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白的雪,紅的血
2024-10-08 12:48:01
作者: 何香久
1
又下雪了。大雪紛紛揚揚,鋪天蓋地。
這註定又是一個不平常的冬天。
夜深了,整個村子所有的窗戶燈都在亮著,人們在為淮海戰役支前緊張地做著準備。焦裕祿冒雪走在村街上,他路過村公所,進去一看,劉庚申和幾個人正在扎擔架。大家見焦裕祿來了,紛紛和他打著招呼:「焦隊長,你看看咱們這擔架行不?」
他們把剛紮好的擔架讓焦裕祿看。
劉庚申說:「老弟,你看,這擔架有個活動的拉杆,可以升起來也可以降下去,傷員同志躺上去可以根據情況調整姿式,能平躺,能半躺。這底下鋪了蓑衣,蓑衣不夠可以拿高粱葉編成墊子,大家把家裡的狗皮褥子全拿來了,再墊上一層狗皮褥子,保暖沒問題。」
焦裕祿說:「太好了。這是咱們的一個發明。扎了多少了?」
劉庚申說:「給咱們的任務是76副,扎了40多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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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恩大叔說:「不是還要門板嗎?俺家門板已經卸下來啦。反正也是個窮家,有門板沒門板都一樣。等打完仗,日子好了,再做新的。」
一個村民問:「焦隊長,前線那邊咋樣了?」
焦裕祿說:「這兩天不斷有打勝仗的消息啊!蔣介石快完蛋啦,我們的好日子馬上就要來啦!」
「焦隊長,千萬別忘了,到時候參加支前,得給俺報上名!」
「俺也算一份!」
大家紛紛嚷著。長恩大叔也說:「別忘了寫上俺的名兒。」
劉庚申說:「長恩大叔,你這把年紀就別去了,五六百里地呢?」
長恩大叔急了:「庚申你說得啥話?要不是共產黨,咱一輩子也不會有自個兒的地,一輩子也別想穿上棉褲棉襖,現在共產黨正用得著咱呢,俺能不去?」
劉庚申說:「長恩大叔,你以為這支前是逛廟會呢?推幾百斤重的車子,晝夜趕路,你這把老骨頭,非拆巴散了不可。你還沒過好日子吶。」
長恩大叔說:「到時你不讓我去,我拿根繩上你家門上上吊去。」
一個小青年問:「焦隊長,支前啥時走?」
焦裕祿說:「白區長今天去縣委開會了,回來就有支前的準確消息。」
這時柱子來了,急匆匆說:「庚申,碾房那邊的扇車壞啦。」
劉庚申眉頭緊鎖起來:「咋就壞了?那可要誤事啦。」
柱子說:「沒明沒夜連軸轉,牲口全累趴架了,現在咱們保田隊是人推碾子人推磨,一架碾子,六個人一班,一盤磨三個人一班,歇人不歇碾子磨。扇車軸硬是給磨斷了。」
劉庚申說:「我上外村去借扇車,天亮前趕回來,誤不了事。」
焦裕祿說:「那我去碾房看看吧」。
他到了碾房,那裡燈火通明,人們在推著石碾。焦裕祿從口袋裡抓出一把小米,湊在燈下看著:成色不錯。又黃又亮,像小珍珠兒。
柱子說:「焦隊長,你放心。這是往前線送的軍糧,咱們碾的這小米兒,揚三遍簸三遍,都是上等米。」
焦裕祿問:「足數完成有沒有問題?」
柱子說:「沒問題。咱們三萬多斤小米的任務,超了。大夥說:為了革命勝利,咱們勒緊褲腰帶也得保證前線大軍有飯吃。」
2
出了碾房,他順著村街往區委走,正路過郭大娘家。焦裕祿進了屋,一群女人正在做軍鞋。炕上攏著火盆。
焦裕祿問:「大娘大嫂們,都半夜了,還不睡呀。」
郭大娘說:「都不願回家,攆誰也攆不走。」
一個大嫂從裡屋拿來一雙軍鞋:「焦隊長,看看咱們做的這軍鞋咋樣?」
焦裕祿看著,讚美不已:「很不錯!這鞋底還有字呢,『革命到底』,好!好!」
郭大娘說:「兒啊,這批軍鞋都趕出來了,你到村上看看,沒有誰家不亮燈的。」
焦裕祿手裡扯著麻線搓起麻繩來:「是啊,這就叫『半夜三更人不靜,家家戶戶閃著燈。十冬臘月天地凍,天寒地凍熱騰騰。為打勝仗人人忙,前後擰成一股繩』」。
「焦隊長,你一來俺們就不不困啦。俺們愛聽你說話。」姑娘媳婦們都笑起來。
一個小媳婦把正在做的一件棉上衣攤在炕上:「焦隊長,正要找你呢,這棉軍裝是按你鉸出來的樣子裁的,你看對不對?」
焦裕祿看了看:「嗯,領口再往裡收一點。」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針線包,紉上線,縫起來。女人們吃驚地看著他飛針走線。
「焦隊長,你一個大老爺們,咋還會針線活?」
「看看這針腳兒,又密實又勻稱,比巧媳婦還巧。」女人們紛紛稱讚著。焦裕祿說:「一個人在外頭這麼多年,縫縫補補不能總麻煩別人,一來二去也就學會了。」
3
回到劉庚申家,已經半夜了。焦裕祿正在擦槍,白常業進來了。
他問:「老焦,還沒睡?」
焦裕祿說:「剛去幾個做軍鞋的點看了看。」
白常業問:「怎麼樣?」
焦裕祿說:「婦女們熱情可高漲了,郭大娘幾家,那燈一亮就是一宿,咱們區保證能超額完成任務。」
白常業說:「好呀!庚申呢?」
焦裕祿說:「他去碾房送扇車了。咱們碾小米的扇車壞了,是庚申連夜從別的村借來的。」
白常業說:「那得抓緊,三萬多斤呢。」
焦裕祿說:「誤不了。白區長,你在縣委是開的支前會吧?」
白常業說:「是。華東野戰軍還在解決黃百韜呢。淮海戰役打大啦。中央指示中原局,必須保證中原野戰部隊和華東野戰軍轉入豫皖蘇地區作戰部隊的糧食。咱們尉氏縣成立了淮海戰役支前總隊,縣委書記張申同志是政委,每個區組建一個支前大隊,大隊下設擔架隊、運輸隊、保障隊,根據任務分為隨軍常備民工,每期三個月,二線轉運民工,每期一到三個月,還有後方臨時民工,每期一個月。咱彭店大隊的大隊長是你,抓緊準備吧!」
焦裕祿興奮起來:「好呀!什麼的候出發。」
白常業說:「各區大隊的大隊長初十去縣委報到,領任務。什麼時候出發聽縣委指示。」
4
尉氏縣委所在的村子,是一片小樹林隱著的農家小院。縣委書記張申正在屋子裡看地圖,他用紅藍鉛筆做著標記。
焦裕祿進來了,他敬了個禮:「彭店區支前大隊隊長焦裕祿前來報到。」
張申從地圖上抬起頭來:「你就是焦裕祿啊?你們白區長說你是個有勇有謀、年輕有為的武工隊長,這一見面,果然如此啊。你多大啦?」
焦裕祿不好意思地笑笑:「報告張書記,我26歲了。」
張申問:「從南下工作團到尉氏的?」
焦裕祿回答:「是,今年五月到的彭店。」
張申說:「你是第一個來報到的大隊長,快坐。你們彭店區準備的怎麼樣了?」
焦裕祿回答:「七十六副擔架,每副擔架四個人。一百六十輛獨輪車,糧食、軍鞋、門板全備好啦,正在趕棉衣呢。鄉親們支前熱情特別高漲,家家戶戶不熄燈,碾子石磨一宿宿不停轉,派了一百二十副門板,結果很多鄉親都把自家門板卸了,一點數二百零九副。」
張申說:「多好的鄉親吶。沒有這樣好的民眾,就不會有中國革命的勝利。」
焦裕祿問:「張書記,咱縣支前隊伍什麼時候出發?」
張申指著地圖說:「十六早晨。你來看看咱們的路線圖。這次任務十分艱巨,晚上行軍,白天休息,一定要做好充分準備。」
5
支前隊馬上要出發了。劉庚申家因為卸掉了門板,為了擋風,他把一張草帘子掛在大門上。劉庚申一邊掛著帘子一邊對他老娘說:「娘,咱家門板支前了,掛的這張草帘子,擋不住風。要是冷的受不住,你就上我舅家住幾天。」
老太太正在烙他們路上帶的乾糧:「娘受得住,冷了就扒個火盆,你別惦著。」
焦裕祿把煎好的草藥倒在碗裡:「娘,三天的藥我都熬出來了,您結記著一早一晚吃藥。」
劉庚申的老娘說:「兒呀,我這上喘是老毛病了,不礙事。」
焦裕祿說:「吃了這藥見效挺快的,您可千萬別忘了吃,吃完這付藥我回來再讓醫生來看。」
劉庚申的老娘說:「你兄弟倆放心地去。娘記著啦。」
這時聽到門口嚷:「長恩大叔,你咋跑人家門口上吊來了?」
劉庚申和焦裕祿出來,見長恩大叔在門楣上拴了個繩扣,做出要上吊的樣子。那個做軍鞋的媳婦到劉庚申家來,嚇得大喊大叫起來。
劉庚申見狀真嚇了一跳:「長恩大叔,你還真到俺家來上吊呀?」
長恩大叔說:「真的。我說了,你不讓我參加支前隊,我就在你家門口吊死。」
劉庚申說:「那你參加吧。」
長恩大叔問:「真的?」
劉庚申說:「俺惹不起你。回家準備五天的乾糧,跟上大隊出發。」
長恩大叔問:「不說三個月嗎,咋準備五天乾糧,你又蒙我吧,想五天後再把我送回來?」
劉庚申說:「我蒙你幹啥,帶上五天乾糧是應急的,一路上有接應的兵站。你帶三個月乾糧不都餿了?」
長恩大叔說:「那是那是,我回去準備啦。」說完轉身就走。
劉庚申喊著:「把你那繩子解下來。」
長恩大叔拿上繩子走了,人們大笑起來。
6
昏暗的夜色里,一條螢光般閃爍的光帶在廣闊的原野上蜿蜒遊動,前不見首,後不見尾。
支前隊伍在暗夜裡行進。每一輛小車上掛著一盞小油燈,火苗晃晃悠悠。焦裕祿推著一輛裝著四條布袋的獨輪車,他身旁是劉庚申和長恩大叔。
焦裕祿問:「長恩大叔,累了吧?」
長恩大叔說:「焦隊長,你別總這麼問我,我真的不累。」
焦裕祿說:「一宿走百十里呢。連著這幾天了,您老人家怕吃不消啊。車上的袋子給我卸兩個下來。」
長恩大叔說:「扛活時給東家到山東那邊賣糧食,也是一天走百十里。那是白天,熱得要發昏。夜裡走路涼快,沒事。別看我年紀大了,幹了一輩子活,身子骨壯著呢。」
走著走著,隊伍停下了。焦裕祿問:「咋不走了?」前面的人說:「焦隊長,前邊有條大河,把路擋住了。」焦裕祿放下車子,拉了一下劉庚申:「走,咱到前頭看看。」
走了不遠,果然看見有一道河堤橫在那裡,人們都擠在河岸一側。焦裕祿和劉庚申下了河堤,河坡下有一些手電筒在河面上不住地晃來晃去,總指揮張申也在河坡上。
焦裕祿問張申:「張書記,地圖上標著這條河好像有橋啊?」
張申指著他身旁一個老鄉:「剛我問了一下嚮導,是有座木橋,前些日子過支前隊,橋讓國民黨的飛機給炸了。」
焦裕祿問:「那附近有沒有橋?」
當地嚮導說:「往南繞30多里路,有一座橋。」
張申說:「繞30多里,繞過去得四個多鐘頭,再改變行軍路線等於還是繞路,不知又繞多遠出去了,天亮了這邊路不好走,過了河不遠就是敵占區。不能停在這附近。」
嚮導說:「除了繞橋,沒別的辦法。」
一個人說:「遠怕水,近怕鬼。咱又不知這條河深淺,咋敢下水?」
焦裕祿指著河問:「水深不深?流急不急?」
嚮導說:「這一段水不深,流也不急,就是涼,你想都十月天了,在北邊該上凍了,這個季節下河,人受不了」。
焦裕祿說:「我先下河試試,探條路出來。」
劉庚申說:「還是我下吧。」
焦裕祿推開他:「別爭了,給我找條長繩子來。」
劉庚申去了一會,找了一條長繩子來。焦裕祿說:「給我拴腰上,我說拉你們再把我拽上來。」
他脫了鞋,挽起褲腳下了河。劉庚申在岸上喊:「咋樣了?」
焦裕祿在河裡回答:「還行,水不太深,我再往裡走走。」他一直趟到對岸,又趟回來,在水裡探了幾個來回,他才上岸。上了岸,對張申說:「張書記,這裡水最深的地方有膝蓋以上,河底是沙底。我探出了一條過河的路。兩邊讓人打著手電,就從中間趟水過河,先把糧食背過去,再把空車扛過去,一個鐘頭用不了。」
張申問:「水冷不冷?」
焦裕祿說:「剛一下去冷,下水前先讓人在河邊沾沾水,適應一下,走上一趟就行了。」
他對岸上的人喊:「彭店的同志們,我們準備過河了!」
他給大夥講著下水注意的事:「聽好了,下水以前把身子搓一搓,搓熱了,在水邊先沾沾水,適應一下再下水,一趟背一袋糧食,走穩了,別把口袋弄水裡去。記好放口袋的位置,等最後把空車扛過去裝車。」
焦裕祿從懷裡掏出一隻手電筒,交給長恩大叔:「大叔,你就負責在岸上打著手電,你的糧我來背。」
長恩大叔說:「我能行。」焦裕祿說:「我是隊長,你聽我的就是。」他率先扛起一袋糧食下了水。大家都學著他的樣子,扛起口袋下了河。
7
天亮了,支前隊員們在一片小樹林裡休息,大家腳上都打了泡,焦裕祿把針在燈頭上燒了,給隊員們一個個挑著腳上的泡。
柱子說:「日他姐的,我這腳上有三門大炮了。」
另一個隊員說:「你才三門,我這兒一隻腳四個,另一隻是五個。」
焦裕祿叮囑著:「大夥記住啊,挑腳上的泡,一定不要把皮弄下來,針要在火上燒過,沒有針,用草莖或頭髮絲也行,在泡上扎個小孔把水擠出來,要擠乾淨。要不還得打重泡。」
張申過來了:「你們也都當了『炮兵』了?」
焦裕祿說:「昨天過河耽誤了一個多鐘頭,又搶在天亮前趕到集合地點,走急了,百十里路呢。」
張申說:「我的腳也打了幾個泡。人家說咱八路是『一身虱子兩腳泡』,虱子是『革命蟲』,這泡是迎接解放的『開門炮』」。
焦裕祿說:「張書記,我在南下工作團時,行軍腳上總打泡,後來人家告訴了我一個辦法,挺管用。」
張申問:「啥辦法?」焦裕祿說:「白蘿籽用火炒了,加上白礬碾成末,撒鞋裡一點。查完崗我去前邊村上買點白蘿蔔籽和白礬,弄好了讓大家試一試。」
張申說:「好啊。裕祿,這可是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多搞一些,大家都可以用。還有個事,我們今天晚上要過敵占區,咱們這獨輪車推起來吱啞吱啞響,上千輛車那動靜可不小,你有啥好辦法沒有?」
焦裕祿想了想說:「咱們不是一個班發了一塊肥皂嗎,到時候拿肥皂抹抹車軸,就不響了,推起來還省力。」
張申樂了:「你咋想到的?一拍腦袋一個主意。」
焦裕祿說:「我在家時用小車推過油,車軸澀了就抹些油。這裡沒油,可以拿肥皂代替。」
張申說:「怪不得你們白區長說你是個『小諸葛』,啥時候都會有辦法。」
焦裕祿說:「這很多辦法都是逼出來的。」
8
支前隊伍在夜幕的掩護下行進。沒有點燈,為了不致於撞到前邊的人,每個人脖子上都搭了塊白手巾。
劉庚申對焦裕祿說:「兄弟,你這白蘿蔔籽加白帆的偏方挺靈,這兩天,大夥腳上都不起泡了。」
長恩大叔說:「還有這車軸上抹肥皂,你聽,這麼多小車一點聲響都沒有。」他仰頭看看天:「哎,這天上怎麼掉雨點了?」
焦裕祿地看了一下:「糟糕,要下雨,咱們得緊著趕,前面還有二十里就是廟頭村了。」
雨點漸漸密了起來。劉庚申說:「說下就下。咱們老家雪都下了兩場了,這裡還是下雨。」
焦裕祿命令:「大夥把糧食蓋上!」
民工們趕緊用衣服、被子、油布苫住了小車。
劉庚申咕噥著:「這啥鬼天氣,說下就下。」雨越來越大,原野籠罩在一片茫茫雨幕之中,道路越來越泥濘起來。長恩大叔的小車陷進泥里,推不動了。焦裕祿趕緊放下車子去幫長恩大叔,幾個人費了半天勁才把車搡出來。這邊剛把車弄出泥坑,那邊又陷進去一輛,民工們手忙腳亂。不斷有越來越多的車子陷在泥里。民工們低聲咒罵著。劉庚申雙腳陷在泥里,咋也拔不出來,他使勁一拔,鞋幫鞋底分了家。焦裕祿和民工們乾脆脫了鞋子,赤著腳在泥水裡跋涉。他們衣服濕透,渾身上下全是泥漿。
雨又變成了雪,大團大團的雪花扯棉捋絮漫天飛舞。劉庚申罵著:「這老天爺跟蔣介石穿一條連襠褲,存心跟咱做對。」
柱子說:「一會雨,一會雪,咱這棉襖都凍成鐵甲了。」
焦裕祿對劉庚申說:「這路早就翻漿了,這地方全是紅粘土,比粘高粱還粘,粘車輪子又粘腳,這麼走天亮也到不了廟頭兵站。」
劉庚申問:「那咋辦?」焦裕祿了說:「前邊有幾輛車上不是載著門板了嗎,把門板卸下來,墊在道上,車推過去再墊前頭。」劉庚申興奮起來:「好主意,我去前邊卸門板!」
門板墊上去再推車子,果然就不陷了。
還沒等人們鬆口氣,又有了新難題。前頭的人過來向焦裕報告:「焦隊長,前邊路斷了!」
焦裕祿問:「咋回事?」報告人說:「有好幾道大溝把路生生斷了,估計是前幾年鬼子挖的交通溝。」
焦裕祿和劉庚申過去一看,也怔住了。焦裕祿用手電照了一下:「庚申你看這溝咋這麼深,足有一人深。」
劉庚申說:「可不是嗎,還這麼陡,直上直下的,這咋過?」
長恩大叔往掌心吐了口涶沫:「那麼寬的河都過來了,還能在這溝里翻車?」
焦裕祿說:「還是用門板,人在底下扛著,上邊把車推過去,三人推一輛車,有推有拉。」
長恩大叔說:「這個辦法行。」
焦裕祿第一個跳進溝里,招呼劉庚申:「庚申哥,你們把門板扛過來!」劉庚申和幾個民工扛著門板跳進了交通溝。跳進溝里他們發現,這溝比目測的還要深,伸直雙臂剛好齊著溝沿,所以只能把門板托舉起來。
一輛輛車從他們頭頂上推過封鎖溝。焦裕祿剛毅的臉上淌著汗水,他緊咬牙關堅持著。
遠處傳來幾聲脆亮的雞啼。雞啼聲響成一片。東方露出一抹魚肚白。這時,雪更大了。
9
支前隊到了廟頭兵站,一個個成了泥人。
所有人都赤著腳,很多人腳被扎傷,血水和泥凍在一起。同樣一身泥水的張申來了,他拍拍焦裕祿的肩膀:「大夥都累壞了吧。我們走路很艱苦,前方打仗更艱苦呀。我們冒著雨雪送物資,戰士們是冒著雨雪出死入死呀。同志們,我們到了廟頭兵站,大家都想好好休息一下,對不對,確實也太累了。可是我們不能休息了同志們。不但不能休息,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一批集中在廟頭兵站的物資彈藥,急需運往前線,我們還得增加運送任務。現在每個人的負重已經夠多了,路況又不好,再增加重量,對我們確實是一個很大的考驗。」
焦裕祿說:「把現有車子上推載的物資合併一下,推三個口袋的增加一個口袋,可以騰出一些車子裝運彈藥。擔架隊臨時改挑子隊,每人配一根扁擔,再擔一些,我們多流汗,前方同志就可以少流血。大家抓緊吃乾糧,吃完乾糧就裝車。」
大家確實太累了,有幾個民工吃著乾糧就睡著了。
民工們再次上路的時候,每個人的車子上都增加了重量,焦裕祿推的車上了竟然加到了五隻口袋。劉庚申車上換了四個大筐,筐里裝滿了手榴彈。還有幾個民工車上推的是炮彈,炮彈個頭很大,每輛車只能裝載兩顆炮彈。
劉庚申很興奮:「你們推的糧是給大軍吃的,我們推的彈藥是餵蔣匪軍吃的。我把彈藥送上去以後,一定要親眼看看它們是怎麼餵到蔣匪軍的嘴裡。」
一個民工問:「哎庚申,你咋光著腳呢?」焦裕祿這才發現,原來劉庚申是赤著腳板推車的。他問:「咋回事?」劉庚申說:「我的鞋昨天陷在泥里,拔不出來,一使勁,鞋幫全扯開了。」
焦裕祿說:「看我把這事忘了,庚申大哥你穿我的鞋,咱倆腳一樣大。」
劉庚申忙攔住放下車把的焦裕祿:「別,別,這可不行。」
焦裕祿說:「有啥不行的,你的腳壞了要誤大事。看看,你推了四大筐手榴彈,足夠餵一個連的蔣軍。」
劉庚申說:「我沒事,光腳的又不是我一個人。」
焦裕祿說:「那這樣,咱倆一雙鞋倒換著穿,你穿十里地,我穿十里地,咋樣?」
劉庚申直搖頭:「不行!你是帶隊的,跑得路比我多。」
焦裕祿把自已鞋一脫,放在車上:「那我陪你打赤腳。」
劉庚申犟勁上來了:「你打赤腳我也不穿!」
焦裕祿攔下劉庚申的車子,扳住他的腳,硬是把鞋給劉庚申穿上了。
焦裕祿又招呼幾個光腳的民工:「你們停一停。」
他把自己帶著的一條準備洗換的單褲撕成布條,扳過一隻只沾滿泥土和血的腳,他們腳上的血和泥土粘在一起,已經沒有了腳的模樣。焦裕祿給他們的腳上包上布條。
10
隊伍行進到一片大土嶺前。焦裕祿看看地圖,這裡到七里井,還有六十多里。
劉庚申說:「到了睢寧地面,就覺得快了。」
焦裕祿說:「庚申大哥,我口袋裡還有些錢,到七里井以後,想法給沒鞋的買幾雙鞋。」
這時,幾聲尖利的飛機的嘯叫聲傳來。大家舉頭望去,幾架飛機突然出現在頭頂的天空上。
焦裕祿急喊:「敵人飛機來了,快轍到土嶺子下隱蔽。」
民工們一下慌了,四下亂跑。焦裕祿喊著:「不要慌,快到土嶺子下邊去。」他和劉庚申指揮大家往土嶺子邊迅速轉移。敵機像一群黑老鴰俯衝過來,十幾架飛機,嘯叫著划過天空。它們越來越低,已經很清楚地看到飛機上的青天白日徽章了,炸彈在土嶺子周圍炸起一道道沖天的煙柱。
很多民工怔怔站在那裡,不知所措。焦裕祿大聲喊:「趴下。」
大家全趴在了地上。敵機低空俯衝。機槍子彈和投下的炸彈掀起一片片泥土的波濤。一枚炸彈就在劉庚申和焦裕祿身邊爆炸,焦裕祿趴在劉庚申身上。兩人幾乎被埋在土裡。猛然間,劉長恩大叔從趴著的地方站起來,搖搖晃晃向來路上撲去。
人們喊著:「長恩大叔,回來!」
焦裕祿和劉庚申從泥土裡鑽出身子,他聽到人們的呼喊,看見了長恩大叔的身影。
焦裕祿急喊:「快趴下!」
炸彈在長恩大叔身前身後爆炸。原來他想起在躲飛機時車上一袋糧食丟了,他怕讓炸彈把口袋炸了,又怕口袋被埋在彈坑裡,就回來找那隻口袋。他趴在地上,抓著口袋往回拖。
焦裕祿匍匐著靠近長恩大叔,敵機又是一陣猛烈的掃射。
長恩大叔拖著口袋爬著。
焦裕祿大喊:「別動。」幾枚炸彈又在他們前後左右爆炸。拖著米袋的長恩大叔爬得更快了。
長恩大叔中了彈,血從他後胸流了出來。長恩大叔的血在雪地上凝結成一片片艷紅的花朵。
焦裕祿焦灼地呼喊著:「長恩大叔!」
敵機飛走了,焦裕祿抱起了長恩大叔。民工們都圍攏了過來。劉庚申搖著長恩大叔叫著:「長恩大叔!長恩大叔!」
長恩大叔身邊的米袋被槍彈打了個口子,金黃色的小米溢了出來。
11
土嶺下多了一座新墳。
民工們在墳前跪了一片,劉庚申哭得昏天黑地。
焦裕祿用針錢縫著那隻被子彈打破的米袋,他縫得十分仔細,眼裡噙滿淚水。