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24-10-03 22:12:24
作者: 何香久
第二年五月,紀曉嵐奉旨,帶領辦書人員再赴熱河。
因校理工作大部分完成,這次只須督視官吏題簽庋架,相對輕鬆了一些。自入主《四庫全書》纂修以來,紀曉嵐雖屢受恩寵,但活得並不輕鬆。君主的喜怒無常,官場的傾軋排擠,再加上文字獄的刀光劍影,使他感覺到了一種難以排遣的精神疲憊。畢竟已是六十六歲的老人了,他感覺到這種疲倦感越來越強烈,難免有「景薄桑榆,精神日減」之嘆。
閒暇的時候,他越來越思念家鄉,思念自己英年早逝的長子汝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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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長子汝佶還活著,他是一定會把兒子帶在身邊,讓他隨自己到熱河來校書的。
紀曉嵐的行篋中帶著汝佶所寫的雜記,翻檢出來,一篇篇讀著,淚水模糊了眼睛。
汝佶本來是個很聰慧的孩子,可惜沒有找到正途。就是這一部《聊齋志異》的抄本,讓他把功名仕進的想法拋到了九霄雲外。遂一誤再誤,一事無成。他入迷地讀,入迷地抄錄,並且入迷地模仿《聊齋志異》的筆法,寫了那些借談狐說鬼、志人志怪的雜記,他是想用這種方式來表達人生幽微,寄託自己的所思嗎?
現在讀這些雜記,紀曉嵐覺得文字清新,敘事簡繁得體,一些篇章有著很獨特的意味。
其中一條寫道一個不怕鬼的泰安韓某,此人是位大族子弟,以醫為業。有一天深夜,他騎馬到一個患者家去,忽然看見幾步之外,有個巨人高十幾丈。韓某一向膽大,放馬竟走過去,離有咫尺遠的時候,他便揮鞭打去,這巨人頓時縮到三四尺高,蓬頭垢面,樣子極其醜陋。這怪物的嘴一張一合,發出格格的聲響。韓某下馬揮鞭追趕,怪物動作遲鈍,在地上蹣跚而行,極為窘迫。隨後它的身子縮到一尺高,而頭卻像瓮那麼大,好像要支撐不住了,幾乎要摔倒。韓某一邊走一邊追,到了患者的家,怪物不見了。
這個故事很有意思,看起來再高大的鬼怪,在不怕鬼的人面前都會變成矮子。讀到「戊寅五月二十八日」這條,紀曉嵐會心頷首,不覺讀出聲來。
這一條記的是乾隆二十三年(1758)五月二十八日,汝佶去慶賀一個名叫吳林塘的前輩的五十大壽。當時他住在太平館中,來客中有一位六十多歲的人,南方口音,談吐風雅,能用煙來做遊戲。他的一個大菸袋,能裝四兩煙,他點了火吸,邊吸邊咽,抽了有一頓飯工夫才把煙抽完。他要來一大碗苦茶,對主人說:「能不能為您添只仙鶴祝壽?」說著就吐出兩隻仙鶴,上下翩翩起舞,飛向屋角。接著他又吐出一個圈,像盤子那麼大,兩隻鶴穿圈而過。往來飛翔,如穿梭一般。這時老人喉嚨里咕咕有聲,吐出的煙似一條線,筆直地上升,然後散作水波雲的形狀,仔細一看,都是一寸左右的小鶴,上下翩飛於大鶴左右,差不多過了一個時辰才消失。眾人都紛紛稱奇,說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神奇的巧技。接著老人的弟子上前,敬了主人一杯酒,說:「我的技藝不如師傅,變個小戲法給您看看。」只見他呼吸之間,吐出一片祥雲,飄動在宴席前。漸漸這片祥雲凝成一座小樓閣,雕欄綺窗,清清楚楚,竟如畫的一般。那位弟子說:「這叫海屋添籌。」眾客人大為吃驚,認為手指上閃動毫光現出玲瓏寶塔的幻術,也比不上這種獨門絕技。最後紀汝佶發表自己的感慨:「以余所見諸說部,如擲杯化鶴、頃刻開花之類,不可殫述,毋亦實有其事,後之人少所見,多所怪乎?如此事非余目睹,亦終不信也。」
汝佶這則雜記,用了四個典實,「海屋添籌」出自《東坡志林》老人言壽之事;「指上毫光」出自王嘉《拾遺記》:「身毒國有道術人,名尸羅,於指端出浮屠十層,高三尺。」「擲杯化鶴」出自《神仙傳》左慈戲曹操事;「頃刻開花」則出於宋代劉斧《青瑣事議》,韓愈的侄子韓湘剛剛種下的花籽,頃刻間就能開出花來。紀曉嵐雖認為這些當然是小說家言,但從另一個方面也可看出兒子確實讀書不少。
紀汝佶的遺作,之前一直是他的兒子紀樹庭保存著。不久前樹庭把父親遺留的詩文交給爺爺,希望爺爺能為之整理編排,紀曉嵐是第一次讀到汝佶寫的雜記。
應該說,汝佶的文字還是不錯的,乾淨、簡約,其所記也頗有意味。紀曉嵐嘆賞之餘,還是為兒子走了偏途深感惋惜。按照他的設計,作為長子的汝佶應該在科舉的路子上一路走下去,萬萬不能迷上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說,而且終於在那個怪力亂神的世界裡不能自拔。汝佶的死,與《聊齋志異》這部書是有一定關係的。
然而汝佶的遺作還是把紀曉嵐喚醒了。
從兒子的遺作中,他讀出了另一個自己。
紀曉嵐的少年時代,他又何嘗不像汝佶那樣,迷戀那個怪力亂神的世界?
小時候,家裡保姆李氏、丁媼和老僕劉廷宣,都是講故事的高手,他們講的,全是一些鬼狐精怪的故事。而且那些故事也差不多都發生在離崔爾莊三里五里附近的村莊,講起來像真實發生的事一樣。紀曉嵐七八歲時天天纏著他們講故事。少年時代,一群讀書的朋友——李雲舉、霍養仲等,大家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夜裡聚在一起講鬼故事。講到緊張之處,忽然有人一口吹滅了燈燭,屋子裡頓時一片漆黑,大家驚恐尖叫,過後又覺得十分刺激。直到三十來歲時,朋友們還時常小集一起,以談狐鬼為樂。
一個念頭從他腦海里倏地閃過:現在晝長無事,我何不利用這段時光追溯舊聞,也寫一本這樣的雜記出來。但不是用《聊齋志異》筆法,只是不乖於風教而有益於勸懲,或許有補於世道人心。
這個想法讓他很興奮。
試著寫出了幾篇,讓書吏抄寫,書吏讀了大加讚譽,紀曉嵐竟一發不可收。到回京時,已完成六卷,以《灤陽消夏錄》名之。
開卷第三篇,紀曉嵐就表達了他對空騖講學之名的「講學家」的憎恨。他寫一個老學究在趕夜路時遇上一個死去的朋友,老學究性情剛直,也不害怕,便問亡友上哪兒去。亡友答:「我在陰間當差,到南村去勾人,恰好與你同路。」於是兩人一起走了,走到一座破房子前,鬼說:「這是文人的家。」老學究問他如何知道,鬼說:「一般人在白天為生計忙碌,他本來的性靈就被淹沒了,所以只有在睡眠中什麼也不用想,他的性靈才清朗明澈,所讀過的書,字字都在心中發出光芒。這些光芒透過人的全身竅孔照射出來,那樣子縹縹緲緲,五顏六色,燦爛如同雲錦。一些學問如鄭玄、孔穎達,文章如屈原、宋玉、班超、司馬遷的人,所發出的光芒,可直衝雲霄,與星月爭輝。那些學問不如大師們的,光芒或有幾丈高,或有幾尺高,依次遞減,最次的也會有一點微光,如同一盞小油燈。」老學究問:「我讀了一輩子書,那麼我睡下時光芒會有多高?」鬼欲言又止,沉吟好久才說:「我昨天去你私塾,你正午睡。見你胸中有一部八股時文家解釋《四書》《五經》的講義,五六百篇墨卷,七八十篇經文,三四十篇策論,字字都化成黑煙,籠罩在屋頂上。那些學生的朗讀聲,好像密封在濃雲迷霧之中,實在沒看見什麼。」說罷大笑而去。
借這個故事,紀曉嵐痛快淋漓地道出,那些空頭講學家就是這樣一些在胸中裝滿「高頭講章」、自欺欺人的空談家。
接下來,紀曉嵐講了一個「經香閣」的故事:他的學生朱子穎說,他任泰安知府時,聽說有個讀書人來到泰山深處,忽聽石壁中有人說道:「這是哪兒來的經書香味,莫不是有轉生的人來了?」隨著一聲轟響,石壁從中間分開,只見有瓊樓玉閣,出現在峰頂上。有位年老的儒生著高冠博帶,下來迎接。讀書人很吃驚,問這是什麼地方,儒生說:「這兒是經香閣。」讀書人又問經香閣是什麼意思?老儒生說,「古時孔夫子刪定《春秋》,其教義成為後世的典範,代代相傳。漢代的諸位大儒,離那時不很遠,因此訓詁箋注,能夠發揮先聖的本意,加之他們都淳樸敦厚,沒有拉幫結夥爭名奪利的壞毛病,只是各自學習老師傳授的學問,並且下功夫去溯學問的來龍去脈。到了唐代,這種情況也沒有改變。到了北宋,儒生們刊印出了《十三經註疏》,深得先聖的嘉許,諸位大儒擔心新學越來越盛,聖賢的學說成為絕學,便建立了這座閣來存放經書。諸位大儒的神靈每年都要來這裡巡視一次,坐在這兒談論休息。每天到了子時和午時,這些經書便一字一句都散發出濃烈的香氣,所以此閣題名『經香』。一元循環運行,陰氣陽氣互相影響,陽氣生於正午,陰氣生於半夜,聖人的心靈與天地相通,諸位大儒闡發聖人的義理,其精奧之處也與天地相通,所以能與天地相感應。但這種書香,只有研習終生的人才能聞到,其他人是沒有這個福分的。世上的儒生對這十三部經書,或夜以繼日地研習終生,或在實踐中不斷精益求精,鍛鍊提高,通過種種途徑來探索它的精微。各人的成就,決定於各人的性情和見識,你在四代以前是個刻工,曾親手刊刻過半部《周禮》,所以余香還在,由此我得知是你來了。」然後,老儒又帶領讀書人瀏覽了經香閣,並以茶果來款待他。分手時,老儒又教導讀書人說:「你要自愛,這個地方不是誰都能來的。」讀書人出來後再回頭去看,卻不見有人跡。
借這個故事,紀曉嵐發表了他對漢儒、宋儒之學的論述:
一夫漢儒以訓詁專門,宋儒以義理相尚,似漢學粗而宋學精。然不明訓詁,義理何自而知?概用詆排,視猶土苴,未免既成大輅,追斥椎輪;得濟迷川,遂焚寶筏,於是攻宋儒者又紛紛而起。故余撰《四庫全書·詩部總敘》有曰:宋儒之攻漢儒,非為說經起見也,特求勝於漢儒而已。後人之攻宋儒,亦非為說經起見也,特不平宋儒之詆漢儒而已。韋蘇州詩曰:「水性自雲靜,石中亦無聲。如何兩相激,雷轉空山驚。」此之謂矣。平心而論,王弼始變舊說,為宋學之萌芽。宋儒不攻《孝經》,詞義明顯。宋儒所爭,只今文古文字句,亦無關宏旨,均姑置弗議。至《尚書》《三禮》《三傳》《毛詩》《爾雅》諸註疏,皆根據古義,斷非宋儒所能。蓋漢儒重師傳,淵源有自。宋儒尚心悟,研索易深。漢儒或執舊文,過於信傳;宋儒或憑臆斷,勇於改經,計其得失,亦復相當。惟漢儒之學,非讀書稽古,不能下一語,宋儒之學,則人人皆可以空談。其間蘭艾同生,誠有不盡饜人心者,是嗤點之所自來。
(《灤陽消夏錄》卷一)
這個故事和議論,似以平心道出漢儒、宋儒之得失,然實則指斥宋儒,且對道學家之尚空談、爭門戶,亦直指其失,語語激勵。
中國古代學術,以儒學為主體,作為一個歷史範疇,儒學又具體地表現為不同的學術形態。中國古代學術史上,最初並沒有漢、宋學術之分,有之則始於清。康熙間,毛奇齡治經,力辟宋人舊說,表彰漢儒經說,始揭「漢學」「宋學」之稱。其後全祖望繼起,尊漢儒修經之功。繼而有惠棟、錢大昕等學人,梳理漢代經學源流,在當時的學術舞台上率先舉起了漢學的大旗。《四庫全書》館,庶幾就是一個漢學家的大本營。高揚經世致用的學術精神,成為《閱微草堂筆記》的一個顯明主題。
明朝末年,理學就已經在日益尖銳複雜的社會矛盾和重重社會危機面前表現了它的無能為力。此時的理學,已經背離了作為儒學核心要求的有用於世的宗旨。無論理學家怎樣把「存天理,滅人慾」的說教喊得震天響,但他們終究找不到擺脫社會危機的出路。可以說,宋明理學作為一種哲學形態,已經喪失了它的生命智慧。隨著對理學批判的日益深入,社會上也逐漸醞釀起一種以樸實的考證經史的方法,從中得出有用的道理,來擺脫社會的危機,這就是由明末逐漸潛滋暗長的經世致用的學術思潮。經過明清之際的劇烈的社會動盪,這一思潮到了清代乾嘉時期,不僅成為一時學問的核心,而且應運而生地推出了它的代言人,他便是紀曉嵐。
明清經世實學的基本特點,是強調實事、實功、實效、實心。紀曉嵐的筆記文鮮明地揭示了這個宗旨。
《灤陽消夏錄》中還有一則故事:
滄州有個名叫劉羽沖的人,性情孤僻,又好講古制,實際上他所講的那些,都是迂腐不能施行的陳詞濫調。他偶然得到了一本古代兵書,讀了之後,自稱能帶十萬兵。恰好當時有土匪騷擾地方,他自己訓練鄉兵和土匪較量,結果大敗而歸,他自己也差點兒讓土匪活捉。他又弄到一本古代講水利的書,鑽研了有一年多時間,自吹可以使千里之地成為沃土。劉羽沖畫了圖紙去遊說州官,這個州官也挺好事,竟然讓他在一個村子裡做試驗。剛剛挖好了溝渠,來了洪水,大水順著新挖的溝渠直灌進來,差點兒把一個村子的人全餵了魚鱉。從此以後劉羽沖便鬱鬱寡歡,總是想不開,常常一個人在院子裡踱步,搖頭自言自語:「古人豈欺我哉?」就這一句話,六個字,他每天念叨幾百遍。沒過多久,他得了一場病死了,後來在月白風清的晚上,常見他的鬼魂在墓前松柏下,搖頭踱步,嘴裡念的還是這六個字。
在筆記文中,紀曉嵐把宋以來的道學與「孔孟之正傳」的「聖賢之學」做了一個涇渭分明的劃分,他說:「聖賢依乎中庸,以實心勵實行,以實學求實用。道學則務精微,先理氣,後彝倫,尊性命,薄事功[6]。」他還指出:「唐以前之儒,語語有實用;宋以後之儒,事事皆空談[7]。」紀曉嵐的筆記小說,正是以經世實學為立足點,對空談性理的宋明理學家進行了鞭辟入裡的批判。
寫得興奮時,紀曉嵐會踱出山莊,到山水間閒走,一些往事和故人隨著他的思緒紛紜匯涌。
他最多想到的是自己的父親姚安公容舒。父親凜然有古君子風,性格嚴苛,不苟言笑,也從不與閒雜人等交往,交無損友,門無雜賓。但是有一天,紀曉嵐看見父親在自家門口與一個穿著襤褸的人說話,態度十分恭謹。這讓紀曉嵐和哥哥紀晫十分奇怪。父親讓兩個兒子對這個人施禮,之後告訴他們說:「這個人是宋曼殊的曾孫,已經很久沒有他的音訊了。明朝末年,你們的曾祖父被亂兵所擄,就是靠宋曼殊的救助才保存了一條性命。他是咱們紀家恩人的後代。」父親讓宋曼殊的後人留下來,並設法給他謀了一份職業,這個人從此改變了命運。
父親對子女的要求十分嚴格,不僅教他們讀書、治學,更諄諄教導他們做人做事的道理。他曾不止一次對子侄們講:「子弟們讀書之餘,也應該讓他們知道些家事,知道些世事,然後才可以治家,才能夠去經歷世事。」他以明代發生在紀家的一件事為例,給子侄們講不可讀死書,不可空談。空談不僅誤國,也會誤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那個故事發生在明崇禎十五年(1642),紀曉嵐的高祖厚齋公紀坤帶著全家住在河間府,以躲避孟村的土匪。厚齋公去世後,聽說大兵將到河間,紀家又打算搬回景城鄉下去住。臨走前,鄰居一位老人望著門神大發感慨,說:「假如今天有一個像尉遲敬德、秦叔寶那樣的好漢,國家也不至於淪落到這等地步!」
紀曉嵐的兩位曾伯祖,一位名景星,一位名景辰,都是府學中有名的諸生。兩個人正在門外邊打點行李,捆縛被褥,聽了這話,便出來和那位老人爭辯說:「這門神是神荼和鬱壘的像,不是尉遲敬德和秦叔寶。」
老人不服,舉出丘處機的《西遊記》為例證,說就是尉遲敬德和秦叔寶。這兩兄弟不服,說那種街談巷議的小說本不足為據,門神本來就是神荼和鬱壘。又到屋裡翻檢出東方朔的《神異經》,來和老人爭辯,雙方爭得面紅耳赤。這時已是黃昏時分,去翻檢書籍費了不少時間,翻來覆去地爭論又費去了不少時間。待他們停止爭辯準備上路時,城門已經關閉,無法出城了。沒想到一夜之間,清兵已把河間包圍得鐵桶一般,第二天一大早,府城陷落,清兵攻城屠戮,景星、景辰和全家人大多遇難。紀曉嵐的曾祖紀鈺與四哥紀灝被大兵擄去,幸虧有宋曼殊保護才活下來。那次河間兵燹,紀家只有少數之人得以倖存。
講過這件事情後,父親總是感慨:「當明季之時,道學的地位越來越高,科考更被人看得越來越重。於是一些機靈的人就去研究王陽明的心學,以攀附有聲望的達官顯貴。一些老實巴交的人便死鑽經書,一門心思想著考取功名。能學以致用的,連十分之二三也沒有。就像你們這二位曾伯祖,在生死之際,間不容髮,還在考證古書的真偽,這豈不是只知讀書,不聞世事的緣故嗎?」
紀曉嵐很想把這個故事寫進他的筆記中,因牽扯到他的兩位曾伯祖,再三躊躇,直到寫作最後一部《灤陽消夏錄》第三卷時,才寫了進去。
六卷完竣,他在卷末題詩二首:
半生心力坐消磨,紙上煙雲過眼多。
擬築書倉今老矣,只應說鬼似東坡。
前因後果驗無差,瑣記搜羅鬼一車。
傳語洛閩門弟子,稗官原不入儒家。
第一首意思是說自己年紀大了,對鑽故紙堆已經沒有了興趣,只有用談狐說鬼來打發日子。第二首意思是說我這部書談因果、說鬼神,不過是譏諷那些道學家,實際上弄小說的人從來就不算是儒家的。
回京之後,《灤陽消夏錄》的書稿被門生和故舊競相傳閱,沒幾天,門人盛時彥就捧著一函書來,讓紀曉嵐看,原來書稿不知怎麼就流布了出去,被書肆盜印了出來。盛時彥告訴他的老師,現在書肆上這書可賣火了!還有人把這部書同《聊齋志異》來作比。
紀曉嵐搖搖頭,說:「《聊齋志異》是才子之筆,而非著書者之筆。其中燕昵之詞,狎媟之態,細微曲折,描摹如生,但是不近情理,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