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3 22:09:04 作者: 何香久

  因天氣漸暖,冰雪融化,蒲類草原變成了沼澤,道路十分泥濘,他們只好白天在驛館住下來,等夜深地凍再趕路。紀曉嵐在戍所時,由於忙於軍務,也為杜絕請託,很少寫詩,此時驛館孤居,晝長多暇,那寫詩的興致又被勾起來了。

  紀曉嵐的詩名,被他的文名所湮沒,實際上對自己的詩才,他從來就有一種堅定的自信,頗以「紀家詩」自詡。乃追述風土,兼敘舊遊,把兩年來在烏魯木齊的感受賦之以詩,從巴里坤至哈密,得詩一百六十首,命曰《烏魯木齊雜詩》。其中風土二十三首,典制十首,民俗三十八首,物產六十七首,遊覽十七首,神異五首。

  這一組雜詩,多角度地對十八世紀的新疆進行了描繪,留下了一幅西域風情長卷。詩人之取材,凡烏魯木齊的山川草木、風土人情,及各族人民開發邊疆的壯舉,盡上筆端。

  如記烏魯木齊之繁盛:

  萬家煙火暖雲蒸,銷盡天山太古冰。

  臘雪清晨題牘背,紅絲硯水不曾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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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註:「向來氣候極寒,數載以來漸同內地,人氣盛也。」

  紀曉嵐到新疆時,距清軍首次進駐烏魯木齊只過了九年時光,而溫福奏請將迪化移於新城,則不過是三年前的事,但卻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由於人煙興盛,以至於氣候也變暖了。紀曉嵐不由感慨系之。

  如記當時屯墾之盛:

  秋禾春麥隴相連,綠到晶河路幾千。

  三十四屯如繡錯,何勞轉粟上青天。

  自註:「中營七屯,左營六屯,右營八屯,吉木薩五屯,瑪納斯四屯,庫爾喀拉烏素二屯,晶河二屯,共屯兵五千七百人。一兵所獲,多者逾十八石,少者亦十三四石之上。」

  晶河即現新疆精河縣。當時有屯田四千多畝,屯兵一百六十八名,遣犯幾十名,屯田所獲頗豐,實現了軍糧自給自足,不再由內地轉運。

  如記當時差兵踐更之屯墾政策:

  烽燧全消大漠清,弓刀閒掛只春耕。

  瓜期五載如彈指,誰怯輪台萬里行。

  自註:「攜家之兵,謂之眷兵。眷兵需糧較多,又三營耕而四營食,恐糧不足,更於內地調兵屯種以濟之,謂之差兵。每五年踐更,鹽菜餱糧皆加給,而內地之糧家屬支請如故,故多樂往。」

  乾隆二十年(1755),清朝統一新疆之後,採取了「邊防與屯政相維[2]」的政策,以北路為布防重點,伊犁、烏魯木齊等地是駐防與屯墾的重點地區,徵調全國各地軍隊來屯墾戍邊,而且主要是八旗駐防兵,攜眷兵永駐。這首詩所記,為眷兵制至差兵制之踐更。差兵是換防兵,定期換防屯墾戍邊,流動性強,不帶家眷。差兵製成為眷兵制的一種有效補充,既解決了眷兵制「三營耕而四營食」的弊端,對於安定軍心也有極大的作用。紀曉嵐的記載與新疆屯墾歷史可以互證。

  如記博克達山峰下的天山天池:

  亂山倒影碧沉沉,十里龍湫萬丈深。

  一自沈牛答雲雨,飛流不斷到如今。

  自註:「博克達山有龍湫,周環十餘里,深不可測。萬峰拱抱如蓮瓣。初苦田水不足,遣使祀以太牢,水即坌溢。」

  博克達山,今稱博格達峰,是天山山脈最高峰。文士、官員因為山路陡峭,少有登臨者。紀曉嵐身臨其境時,尚無「天池」之名,故以「龍湫」稱之。自宋迄清乾隆時,史志中曾有冰池、龍潭、龍湫之稱,然少有詳盡描述。紀曉嵐的這首詩及注文,是對天池景物最早的描寫。

  如記烏魯木齊一帶設立卡倫的狀況:

  戍樓四面列高峰,半扼荒途半扼沖。

  惟有山南風雪後,許教移帳度殘冬。

  自註:「卡倫四處,以詰逋逃。一曰紅山嘴,一曰吉木薩,皆據要衝。一曰他奔拖羅海,一曰伊拉里克,皆僻徑也。其伊拉里克卡倫,十月後即風狂雪阻,人不能行,戍卒亦難屯駐,許其移至紅山嘴,以度殘冬。」

  「卡倫」,或稱「客侖」「卡路」「喀龍」,滿語中是「更番候望之所」,即「哨所」之意。清代統一新疆後,於各交通要塞設立軍台、營塘以及卡倫。紅山嘴當時在迪化城南,乾隆三十一年(1766),即紀曉嵐流放西域兩年前,烏魯木齊辦事大臣溫福將原設於呼魯素台的卡倫移至紅山嘴。吉木薩卡倫,是乾隆二十六年(1761)辦事大臣安泰所設。他奔拖羅海,蒙語「五個山頭」之意,在烏魯木齊以南南山一帶;伊拉里克,在今託克遜縣伊拉里克鄉以西。這兩個卡倫設於紀曉嵐流放後的第二年,即乾隆三十四年(1769)。這兩個卡倫地處荒僻,天氣寒冷之後,戍卒被准許移到離迪化城較近的紅山嘴卡倫過冬。

  如記流人中之能工巧匠:

  戍屯處處聚流人,百藝爭妍各自陳。

  攜得洋鍾才似栗,也能檢點九層輪。

  自註:「流人既多,百工略備。修理鐘錶至為巧技,有方正者能為之。」

  流放到西域的人,來自全國各地,其中自不乏能工巧匠。你看那么小的洋鍾,都能熟稔地拆解檢修,技藝之精,可見一斑。從這一點上說,戍屯也是個各類人才聚集的地方。

  如記烏魯木齊之繁華令商民陶然忘歸:

  到處歌樓到處花,寒垣此地擅繁華。

  軍郵歲歲飛官牒,只為遊人不憶家。

  自註:「商民流寓,往往不歸。詢之,則曰:『此地紅花。』『紅花』者,土語繁華也。其父母乏養者,或呈請內地,移牒拘歸,乃官為解送,歲恆不一人。」

  當時的邊城烏魯木齊,屯墾帶來了商品經濟的繁榮,成為錦繡繁華地,溫柔富貴鄉,以至於各地的客商樂不思歸。他們留在家鄉的父母無人贍養,只好動用官府,將其押送回原籍,這樣的事年年都會發生。

  商戶由內地到新疆經商,不但從事商品經營,甚至進而可以認墾經營土地。認墾多者達數百畝至數千畝,在獲經商之利的同時,又可以出租土地獲利。如乾隆四十三年(1778),「搬眷到屯商戶一千一百三十六戶內,迪化州五百五十九戶、阜康縣一百七十三戶、吉木薩二百八十七戶、昌吉縣六十五戶、瑪納斯三十三戶、呼圖壁一十九戶[3]。」其中「瑪納斯商戶八十二戶,種地六千八百三十六畝,收租金六百八十三兩[4]」。這些商戶,每戶種地平均八十畝以上。

  如記屯田輪種之現象:

  界畫棋枰綠幾層,一年一度換新塍。

  風流都似林和靖,擔糞從來謝不能。

  自註:「塞外之田,更番換種,以息地力,從無糞田之說。」

  西域人耕種方式很獨特,地里從來就不施肥。由於地多,地力乏了就換一塊再種,種地的人都像那位「梅妻鶴子」的林和靖先生一樣灑脫。

  如記瑪納斯河以西不許女性進入:

  生愁蜂蝶鬧芳叢,但許桃花種水東。

  只有氈車輕陌上,脂粉香氣偶春風。

  自註:「庫爾喀拉烏素三屯兵丁、遣犯皆孤身,恐狂且佚。女或釀事端,自瑪納斯河以西,不許存一婦女。」

  庫爾喀拉烏素,即今新疆烏蘇市,在瑪納斯河以西。乾隆時,此地有屯田三千多畝,屯兵一百八十名,遣犯數十名。這裡純是一個男兒國,戍卒、遣犯都是單身漢。大概怕動搖軍心,管理者採取了一個男女分開的政策,瑪納斯河以西,不准一個女人進入。當時規定單身戍卒終身為役,這些單身漢們將一生再無出頭之日,所以這項政策顯然弊端多多。

  如記瑪納斯南山一帶金礦禁遊民私采:

  夜深寶氣滿山頭,瑪納斯南半紫鏐。

  兩載驚心馳羽檄,春冰消後似防秋。

  自註:「瑪納斯南山一帶皆產金,恐遊民私采,聚眾生釁,雪消以後,防禦甚至,近得策斷其糧道,乃少弭。」

  瑪納斯南山自古以產黃金、碧玉稱著。紀曉嵐詩中寫到「紫鏐」,即紫磨金,是成色較高的黃金品類。瑪納斯南山的黃金吸引了四面八方的盜採者,尤其是春冰一化,防範就更加嚴密,這讓官府十分頭痛。紀曉嵐在印房兩年,親歷了為防止盜採黃金所採取的一系列軍事行動。羽檄往來,驚心動魄。後來採取了斷其糧道的計策,才使盜採者有所收斂。

  如記烏魯木齊煉鐵廠:

  溫泉東畔火熒熒,撲面山風鐵氣腥。

  只怪紅爐三度煉,十分才剩一分零。

  自註:「鐵廠在城北二十里,役兵八十人采煉,然石性絕重,每生鐵一百斤,僅煉得熟鐵十三斤。」

  迪化城北熱水泉地方有鐵礦,乾隆二十七年(1762),辦事大臣旌額理請奏試采,二十九年(1764)十一月出鐵。紀曉嵐到烏魯木齊時,鐵廠有民匠二名、兵匠十六名、兵丁八十一名,年出鐵五萬六千多斤。

  如記趙地雜技演員馬術表演之精彩:

  桃花馬上舞驚鸞,趙女身輕萬目看。

  不惜黃金拋作埒,風流且喜見邯鄲。

  自註:「塞外豐盈,遊子鬻技者麇至。畿南馬解婦女萬里聞風而赴,蓋昔所未睹雲。」

  新疆年景豐足,內地藝人亦趨之如鶩。這首詩寫趙地之女馬戲藝人的表演令人傾倒,可見當時烏魯木齊文化生活的豐富多彩。

  這些詩,不恃學問,直以性情篤摯,寄懷感興,被稱為清代邊塞詩的代表作,也為清乾隆時期的新疆屯墾留下了珍貴的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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