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3 22:10:43 作者: 何香久

  差不多每天都有文字獄的消息傳到四庫館,館臣們人人自危。雖然大家都懷著十萬分小心,但還是每天都有人被記過、被罰賠。

  纂修官送來貼黃簽的簽出之書,紀曉嵐都要逐字逐句地仔細勘閱,之後在書上蓋印章。他案上常用印章有兩種,一為處理意見,如「總辦處閱定,擬抄錄」,或「總辦處閱定,擬存目」;另一種即是他的名章。尤其是對館臣撰寫的《總目》提要稿件,他更是一條一條地親自修改。對分類及排列次序重新條理,對一些條目進行增刪。最要緊的是對違礙文字認真改易,不能出一字差錯。

  這天纂修官送來的簽出書目是《嵩山文集》,紀曉嵐隨手一翻,頭就大了。他的眼睛定格在一段文字上:「其在太宗時,女真困於契丹之三柵,控告乞援,亦卑恭甚矣。不謂敢眥睨中國之地於今日也。」紀曉嵐冷汗一下子沁滿了額頭。這麼明顯的違礙之處,纂修官竟沒有發現,如果不幸讓皇帝看見,那問題就大了。他立即將這段文字做了修改:「其在太宗時,女真困於契丹之三柵,遣使借兵,亦相好甚矣。不意欲盡取我國之地如今日也。」

  又往下翻,這樣的違礙處竟比比皆是。居然出現了「彼雖犬羊,亦未必忘父子兄弟之親也」「援中國之衣冠,復夷狄之態度」的話。「犬羊」「夷狄」甚至「中國」都是禁止在書里出現的違礙詞彙,紀曉嵐忙改成「彼雖怒我,未必不念我父子兄弟之親也」「振我國之衣冠,復幽并之舊俗」。

  按說,四庫館臣為一時之選,能入館者大都是學力深湛的學者。而且對違礙字句的清理三令五申,纂修官不應再犯這樣低級的錯誤。紀曉嵐很快想到,這部書稿如果不是纂修官的粗心大意,那麼肯定是出自館臣的「助校」之手。

  由於催迫日緊,近來四庫館中很多館臣私募了一些助理幫忙校書,總裁、總纂、總閱以及纂修官、分校官都紛紛到館外去聘請助理。這些助理也稱為「助校」,有的是館臣的幕府中人,有的是館臣的親戚朋友。這些「助校」普遍來自沒有入仕的士子,很多是江蘇、浙江一帶在京師的游幕學者,雖然這份差使算不上四庫館的正式編制,但他們還是把進入四庫館視為進身的終南捷徑,夢想有一天可以憑藉這個資本得以踏上仕進之路。起碼可以藉此機會結交朝廷官員,對自己今後再應科舉和仕途大有好處。所以四庫館一開,海內士人云集京師,尋求機遇。也有一些人,藉助校館書與館臣探討學問,相互切磋,讓自己得到精進。這些人一般是學有專長的學者,有些是在某一方面造詣比館臣要深得多。比如總裁王際華聘請的助校邵廷仕、朱大庭;王傑聘請的助校朱文藻;朱筠、戴震、翁方綱聘請的助校丁傑;翁方綱聘請的助校陸廷樞、盧文弨;周永年聘請的助校桂馥、孔廣栻;程晉芳聘請的助校沈叔埏;孫溶聘請的助教洪亮吉等。

  紀曉嵐自己也請了一位助校。他是湖南人,名柳先義,字青岩,是乾隆二十七年(1762)舉人,學問宏博淹通,文章也寫得漂亮。他流寓京師,經朋友推薦,紀曉嵐將他聘為助校,議定每年年俸是二百兩銀子。當然這筆錢要紀曉嵐自掏腰包,所有聘請助校的館臣,都是自己花錢。官書私辦,亦出於無奈。

  這些助校,有為一人助校者,居家助主人校書;也有遊走於各家助校者,輾轉於各館臣之間,為多人校讎。助校的工作並非只是校書,還有的要協助館臣編書,或協助考證、撰寫提要等。由於各人所聘助校良莠不齊,當然也難免魚龍混雜,有濫竽充數的學問散淡之人。這部簽出的《嵩山文集》,沒準兒就出自一個草率的助校之手。

  本書首發𝐛𝐚𝐧𝐱𝐢𝐚𝐛𝐚.𝐜𝐨𝐦,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紀曉嵐頭上出冷汗,卻渾身燠燥,再加上天氣炎熱,氣悶難當,只好把外衣脫去,光著膀子伏案審書,越往下審,心裡越沒底。這時猛聽得有人喊:皇上到了。

  紀曉嵐嚇了一跳,穿衣已來不及,靈機一動,只好鑽到桌子底下去,隱身在桌帷裡邊。

  乾隆皇帝看見紀曉嵐赤膊鑽在桌子底下,心裡好笑,問了一些審書的情況,卻沒有馬上離開,坐在一邊看起書來,館臣們誰也不敢打擾。紀曉嵐在桌底下,越發悶熱難當,身上痱子都起來了,見半天沒動靜,以為皇上走了,探出身子問:「老頭子走了沒有?」

  乾隆皇帝一笑,掀開桌帷。紀曉嵐慌忙跪下:「微臣紀昀,給皇上叩安。」

  乾隆皇帝斥道:「大膽紀昀,身為總纂,赤胸袒臂,何以儀眾?!」

  紀曉嵐唯唯:「臣最畏暑熱,頭目昏昏,不能伏案,故……」

  乾隆皇帝擺擺手:「天氣炎熱,赤膊修書,可恕無罪。不過你得說清楚,你剛才講『老頭子』,是什麼意思?」

  紀曉嵐穿上衣服,從容對答:「我皇萬壽無疆之謂老,頂天立地之謂頭。」

  乾隆皇帝急問:「那『子』呢?」

  紀曉嵐奏對:「《白虎通》曰:『父天母地,為天之子。』這連起來,是謂『老頭子』。」

  乾隆皇帝始解頤,臉上露出笑容。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