當皇后,我看著大王當了皇帝就高興。」

  「真的。咱老子說話算數,日後是要封你當皇后的。」張獻忠的聲音含混不清起來。「老腳」似乎又陷入沉思,沒有接著說話。很快,屋子裡響起張獻忠如雷的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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