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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重複上蓬山 一

2024-10-03 22:09:12 作者: 何香久

  兩年多的大漠風沙,讓紀曉嵐領悟到了人生的無常。他的心理氣質也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同時也對官場的險惡和世態炎涼有了真切的體驗。他時時被一種空虛、落寞和傷感的情緒所困擾。

  紀曉嵐在他所用的一方硯台背面戲書一絕:

  萬里從軍鬢欲斑,歸來重複上蓬山。

  自憐詩思如枯井,猶自崎嶇一硯間。

  (《辛卯十月再入翰林戲書所用玉井硯背》)

  這時,他的座師,大學士劉統勛讓兒子劉墉送來一方硯台,這方硯台是前朝名士黃汝亨用過的。黃汝亨,字貞父,號泊玄居士,明浙江仁和人,萬曆二十六年(1598)進士,官至江西布政參議,著有《廉吏傳》《寓林集》等。劉統勛囑咐紀曉嵐不必在意人們的閒評,應韜光養晦,蓄勢待發,文章亦可為不朽事業。紀曉嵐感慨系之,對這方硯台愛不釋手,後來曾制硯銘記述:「黃貞父硯,歸劉文正。晚付門人,石渠校定。啟櫝濡毫,宛聆提命。如鄭公笏,千秋生敬[1]。」還有詩記之:

  硯才何須米顛評,片石流傳授受明。

  此是乾隆辛卯歲,醉翁親付老門生。

  

  (《劉文正公舊硯》)

  紀曉嵐學問淹通,字卻寫得不好。平常有人慕名求字,有推脫不得的,只好讓門生代勞。對這一點,他一生耿耿於懷。他自己說:「余稍能詩而不能書[2]。」又有詩刻在硯匣上,曰:「筆耕匆匆總是忙,晦翁原自笑鐘王。老夫今已頭如雪,恕我塗鴉亦未妨。雖雲老眼尚無花,其奈竦懶日有加。寄語清河張彥遠,此翁原不入書家[3]。」昭槤稱:「近時紀曉嵐尚書、袁簡齋太史皆以不善書著名[4]。」紀曉嵐的大同鄉,任丘邊連寶也說:「獻縣紀曉嵐昀,高才博學,為近來翰苑中巨擘,而書法殊不工[5]。」

  拙於書法的紀曉嵐,卻有兩個與書法有關的大愛好。

  第一是喜歡聽書法家論書。

  平素探討書法的朋友,首推劉墉。劉墉字崇如,號石庵,是紀曉嵐的座師東閣大學士、軍機大臣劉統勛的長子,乾隆十六年(1751)進士,比紀曉嵐年長四歲,兩個人從少年時就是好朋友。劉墉長於小楷,得力於董其昌,兼學顏真卿,而自稱學鍾繇,其書妙處在於瘦硬,用紫毫濃墨,而紫毫最長鋒不過寸四五分,風骨遒勁,別具面目。看劉墉寫字、聽劉墉論書法藝術,對於紀曉嵐來說是莫大的享受。他曾說:「詩文晚境多頹唐,書畫則晚境多高妙。倪迂寫竹似蘆,石田翁題詠之筆每侵畫位,脫略畦封,獨以神運天機所觸,別趣橫生,幾乎不自覺也。……余不能書,而喜聞石庵論書。蓋其始點規畫矩,余見之;久而擬議變化,擺脫蹊徑,余亦見之。今則手與筆忘,心與手忘,雖石庵不自知亦不能自言矣[6]。」對劉墉書法的理解,自有獨到的深意。再就是王文治。王文治字夢樓,書法與劉墉並稱,秀逸清健,得趙松雪、董華亭之神。時有「濃墨宰相,淡墨探花」之稱。還有翁方綱,功力深湛,因精於金石考古,生平所見碑帖極多,下筆自然不俗。伊秉綬,字墨卿,尤精古隸,分隸愈大愈精,愈瘦愈妙。這都是時常與紀曉嵐一起探討書道的朋友。

  紀曉嵐的第二個愛好是收藏硯台。其一處書房即名「九十九硯齋」,收貯頗豐。有皇帝賞的、朋友送的、門生敬的,還有和人家耍賴搶來的,見到好硯台他就邁不動步子。他收藏的硯台上,每一款都刻上了他親筆書寫的硯銘。

  稍事休整,紀曉嵐翻檢出去西域前沒完成校勘的幾部前人詩集,當他沉浸在學問之中,心中所有的塊壘頓時消解。他發現,沒有什麼能取代他對學術的熱愛。只有在學術中,他才能夠有屬於自己的快慰。

  在等待安排期間,他點勘了《蘇詩五閱始繕淨本》《王子安集》《韓致堯集》《唐詩鼓吹》,完成了以前未竟的《瀛奎律髓刊誤》,點評了《文心雕龍》。他只想在學術上找回自己。

  一日,紀曉嵐在書房裡,請門生李文藻代為一個親戚書寫賀壽聯。乾隆三十四年(1769)五月,李文藻謁選至京師,九月二十五日,簽選廣東恩平縣,這時紀曉嵐已被羈押,他多次到紀家,和紀曉嵐的長子汝佶檢曝書籍,直到十一月初七出京。其間出了一件事情,惠棟的經義底稿《周易述》《易漢學》《周義本義辨證》《左傳補註》《古文尚書考》等數部,寄在紀曉嵐家,紀曉嵐遣戍期間,其藏書多為人借,而這幾部書稿卻丟失了。

  這一年李文藻正在桂林知府任上,聽說恩師從西域歸來,特趕來探望。紀曉嵐取出一方瓦硯,讓李文藻磨墨。李文藻接過來看了看,問:「先生何處得來此硯?」

  紀曉嵐說:「原是一鄰家翁,困於饑寒,將他藏了多年的這瓦硯強賣給了我。老翁說這是銅雀瓦硯,硯背上有漢獻帝的年號『建安』字樣,硯額上還有蘇軾、黃庭堅的銘詞。」

  見李文藻拿過硯台倒過來正過去地找尋,紀曉嵐說:「別找了,那些銘詞全讓我磨掉了。」

  李文藻大驚:「讓您磨掉了?那可是蘇東坡、黃庭堅的銘文呀!」

  紀曉嵐說:「瓦能宜墨,即中硯材,何必漢未央宮,魏銅雀台。那些銘文更是硯上贅疣,去之豈不更乾淨。」

  李文藻笑說:「不知先生可記得明人楊慎的詩:磨墨濃填蟬翅帖,開半月岩為滿月。富翁漆卻斷紋琴,老僧削圓方竹節。」

  紀曉嵐大笑:「那是楊慎的《煞風景詩》,你何不乾脆說我焚琴煮鶴。」

  兩個人正說笑,老僕咸寧引一個古董商人來訪,拿著一片周世宗時柴窯的磁片,要賣幾百兩銀子。說嵌在甲冑中,臨陣可以避開火器。紀曉嵐說:「好啊,那咱們找個繩子把它吊起來,用火銃打一下看看。如果真能避火器,必然不碎,要價幾百兩銀子也不為多。如果碎了,那避火器的說法就是假的了,當然也不值這麼多錢。」

  那人說:「你在賞鑒方面是個外行,這話真煞風景。」隨即揣起磁片走了。

  李文藻大笑。紀曉嵐問他笑什麼,李文藻說:「我笑怎麼那人也說先生煞風景。」

  李文藻說:「真有些可惜。」

  紀曉嵐說:「現在想一想,可惜固然可惜,可物有形必盡,也就隨緣罷了。我曾經跟我的老友董曲江說過:山河大地,佛家尚以為泡影,你我區區之人又何足雲!我百年之後,假如有圖書、器皿、字畫、珍玩散落人間,令賞鑒家們指點玩味說:這是紀曉嵐的故物,也算是佳話一段。董曲江說:你這麼說,名心尚在。我覺得,這些玩物只是供消遣度日,自娛自樂。到我死了以後,我還有什麼?一任這些東西餵蟲鼠、埋入泥土罷了。所以我的書不鈐印章,石硯不刻標誌,恰如花好月圓、勝水名山,偶然間與我相逢,便為我所有,等到時過境遷,不再理會它屬於誰了。何必刻字題名,做名留後世的打算呢?董曲江的這份灑脫,真讓我感懷。」

  李文藻頷首:「先生這一席話,我真是受益良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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