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警惕,在這裡令人悲哀地打了個盹
2024-10-03 22:18:21
作者: 田聞一
時近黃昏。
周佛海穿件風衣,戴副墨鏡,坐在候機廳里一個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裡,耐心等候今天由重慶來昆明的最後一架班機。前天,他剛到昆明,就接到汪精衛密電,情知有變,他立刻通過可靠情報系統問詢曾仲鳴。曾仲鳴告訴他,「汪主席定於本月10號來昆明,如果10號來不了,就不要來電詢問了,只是在昆明安心等候好了。」在載波電話中,曾仲鳴的話很簡短,說完就完了,顯得神秘兮兮的。重慶肯定出了點什麼事,但究竟出了什麼事,曾仲鳴在電話中沒有說,他也不好問。為此,他心中著急,今天10號一早,他就來機場坐等,一天就快完了。
周佛海竭力鎮靜著,透過一副近視墨鏡打量起昆明機場黃昏時分的景致。放眼看去,遠處,黛青色的山戀連綿起伏。已是下午四點過了,太陽仍然耀眼,藍天一碧如洗。他不由得想起重慶。這個時節的重慶,天氣又冷又陰。而這裡,卻是椰林婆娑,一派亞熱帶風情。太陽還未下山,一輪皎皎圓月已性急地走了出來,彎彎地掛在第一線暮色蕩漾起的高原鋼藍色的天際……
機場分為兩個部分。這邊民用機場,冷冷清清,那邊軍用機場,熱氣騰騰。一架架美軍的大型運輸機在跑道上不停地起落著。
他不由得想起前天剛來昆明的情景。午後,他以中宣部部長的身分去省府拜會了有雲南王之稱的雲南省政府主席龍雲。龍雲是彝族,原籍四川大涼山,身材矮篤,臉色黑紅,目光犀利,穿件中式排扣褂的綢緞服,乍看像個發了的馬幫頭領。龍雲是在一間極富東南亞民族風情的小客廳里會見中宣部長的,態度不冷也不熱。周佛海知道,俗話一句,「烏龜有肉在肚子頭」,可不敢小覷這個人!龍雲同蔣介石一樣,看重槍桿子勝過自己的生命。多年以來,他將雲南經營成了一個外人休想插足的獨立王國。為了排斥蔣介石「中央」勢力的滲入,他同四川的劉湘、廣東的張發奎等地方實力派人物暗中結成了一張網。然而,龍雲又是一個強烈的愛國主義者。抗戰軍興,在蔣介石召開的有共產黨人周恩來、朱德出席的南京最高國防會議上,他表態堅決抗日,發言慷慨激昂,在會上,他「代表雲南一千三百萬民眾愛國護國之赤誠願將全部人力物力貢獻國家,決心為國家神聖抗戰奮鬥犧牲到底」,並自報雲南可出兵二十萬抗日……在威震世界的台兒莊大戰中,就有一萬多滇軍將士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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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因為陳璧君給龍雲弄到兩筆數額很大的南洋華僑捐款,作為禮物相送,還送過他一批極為需要的藥品。為此,龍雲很感謝陳璧君,加上龍云為人義氣,數月前,陳璧群由廣州飛赴昆明,在龍雲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汪主席」如何受到蔣介石的壓制、排擠;而汪主席又是如何為體面結束中日戰爭努力時,龍雲當場把胸口一拍,說:「夫人,你有什麼事用得著我龍雲的地方,儘管說。雲南什麼時候都歡迎你們……」現在,汪清衛要逃離重慶赴河內,有兩條道路可以選擇,一是走香港轉河內,二是走昆明轉河內。日前,汪精衛在同周佛海們反覆分析權衡後,決定走昆明。
就是前天,他去拜訪龍雲時,龍雲問:「周先生這次來昆明,有什麼事需要我們幫忙嗎?」說話間態度顯出一些狐疑。在龍雲看來,這個周佛海,現在是汪精衛的紅人,當初卻又是蔣介石一手提撥起來的很受重用的人。對這個有相當才具,卻又是變來變去的人,龍雲心存警惕。
「我來雲南是來看看貴地民眾抗日情緒如何。」周佛海不說實話。
「啊,周先生是來檢查抗日宣傳工作的?」龍雲正好順勢下坡:「正好,12日雲南省黨部要在昆明舉行一場抗日周年紀念大會,請周先生到會演講、指示。」
「不敢,不敢。」周佛海滿臉是笑,連連點頭,「我一定屆時參加。」
「周先生準備下榻何處?」接著,龍雲很關心地問,「需不需要我們出面安排?」
「不要,不要。」周佛海手兩擺,「龍主席公務忙,就不麻煩了。我下榻在金城銀行,行長是我的朋友故人。」
「那好,尊敬不如從命。」龍雲說:「周先生在滇期間有什麼需要我們的地方,儘管說。」
「好的,好的。」周佛海禮節性地拜訪龍雲後,告辭了。
周佛海訃坐在候機廳里,點燃了一支煙,心想,這樣最好。此行儘量避免拋頭露面引人注意,一切以安全到達河內為目的。
這時,西邊天上響起飛機馬達聲。周佛海站了起來,他知道,這是今天由重慶到昆明的最後一架飛機了。他步出候機廳,站在機場邊上,手搭涼棚循聲望去。倏忽間,機場上空出現了一架四引擎的美制運輸機――那是客機。客機降落在了跑道上,停止了滑行,艙門打開,舷梯搭上了,乘客絡繹而下。他仔細地挨個看去,看到最後,失望了,哪有汪精衛夫婦的影子!
他怏怏地轉過身去,向候在廳外的那輛由金城銀行銀長派給他自由支配的「福特」牌轎車走去。司機看他來了,趕緊下車,替他拉開車門。周佛海不聲不響地鑽進車去,關上車門――頂著濃重的暮色,金城銀行的「福特」牌小轎車,向昆明市內駛去。
下車進入臥室,周佛海神情沮喪地脫下穿在身上的那件米黃色風衣,扔在沙發上。燈光下看得分明,他的身材高大爾稱,已微微有些發福了。他接著將自己的身軀扔在席夢思床上,彈了幾下,感到一陣舒適。
「篤、篤、篤!」有人敲門,很輕,似乎有些猶豫。
「進來。」周佛海用他那口帶濃郁湖南味的北平官話大聲說,「門沒有鎖。」
門輕輕開了,進來的是一位身材高挑,豐滿合度,身穿暗花鵝黃旗袍,長相也甜的十八、九歲的年輕姑娘――她是行長專門調來為他服務的女招待。周佛海的眼睛一下亮了,半天來的不快一下丟進爪窪國去了。周佛海是個好色的人,41歲的他,正當盛年。他對進來的女招待立刻來了興趣,注意對她上下打量。她長得不算頂漂亮,但身材很好,很性感。那穿在身上的合體的暗花鵝黃緊身旗袍,將她全身起伏有致的豐滿曲線勾勒得淋漓盡致。這時,她為客人送來一盤水果。當她將那盤裝滿香蕉、芒果的高腳玻璃盤放到茶几上時,因為微微彎下腰去,開叉很高的旗袍處就露出了雪白渾圓的大腿……立刻,周佛海就像中了電擊,周身血液沸騰,心跳如鼓。
「先生,請用水果。」她轉過身來,對周佛海微微一笑,他半個身子立時酥了。女招待有張好看的小圓臉,笑起來,露出滿口小白牙,特別是,絨絨睫毛下的那雙眼睛又黑又亮,顯得既有情又天真――她雖然弄不清眼前這位身材魁梧,氣概不凡的先生究竟是何人物,但從他住在這套銀行唯一的高級套房裡,黃行長對這人很巴結,又特別對她打過招呼,專門安排她來照顧、服伺這位先生這點上,想必這位先生不是一個普通人。她不能不用心伺候。
「嗯,嗯。」周佛海一時走了神,只是怔怔地看她。
她覺得這位先生好笑,又是抿嘴一笑,丟下一句「先生有什麼吩咐,請隨時按鈴。」去了,周佛海仍是聽而不聞,直到姑娘輕步出了房間,他才回過神來。
「她委實同當年的楊淑惠太像了。」周佛海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出生於湖南沅陵一個破落地主家庭的周佛海,20歲讀高中時,已是一子一女的父親。他讀書刻苦,成績也好。1917年,他考取了官費留學日本,就讀於日本京都帝國大學。在校時,他受日本著名馬列主義理論家河上肇博士的影響,迷上了馬列主義。他後來參加了共產黨但動機不純,他有一種野心,想在黨內做蘇聯列寧、托那茨基那樣叱吒風雲的領袖人物。1921年7月1日,中國共產黨在上海召開第一次共產主義小組代表會時,周佛海作為旅日共產主義代表回國參會。他同陳公博一樣,都是與會十二名正式代表之一。會議期間,他擔任了秘書工作。也就是在上海逗留期間,有次他應邀出席一個宴會,恰好同上海富商留學美國的楊卓茂的千金小姐楊淑惠相遇。雙方一見鍾情。楊淑惠愛周佛海儀表堂堂,博學多才。周佛海愛楊淑惠,經濟上的考慮還在其次,首先吸引他的是楊淑惠的性感。她有一張容長臉兒,算不上漂亮,但絕不難看。她身材很好,高挑的個子很豐滿。深受西方美學觀念影響的他,不愛古典的傳統美人、小家碧玉。他覺得好些中國女人,雖然臉蛋長得好看,但像是發育不全似的,要屁股沒屁股,要胸脯沒胸脯,他私心竅喜東方面孔西方身材的女人,他覺得,這樣的女人才夠味。楊淑惠恰好夠他的標準。他們乾柴遇烈火,這一愛愛得死去活來,最後楊淑惠不顧家庭強烈反對,同周佛海一起私奔日本。周佛海一邊繼續完成他的學業,一邊同楊淑惠同居。生活沒有來源,他便拚命抽時間翻譯社會主義、無政府主義的理論文章寄回國內發表,換取稿費。時值「五四」之後,這些文章在國內很受歡迎。1924年他學成歸國,正值國共合作時期。應國民黨宣傳部部長戴季陶邀請,他去廣州國民政府擔任了秘書兼廣東大學教授。這個時候,國共兩黨矛盾越發尖銳,原來加入共產黨就是投機的他,因每月要向黨組織交納黨費,楊淑惠不喜,國民黨勢大,他即以共產主義不適合中國為由,登報宣傳退黨。之後,搖身一變,他成了攻擊共產主義學說的猛士。他寫的《三民主義之理論體系》,成為國民黨員的必讀書,並引起蔣介石注意,漸漸受到重視。抗戰一開始,周佛海大唱低調,認為「抗戰必敗」,成為「低調俱樂部」的主要人物,最終滑向了曾與之相互長期攻擊、敵對,此時大搞「和平運動」的汪精衛營壘。
「食,色,性也。」這是周佛海的信條,他深信這是人之本能。無論是頭戴金冠身披龍袍的皇帝,還是手提小籃撿煤渣的跛子,沿街賣唱的瞎子……凡是人,都概莫能外。有句俗話叫「何以解憂,惟有杜康」,但對周佛海來說,卻是「何以解憂,唯有女人」。時日難捱,他決心施展手段,擒著眼面前這個天上掉下來的佳人。他睡在床上,雙手抱頭,眼望天花板,打起了主意。
第二天,太陽升起老高了,周佛海還賴在床上不起來。
「篤――篤――篤!」熟悉的敲門聲響了,周佛海精神一震,「請進!」他說:「門沒有鎖。」
門輕輕開了,他想了一夜的佳人進來了。她手裡端著一個黑漆托盤,看周佛海還沒有起床,一時有些手腳無措,進退兩難。
「張小姐!」周佛海將頭靠在床檔頭,笑眯眯地看著她說話了。
「先生,你怎麼知道我姓張?」姑娘的一雙眼睛瞪得多大。
「哈哈哈!」周佛海大笑起來:「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幹啥的吧?我是中央的宣傳部部長……」周佛海開始「老王賣瓜――自賣自誇」時,張姑娘正將托盤中的一大碗過橋米線和幾樣精美點心往擺在屋中的小圓桌上放。聽到賴在床上的人是這麼大一個官,張姑娘不由一驚,手一抖,滾燙的雞湯濺出來,濺到了她的手上。
「哎喲!」,她將手一縮,痛得直咧嘴。
「燙著沒有,燙著沒有?」身穿睡衣的周佛海趕緊將蓋在身上的一床薄薄的鴨絨被一掀,一骨碌翻身而下,趿了拖鞋走過來,一把握著張姑娘的手,使勁吹。
「先生,不用!」張姑娘漲紅了臉,將手往後縮。周佛海這就坐在了沙發上,張姑娘給他送上洗臉帕時,他接在手上,一邊擦臉一邊說,顯得非常關切:「你不知道,我一個堂堂的中宣部部長,之所以肯住在你們金城銀行,完全因為你們黃行長是我的好朋友,盛情難動。昨天晚上,你們黃行長來拜會我時,我們還專門說到你。」
「你們說我什麼?」姑娘一雙黑眼仁放光,將重新絞來的溫熱洗臉帕抖成雙層,雙手遞給周佛海時,態度更顯恭敬溫馴。
「我對你們行長說你很不錯,應該提拔加薪。」見張姑娘一副凝神屏息的樣子,他知道,要征服這個姑娘,說一千道一萬,最好的辦法莫如給她一點實惠。官再大現在有什麼用,俗話說得好,現官不如現管――借黃行長的力量就可以事半功倍,達到目的。
看著姑娘急欲知道下文的樣子,周佛海一笑,適時炫耀自己:「我的話你們行長還能不聽嗎?他平時想巴結我都巴結不上。你們行長同意,就從下月起,升你為庶務科長,給你加職加薪。」
「這是真的嗎?」姑娘的驚喜表現在了臉上。
「真的,難道我還哄你嗎?」周佛海說著又握住了姑娘的手。姑娘這次沒有將手抽出去,看著姑娘一雙發光的黑眼睛,他問:「你拿什麼謝我呢?」
姑娘一怔,從周佛海的眼神中似乎明白了什麼。她兩頰飛紅,低下頭去,想了想說:「先生,你請先用飯吧,不然米線就涼了!」就在這時,金城銀行行長黃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周先生起來了嗎?」
「起來了,起來了,請進!」周佛海說時站了起來,黃鈺進來了,欠了欠身子。行長50來歲,穿西裝打領帶,人瘦得竹杆似的,五官緊湊的臉上戴副厚似瓶底的近視眼鏡,體形神態像只耗子。
「請坐,請坐!」黃鈺看出來了,周佛海雖然客氣,但心裡對他這時來打擾很不高興,看這副情景,黃鈺心中明白,周佛海快得手了。寡人有疾!黃鈺還能不知道周佛海有好色的毛病?他之所以挑張姑娘專門服伺周佛海,就是摸准了周佛海喜歡這一口,投其所好。昨天晚上,他來拜會中宣部部長時,周佛海在他面前似乎無意間談到張姑娘,作為過來人,他豈能不心知肚明。一心想巴結中宣部長的行長,之所以這時過來,就是來為周佛海為虎作倀,火上澆油,促成好事的。
小圓桌上擺得琳琅滿目,早餐是豐盛的。昆明的過橋米線很有名,吃法也有些講究。只見一個景德鎮大花品碗裡是一大碗雞湯,湯上浮著厚厚一層黃澄澄的雞油。周圍團轉擺著好多杯盤碗碟,裡面分別盛著切得薄如紙片的豬肉片、羊肉片、魚片,亮晶晶的米線,白生生的豆腐,水嫩的各色時鮮蔬菜……黃鈺裝作不明究里的樣子,責怪張姑娘:「雞湯都快涼了,你怎麼還不服伺周先生吃過橋米線?」
周佛海似乎深怕張姑娘挨行長的訓斥,趕緊解釋:「我這是第一次吃你們雲南的過橋米線,我正在請張小姐為我示範呢!」
張姑娘感激地看了周佛海一眼,當著行長的面,畢恭畢敬地站在周佛海面前,一邊講解一邊示範。
「先生面前這碗雞湯,表面上看不出一絲熱氣,實際上,在雞油下面,雞湯大開。先生只要……」說著,姑娘伸出那隻藕荷般的手,將擺在桌上盤碟中的生肉切片、時鮮疏菜一指:「先生你想吃什麼,只須用筷子將這些挾起,放進湯里涮一涮就行了。隨涮隨吃。想吃嫩點,時間涮短點,想吃老點,時間涮長點……」
「唷,精彩,還有這樣的吃法!」周佛海聽得高興起來,拿起筷子,挾了一塊生魚片,放到大品碗裡涮了涮,挾起來一看,連呼「妙!」吃進嘴裡,讚不絕口,接著大吃起來。見周佛海高興,黃行長不動聲色,大拍馬屁:「周先生,這過橋米線,源於一個優美的傳說。我們張小姐口才很好,要不要她給你說說?」
「好呀,好呀!」聽行長這樣說,周佛海越發高興,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過橋米線,一邊調過頭來,色迷迷地看了看候在身邊的張姑娘。
「說是古時候有位秀才在離家約二里地的書齋攻書。」張姑娘果然口齒清亮,吐字如珠:「秀才娘子每天中午都得從家裡給先生送飯去。時值冬天,娘子不管怎樣將飯、菜捂在飯罐里,走那麼遠一段路後飯菜都涼了。娘子心疼丈夫,為了給丈夫補身體,有次她殺了一隻母雞燉在砂鍋里,煨了一夜,雞肉煨得稀爛。第二天中午,娘子給丈夫送飯去時,為了保暖,她乾脆將飯菜倒進雞湯,結果,丈夫美美地熱乎乎地吃了一頓。以後,娘子多次依法炮製,無意間竟形成了一種吃法。後來,這位書生當了官,官放我們雲南,職務相當於現在的省長,是位美食家。我們雲南人愛吃米線,這位官員對他當年的吃法念念不忘,將我們的雲南米線作了改進,形成了雲南米線的固有吃法。這位官員美食家,可以說是我們雲南米線的創始人……這就是過橋米線由來。」
張姑娘的故事講完了,周佛海的過橋米線也吃完了。他拍著手對黃行長連聲讚嘆道:「張小姐的講解真是精彩,精彩絕倫!你們這過橋米線,真是天下美味!」周佛海興致很高。黃行長馬上響應:「張小姐,我來就是特意通知你,從下月起,我決定提拔你為庶為科長,負責交際主面的工作。工薪由現在的每月50,漲到每月大洋兩百元。」
「謝謝行長。」張姑娘給黃鈺鞠了一躬,高興得眼睛都亮了。
「不用謝我。」黃行長看著張小姐說:「你要謝就謝周先生、這都是周先生的美意。你可能還不知道吧,周先生是中央政府的宣傳部部長,官職不比我們省的龍省長小。這樣大的官看得起我們銀行,住在我們這裡,是給了我們天大的面子,我們咋個招待都不過分。而我讓你接待周部長,更是對你的信任,現在我按周部長的美意給你這麼大的提拔、恩慧!」說著頗有含意地笑笑:「張小姐,你更要好生服伺好周先生啊!有句話說得好,滴水之恩也當湧泉相報,何況這麼大的恩,嗯!」黃行長說著站起身來,對周佛海點點頭,彎彎腰,寡骨臉上堆起一絲笑:「周先生,你休息,休息,有事吩咐。我俗務在身,這就告辭了!」
「你是大忙人,我就不留你了。」周佛海心領神會,站起身來,送黃鈺出門。回來時,張姑娘在收拾桌子。看得出來,經過剛才黃鈺出場一抬,張姑娘神態大變,充滿了對他的感激;而且從似乎明白了行長的暗示,動作稍微有些扭怩。看著眼前這個欲露還藏,正當妙齡,豐滿成熟,令他垂涎的尤物,他相信,她跑不過今夜。
張姑娘臨出門時,紅著臉對周佛海說:「周先生,我真該好好謝謝你。」
「你老是說謝我,你怎麼謝我呢?」
她低著頭,雙頰飛紅,低聲一句,「不曉得。」隨即響起銀鈴似的笑聲,跑出了門。望著她的俏影,周佛海笑了。
中午之前,周佛海一直撩著性子沒有按鈴叫張姑娘進來。他現在要讓她慢慢品味行長那番意味深長的話,思想上有些準備。他想像著美妙的今夜。
中午,當張姑娘給周佛海送午飯進來時,不由驚訝得睜大了眼睛。時年41歲的周佛海精心修飾了自己,剃光了鬍子,大背頭往後梳得溜光,身上穿一件雪白質地考究的襯衣,打一條桃紅領帶,配一條筆挺的西裝褲,腳上一雙黑皮鞋鋥亮。常言一句「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周佛海這是「男為悅己者容」,當然,人家張姑娘不一定悅他。但她不悅也得悅,這是必須的。
「你,請用飯。」張姑娘將飯菜擺上時,這樣說,省略了「先生」等客氣話和用語,顯得兩人關係貼近了些。周佛海從她的言談舉動中捕捉到了她與早上微妙的區別,心中暗暗高興。
周佛海不說話,也不動,怔怔地望著她。將她從上看到下,又從下看到上,最後頑固地盯著她的眼睛。她機械地將飯菜一一擺在桌上後,就像被釘子釘著了似的,一動不動,紅著臉低著頭,臉上掛著微笑。微笑中含著一分不期而然的驚喜和惶惑。
是時候了。
周佛海大步走上前去,閂死了門,拉上了窗簾;再走到她身邊,將她的一隻小手捧在自己的一雙大手中,輕輕地摸娑著說:「我喜歡你。」
這話聲音小,但對張姑娘卻如同雷擊。她用一雙變得滾燙的手回握著周佛海的手,兩雙手慢慢握緊。忽然,像是受到了什麼驚駭,她又猛地抬起頭來,用她那雙黑眼睛看定眼前這個人,似乎要透過他眼鏡上的鏡片看穿他的心。她放開了他的手,不無擔心地輕輕說:「等幾天,你倒是走了,我怎麼辦?」
「你是怕黃鈺說的話不兌現?」周佛海這個反問算是對張姑娘的擔心的回答:「他敢!」本來,他還想說一句,「以後我還可以帶你走。」但是,這話他沒有說,只要有第一句就足夠了。對這個姑娘,他私心確實有些喜歡,如果在和平年月,將她金屋藏嬌又何嘗不可!但現在是非常時期。下一步,連他自己的命運都很難預料,他不想用這句空話來欺難騙這位姑娘。他玩過許多女人,但對眼前這位姑娘,他確實有點動心,既然「愛」她、卻在玩了她後又不能將她帶走,是不是有點殘酷?不,他想,他已經給了她足夠的彌補。他周佛海――作為一個年僅41歲的國民政府堂堂的中宣部部長,未來汪精衛中央政府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占有這樣一個姑娘又有什麼不應該的?這樣一想,他心裡非常坦然了。他按捺著心中的欲望,放了張姑娘的手,說:「讓我先吃飯。有些事,我們晚上談。」
在下午至晚上的幾個小時裡,周佛海竟像初戀時等待戀人一樣焦急不安。他把一切該想的都想到了。剛六點,捺了鈴,讓她進來。
「開飯。」一見她,周佛海如此吩咐。
飯送來了,他坐到飯桌旁,大口大口地往嘴裡扒進飯菜,簡直就沒有吃出什麼味來。「人是鐵,飯是鋼」――他不過是為自己加油而已。吃過飯,張姑娘收拾碗筷時,周佛海以命令的口吻對她說,「你晚上七時來,我等你。」她什麼也沒有說,端起托盤,雲一般飄了出去。
蒼茫暮色水一般漫進屋來。時間差不多了,他拉上窗簾,屋裡沒有開燈,他只是將席夢思床頭柜上的那盞小檯燈扭燃。一束黯淡的燈光中,屋裡的物件若隱若現。差一刻七點,周佛海換上了睡衣,把門鎖打開,坐在當中金絲絨沙發上,凝神屏息諦聽著走道上那熟悉的腳步聲響起。
「嚓、嚓、嚓!」他聽出來了,是她的腳步聲,從早晨起,她就穿著一雙繡花鞋,周佛海頓時熱血沸騰。
她走到門前,似乎猶豫了一下。接著,門無聲地開了,她影子似地閃進身來,順手閂上門,站在門邊低著頭。周佛海也不說話,站起身來,走上前去,輕輕握著了她的手,她的一雙小手在微微顫抖。借著黯淡的燈光細看,她今晚沒有穿旗袍,而是穿一件淺桃色的有三顆布扣攀的短衣,僅及高聳的乳下。一條大褲腿的黑軟緞褲長及腳背,頭上拖根油松大辮,鬢髮上別朵鮮紅的山茶花,左手腕上戴一隻玻璃翠手鐲,新嫁娘似的,周身散發著一種體香。
周佛海忍著心跳,抹下了她左手腕上那隻玉鐲,放到桌上,從一個早準備好的黑絨匣子裡拿出一隻純金鑲邊鑽戒,戴在了她左手食指上。頓時,鑽戒在燈光映照下耀金溢彩。
「喜歡嗎?」他拿起她的左手問。
她看著他,脈脈含情地點了點頭。那神情,溫柔靦腆,美極了。他由此不禁起到了長煙一空,碧波浩淼的滇池,似乎聞到了高原上特有的醉人的花香……他再也不能自持,「啪!」地熄了燈,抱起她的玉體,走向那張早就虛位以待的寬大的席夢思床……
重慶,上清寺。
當周佛海在昆明沉醉於女色中,生死皆忘時,汪精衛卻處於極度的緊張、惶惑中。蔣介石回來了!1938年12月10日夜,委員長官邸會議室里正在準備召開一個小型會議,氣氛很怪異――這是一間不大的長方形的屋子,傍花園一面是落地長窗。此時落地長窗的窗簾拉得嚴嚴的。一屋子寒霜似的燈光中,正中那面雪白的牆壁上掛一副很大的蔣介石戎裝像,像的下面是兩面交叉的青天白日旗。屋子正中擺一張長長的桌子,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布。整間屋子很簡潔,沒有一件多餘的擺設。
出席今晚會議的人不多,依次數過來,長桌兩邊分別坐著行政院院長孔祥熙、大本營秘書長張群、國民黨中央秘書長葉楚傖、國民黨中央政府秘書長陳布雷、外交部長王寵惠、組織部長CC頭子陳果夫、軍統局局長戴笠。正中那把高靠背椅子空著,顯然那是今晚的主角,委員長蔣介石的坐位。出席會議的大員們,一個個伸長耳朵凝神屏息在靜聽著什麼――隔壁房間裡,汪精衛正同委員長大聲爭論著什麼?不,是在爭吵!
隔壁屋裡,蔣介石今晚穿一身藍袍黑馬褂,茶几上擺一杯清花亮色的白開水。畢竟是軍人出身,他坐姿筆挺,透出一種威勢。手中拄根拐棍,那不過是做樣子的,顯得很紳士。坐在他對面的汪精衛今晚穿一身麻灰色中山服,臉上素常帶著的那種微笑,這會兒蕩然無存。他們在爭論今晚將要討論的主題,對日方略問題。看來,他們的爭論已有一段時間了,且爭論激烈,汪精衛額上幾根青筋綻起。
「汪先生,」蔣介石說:「作為一個領導全民抗戰的民族領袖,我何嘗不知中日力量對比殊懸?何嘗不知『鷸蚌相爭,漁人得利』?我們的力量大量消耗了就會讓共產黨坐大,赤禍橫行?」委員長一連串反擊,讓剛才主動進攻的國民黨副總裁汪精衛處於防守地位。
「但是!」蔣介石鷹眼閃亮,氣勢逼人:「雖我再三退讓且昭告日本人,只要他們肯停戰,只要他們承認長城以南我主權完整,滿蒙的問題以後再說,我就答應與他們實現和平。而現在日本人卻是步步進逼,過了黃河,過了長江,逼我與他們草簽城下之盟,這怎麼行?如果這樣,不要說共產黨會趁機興內風作浪,全國各族人民焉能答應?抗戰年余,猶如一輛已然啟動了的巨型車輛,陡然去剎車,是要翻車出車禍的,嗯?」
「那麼,」汪精衛大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臉上帶著一絲不屑的笑:「年前德國大使陶德曼居間調停中日和平,日本要價比現在還高,條件比現在還要荷刻,你卻能答應。若不是要簽字時,你在河南前線往來奔波捉拿韓復榘,孔(祥熙)院長作不了主不敢簽字,錯過了時機,中日之間那時就達成了協議,實現了和平。現在,日本人接二連三連下我南京、徐州、廣州等大片土地之時,日本首相近衛的聲明反而比以往溫和。我不明白,在最應該與日本人達成諒解,實現和平之時,你委員長為何反而不能接受呢?」說著語氣嚴厲了:「國家是人民的。當領袖的不能憑個人喜怒哀樂情緒變化來決定國家民族命運吧?」
「唔,我蔣某人用不著你來教訓!」蔣介石被激怒了,不由得提高了聲音:「汪先生,你太過分了!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日本人要我下台,你也跟著起鬨逼宮嗎?」
「這不叫逼宮!」向來在蔣介石面前態度柔馴的汪精衛,今晚態度出人意料地強硬:「事到如今,你蔣先生不辭職無以對天下,更無以對先總理在天之靈。」
「要我辭職,誰來坐我這個位置?」蔣介石近乎咆哮起來,「是你嗎?」
不意汪精衛回答:「我同你聯袂辭職。」
「那你去問問隔壁諸君答不答應。我這個委員長是大家選的,我下不下台,得讓大家同意。」說著,他憤怒地站起身來,手中拐棍在地板上一拄:「你去問問,問問他們同不同意!」說著氣呼呼地轉入內室。汪精衛卻一頭氣呼呼地沖了出來,過了會議室,將門一甩,走了。
陳布雷見狀趕緊站起,對大家說:「大家請稍安勿躁,我進去看看委員長,問今晚這個會還開不開。」陳布雷很快從裡間屋子走出來宣布:「今晚的會不開了,會議哪天開,請各位等候通知。」一場高層會議,因為國民黨總裁與副總裁的爭吵,就這樣不歡而散了。
汪精衛負氣回到他在上清寺的官邸,將一肚子氣向陳璧君傾述後,原希望得到夫人的安慰,同情,不意得到的卻是好一陣埋怨:「四哥,你真是昏了頭。」陳璧君說:「在這節骨眼上,你何必去惹姓蔣的?他本來就是嗅到了什麼回來的,你再這樣一惹他,他還不派人盯緊咱們?這樣,我們還能離開重慶,你這樣作,豈不是惹火燒身?」
「夫人,這你就不懂了!」汪精衛卻大有深意地一笑:「蔣介石先派陳布雷回來穩住我,接著,又從他的桂林行營趕回,今晚開這個高層會議,很明顯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如果我順著他的毛毛抹,做出一副溫馴的樣子,他反而要多心。這個人多疑。反之,我這時跳出來同他對著幹,他反而會放心。這在軍事上叫作『虛者實之,實者虛之』。」看自己這番莫測高深的話,將夫人鎮住了,汪精衛不禁吁了口氣,說:「其實,我汪兆銘之所以要帶著你們出離重慶,除不再受老蔣的氣外,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國家民族的利益。」他憂心忡忡,以旁人昏濁我獨清醒的語氣說道:「夫人,你要知道,抗戰以來,日益高漲的民族情緒已被共產黨完全利用了。老蔣他知道什麼,在政治上他歷來短視。如果老蔣被這股民族情緒架著一直胡鬧下去,不久以後,老蔣不僅抗不了日,而且連共產黨也駕馭不住了。抗戰於今,老蔣手中240個精銳師已打掉了一半,而原先只有三萬多人,人平五顆子彈的共產黨發展得有多快?簡直就是星火燎原。我們不能跟著老蔣這樣瞎折騰。今晚我這也算是對老蔣作最後一次爭取吧,可惜,悲哀呀!」汪精衛說到這裡,那張善於表情達意的臉上愁眉緊鎖,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憑窗眺望重慶的夜景,久久不語。
丈夫這一席話,這番舉動,陳璧君看在眼裡,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間。她覺得,丈夫確實是比老蔣高明百倍。再看丈夫的舉動,多麼瀟灑、典雅有學問。她不禁循著丈夫的目光看去。
儘管是戰時,陪都的夜景還是很美。
漆黑的夜幕將山城白日那些隨處可見的破敗的、依著山勢修建起來的重重迭迭的木板房、吊腳樓都遮掩了起來。無數的燈光在山環水繞、迴旋起伏的山城間閃閃爍爍,像是天上落到人間的無數的星星。陳璧君站起身來,緩緩走上前去,將頭倚在丈夫肩上凝視著窗外景致。大江上,有一束雪亮的探照燈光利劍一般劈開黑夜,照著一艘艘運兵船緩緩離開碼頭,向下江方向駛去。遠遠地,一盞接一盞紅色的標燈,在江中抖動著萬千條紅色光波……
「四哥!」面對此情此景,伏在汪精衛肩上的陳璧君思緒沉浸在了一種綿綿的遐想中,「你還記得四個月前嗎?四個月前,我們撤離漢口時,蔣介石要你作中央南下的先行官?」說著她背出一首七律,那是四個月前的八月一日,他們從宜昌乘「永綏號」軍艦到重慶途中,汪精衛的即興之作。她背來竟是一字不差:
峽掩重門靜不棼
艤舟猶及未斜曛
月牙影浸玻璃水
日腳光融琥珀雲
沙際雁鵝方聚宿
天中舞女又離群
川流東下人西上
惆悵濤聲枕畔聞
陳璧君背完了,汪精衛也不說話,只是伸過手來,拍了拍夫人的手,似乎沉浸在詩中那樣一種哀婉、淒楚的意境中。
「四哥!」陳璧君又是深情的喚了他一聲,似乎在為自己剛才說的那番的無知的話表示歉意。
汪精衛這才回過頭來。作為回報,個子高高的他低下頭來,在夫人的額上印下了一個法國式的吻。陳璧君幸福地閉上了眼睛,等著丈夫進一步的動作。可是,丈夫卻再也無聲無息。她睜眼看時,丈夫已經轉身走了;她感到,丈夫這難得的一吻,也毫無激情。
1938年12月18日早晨,重慶珊瑚壩機場。
原軍統局北平站站長,時珊瑚壩機場稽查處處長陳恭澍在機場內作例行的巡視。他看來30多歲,個子高大,身材勻稱,穿件風衣,動作敏捷,動作沉穩,戴副墨鏡,乍看上去,像個機械師。他不聲不響不引人注目地站在機場邊上一棵麻柳樹下,一雙敏銳的職業眼光透過墨鏡,對機場上的情景作著掃瞄。停機坪上,停有兩三架銀灰色的客機。跑道線上,停著一架美制大肚子四引擎運輸機,這是一架即將於上午九時飛往昆明的客機。機械師對這架客機作完了檢查,加油車加完油後也開走了。剪票開始,旅客開始準備登機了。就在這時,一輛美制中型吉普車風一般駛進機場,停在候機樓前。陳恭澍大步走上前去,只見車門開處,走下來的竟是身穿海虎絨大衣的陳璧君。陳恭澍心一跳,眼睛一亮,不禁停下步來,注意看去。接著下來的是手中提一個公文皮包,長得又高又大的汪精衛的機要秘書曾仲鳴,還有汪精衛的大女兒汪文惺,未婚夫君何文杰。他們手中攜帶著簡單的行李,有說有笑地簇擁著陳璧君步上階梯,進入了候機樓大廳。
不用說,陳璧君一行是來趕去昆明的飛機。但不對呀!瞬間,一系列疑點從這個職業特務頭腦中涌過。按理,像陳璧君這樣的人物去昆明,該乘專機。他們怎麼混在一批旅客中去?他們又是怎麼買到機票的?但是,這樣一些疑點僅僅是在陳恭澍腦海中一閃而逝,他不能也不敢深想下去。組織訓令:「對領袖應絕對忠誠」――雖然陳璧君不過是汪精衛副總裁的夫人。作為陳恭澍這樣訓練有素的高級特務,他有職業的敏感,但也戴著職業的枷鎖。他不敢上前詢問,也不敢去相關途徑打聽,他只能把這不正常的情況偷偷記錄在筆記本上。
候機廳里,陳璧君顯然在等什麼人,她顯得有些著急,不由看了看戴在腕上的金表,走到窗前,朝重慶方向引頸凝望。
「爸爸還沒有來,怎麼辦?」汪文惺走到母親身邊,不無著急地低聲問。
陳璧君向曾仲鳴招了招手。
「仲鳴。」陳璧君對走到身前的心腹說:「你是不是去找一下這架飛機的機長,告訴他,汪主席要乘這架客機去昆明。現在,汪主席還沒有來,飛機不能起飛。汪主席什麼時候來,飛機什麼時候起飛。」
「這樣,這樣好嗎?」曾仲鳴面有難色。
「只有這樣了。」陳璧君話剛說完,「汪夫人好!」這時,一位氣宇軒昂的中年軍人健步來在陳璧君面前,「啪!」地在在她面前一個立正,向她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陳璧君聞聲調頭一看,嚇得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眼都大了。來人竟是空軍總司令兼國民黨骯空委員會主任周至柔!這是個大有來頭的人。他是蔣介石的老鄉浙江人,蔣介石的絕對心腹。時年只有40歲,卻是個戰功卓著的老資格軍人,早年畢業於保定陸軍官官學校,以後被蔣介石重用,參與籌建黃埔軍官學校。周至柔中等偏上個子,體格魁梧勻稱,作風樸實,抗戰積極,時為中將軍銜,是個勢力看漲的通天人物。
「啊,是周司令!」陳璧君強作笑臉,對身邊的曾仲鳴說,「正好,那就請周總司令下命令,要這架飛機推遲起飛。」
「汪夫人要去哪裡?」周至柔似乎感到莫名其妙的。
「我們要乘這架飛機去昆明。」陳璧君用手指了指停在機坪上,乘客正在上的那架客機。
「夫人怎麼不事先打聲招呼?」周至柔問,「我也好為夫人調一架專機去昆明。」
陳璧君搖了搖頭,「抗戰時期,一切從簡。」說著反問,「周總司令要去哪裡?」
「我也乘這趟班機去昆明。」
「你是空軍總司令,怎麼也乘這架普通客機?」陳璧君驚駭不已,卻強作鎮靜問。
「順便了。」周至柔輕輕鬆鬆地說,「也沒有什麼要緊事,我是去昆明檢查防空情況的。」
「我們去昆明也沒有什麼要緊事。」陳璧君接著解釋,「志盤(龍雲的號)將軍多次盛情邀請我們去昆明玩玩,恰這段時間重慶天氣糟透了,又冷又陰又潮,我很感冒了一段時間,腳關節也有些痛。昆明四季如春,聽說這段時間天氣特別好。因而昨晚上同志盤將軍通了電話,這不,今天我帶文惺他們一起去昆明玩玩。」陳璧君同龍雲的關係好,周至柔是知道的,只是又問一句,「夫人沒有帶行李?」
「沒有。」陳璧君正要囉嗦什麼,周至柔把手一比說,「那就請夫人上飛機吧!」
「汪主席還未到,我們得等汪主席。」
「誰――?」周至柔看來吃驚非小,一雙眼鏡後面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正在這時,只見一輛「林肯」牌高級小轎車風馳電掣而來,停在候機樓前。車門開處,下來的竟是西裝革履,儀表軒昂的汪精衛。汪精衛剛進候機廳,周至柔跑步來在汪精衛面前,「啪!」地立正,行了個軍禮,大聲問候,「汪主席好!」
汪精衛嚇了一跳,及至看清站在面前的是空軍總司令周至柔,頓時頭都大了,以為他們南逃重慶的陰謀為蔣介石發覺,特別派周至柔來抓捕他們的。但他竭力鎮靜,陳璧君走上前來解釋,「巧得很,周總司令也要去昆明檢查空防情況,同我們一路。」
「好,好!」汪精衛伸出手來,同周至柔握了握;頭暈目眩地等待著事態發展。可握過手後的周至柔,和陳璧君等人一起,簇擁著汪精衛下了侯機樓,步入停機坪,上了飛機。
飛機飛起來了。坐在舷窗邊的汪精衛,因為有周至柔坐在後面,覺得有如芒剌在背,忐忑不安。昨天晚上,他弄清楚了今天一天蔣介石的日程安排:上午,去中執委辦公廳對年輕中央委員長們訓話。然後,飛離重慶去陝西武功主持一個軍會事會議……他當機立斷,趁渾水搭蝦扒――他決定和陳璧君等一行同日搭乘去昆明的飛機離開重慶。
晨八時。當夫人一行驅車離開上清寺官邸去珊瑚壩機場時,他已穩坐在中執委辦公廳禮堂上會議廳里的主席台上。蔣介石對禮堂里的年輕的中央委員長們訓話。坐在主席台上為老蔣捧場的只有寥寥幾人,除了他汪精衛,只有大本營秘書長張群,還有一個陳布雷,連王寵惠、孔祥熙這樣老蔣的心腹大將都沒有來。禮堂里坐的人倒是滿蕩蕩的,老蔣老調重彈,毫無新意,汪精衛直聽得心中鬼火起。若是平時,比這樣重要會議都他懶得來,而今天他之所以早早來,老老實實坐在主席台上為老蔣捧場,目的是打消老蔣顧慮,讓老蔣早早去陝西。
而老蔣今早講話似乎上了癮,緊都不完,他不禁心中暗暗著急起來。裝作不介意地抬腕看了看手錶,時間已經不待了。他喝了口茶,把茶杯留在桌上,假裝去解手。出去時碰見張群,他對張群說他有事要先走一步……他趕緊上了那輛候在場邊的「林肯」牌高級小轎車。他連秘書也沒有帶,他要司機開車直奔珊瑚壩機場。
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自己滿以為今天算是瞞過了老蔣,順利逃出了重慶,結果還是中了老蔣的計。空軍總司令周至柔就坐在後面,監視著自己,糟了,糟透了!想到這裡,汪精衛不寒而慄,周身冷汗淋漓。
「汪主席!」周至柔卻走上前來問:「汪主席你是怎麼了,汪主席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在汪精衛看來,周至柔這分關切,是貓捉老鼠的假惺惺。但他還是故意皺起眉,抬起頭來做出一副痛苦的樣子回答,「我是有些不舒服,背上的槍傷又發作了,隱隱作痛……」當坐在他身邊的夫人陳璧君從身上掏出手絹為他臉上揩汗時,空軍總司令說的一番話,更是讓汪精衛,陳璧君聽來如聞晴天霹靂,五內俱焚,「這架飛機開得不平穩,想來是這架飛機的駕駛員技術不行,讓我來開吧。」周至柔說著就要往駕駛室走去。
「別,別!」汪清衛慌了,情不自禁站起身來,似乎想伸手拉住周至柔。
「汪主席盡可放心。」周至柔一笑:「我是空軍出身,飛行技術很好。再說,元首出巡,我這個空軍總司令為元首駕機也是應該的。」說著,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向駕駛艙走去了。汪精衛頓時像抽了筋,兩眼一黑,頹然癱倒在坐位上,嘴裡喃喃自語,「完了,完了。」他呼吸急促,臉色蒼白,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想像著飛機重新降落在重慶珊瑚壩機場時出現的那可怕的一幕……
「四哥,四哥,你睡著了嗎?」一會,耳邊響起夫人陳璧君溫柔的聲音。汪精衛睜開了眼睛,只見飛機正在平穩地下降。舷窗外,出現了雲貴高原特有的赭色連綿的山戀。接著,視線中出現了浩淼無垠的八百里滇池……啊,竟是一場虛驚!?汪精衛從心裡長長地吁了口氣,如釋重負地坐直了腰身。
汪精衛夫婦在昆明機場下機伊始就受到龍雲熱烈的歡迎。
當汪精衛夫婦走下舷梯時,只聽機場上鼓樂齊鳴,上萬名由機關職員,學生隊伍,民眾團體組成的歡迎隊伍向他們揮舞起手中的花束,喊起歡迎的口號。汪精衛夫婦滿臉堆笑,向歡迎的人群揮了揮手,快步走下舷梯時,佩上將勳章、戎裝筆挺的雲南省主席龍雲大步走了出來,「啪!」地一個立正,向汪精衛夫婦敬了個軍禮,熱情地說:「歡迎汪主席、汪夫人蒞臨昆明!」
汪精衛同龍雲握了握手,然後他們夫婦躬身鑽進了來接他們的那輛「克拉克」高級轎車,等汪文惺、曾仲鳴等也都上了轎車後,車隊立刻首尾銜接,向昆明城內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